云天将姜晓蝶紧紧护在身下。
金鼠想救出云天,那利爪金光甚如坚冰接连劈碎冰岩。不管是被金鼠击碎的,还是掉落一旁的,少时就化为光尘散去。
有金光护体,云天就受了些皮肉伤。而这些伤口在他与姜晓蝶的目光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那黑气愈浓烈、愈狂暴,那被撕开的皮肉就长的愈快。
这般奇妙变化是其第一次亲眼看见,从进入溪林开始,云天逐渐发现自己与金鼠的关系非同寻常,那金鼠即使消失,也会在自己需要之时出现,似乎是与保护自己的金光紧密相连,同为一体。
“鼠兄,请救救我朋友!”
金光穿行,碎石裂气。金鼠掠入无尽黑暗中,只见那些一条条、一团团粘稠不清的模糊蛇影在金光利刃中爆裂成水渍,溅得到处都是。
狂风自金鼠周边悄然形成,带着片片金影刃光把黑暗斩得四分五裂。
云天看准时机撒腿冲进黑暗形成的水坑中。他手起手落快速扯下何芸芸身上的东西,可其手其脚粘稠浓密的蛇鳞状湿泥怎么也清理不完。当他放弃清理,转而去抱何芸芸时,却又发现何芸芸重如沉石,根本抱不起来。
不知为何,朝云天跑来的姜晓蝶根本不能像云天那样自由行走于水渍。湿泥涌动间,姜晓蝶犹身处沼泽很快陷入其中。云天吓得立即翻身去拉姜晓蝶的手,身影才离开何芸芸,那云浪又再度覆盖。
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云天哪边都顾不上,只得眼睁睁瞧着两人在眼中消失。
当一个人周身被黑暗所笼罩时,才能体会什么是绝望。云天泣不成声,那黑气呼啸穿行,好似恶魔不断嘲笑着他。
金鼠被地面蠕动爬行的漆黑给捏得粉碎。这小生灵一消失,所有的黑暗即刻烈如龙卷摧残着云天身心。脑中如同涌入无数虫子在啃食着那最后一丝的清明,又如无数厉鬼在耳畔低语。黑暗生出的无数血手,一尺一寸将那脚到头顶的皮肉抓烂,咬碎。
呼呼…嘁嘁…哗哗…
细微零碎的声响如风吹如雨打,它穿过黑暗,掠过轮回,直击心底。
那是什么?啊!啊!那是什么?到底是什么在折磨我?到底是在呼唤我?
凝神聆听那古老的召唤,可是耳边为什么那么嘈杂?为何什么都不听清那!
一瞬间噼里啪啦之声如海潮拍打礁石惊醒即要沉睡的心。
似有众人拼杀为之不顾性命,那是什么?又有尖叫恐惧为之独自逃离,那到底是什么?它一阵一阵袭来,又悄然无声消失,它明明存在,犹某种猩红烙痕,深深刻进骨子里,紧紧印在灵魂中。我怎么就想不起来呢!
倏然睁眼,星光环绕全身上下。
寂静的黑夜没有光没有声。只有一道身影,它如龙如象,时而合成一体时而四散分离。它的角、爪、鳞、獠牙、耳、鼻一点点融化滴落在地,又似是蜕皮。
“你痛苦吗?”云天问它。
“是啊。你能救救我吗?”声音似风吹哑枝那样。
它低下头,看上不去不怎么高兴。
云天毫不在意,抚摸着龙角:“我该怎么帮你?”
“按你心中的声音做。”
“你能听见我心里的声音?可我听不清那什么。”
象鼻举起云天,将之放到自己背上。
“你再听听。”
云天闭眼侧耳,那声音犹雨滴落在池塘,清脆、悠长:“留在这里…替它…留在这里…”
“我这样就可以救出你?很简单呀。”云天把手放到象首之上。黑气如蛇盘上脚腕,烟云雾气模糊不清从下往上将其皮肤变得漆黑。
云天眉目紧皱,咧起嘴:“疼…疼…”
“忍忍就过去了。你不就是想要救我吗?”
身体渐渐冰凉,身旁亦变成一片汪洋。云天浮在平静黑海上漂出很远。
他很累,想休息,可眼睛却怎么也闭不上。好想就此沉入海底,可就连这么简单一个要求都无法实现。
痛啊!恨啊!
远处波浪叠起,一遍遍洗尽皮肤上的污秽。
一个巨大蛇头探出海面,朝他游来。
黑蟒顶起云天,带他破浪而行。
“你不是死了吗?”云天眼中流出两行黑泪。
巨蟒声音轻灵:“去夺回你的身体!”
“不,我在这里多好。”
“那你要看她们死?”黑蟒鳞上浮现出姜晓蝶与何芸芸的身影。
这两个身影刺穿无边黑暗,撕裂脑中的空白,激醒云天。
啊…
云天全身皮肤如干涸土地,丝缕气雾蛇影缓慢流入其中,其中伴着碎屑掉落。
他扣着自己眼睛,低吟道:“出去…出去啊!”
深邃黑暗中,金光从其碎裂的皮肤深处绽放而出。蛇状黑影接连掉落化作飞灰,落地即散。
晶莹纹路不停流动,金光灼眼,烧尽阴霾。
云天踉跄朝前走去,先前汹涌云浪变得十分狼狈争相往外逃离,似特意为他让出一条路。
前方出现一棵约莫三丈高的小天青树。何芸芸、姜晓蝶皮肤上的裂纹伸出条条黑蛛网渐与树身流溢出的纹路融合。她们为重重蛇影所掩盖。这些虚实难辨的生物不停吸收着二女的生命力。
几步路后,只见她们体肤开始变得与树皮一样,嶙峋、粗糙,发丝成为树枝,长出黑叶。二人在几个呼吸间,似成了树的一部分。
云天被无形的东西压迫,身体如沉金巨石,每举一跬都痛如断骨。即使如此,他还是一步一步接近着天青树。
云霾起伏,聚成一只龙头挡在云天前面。它一张口,黑色焰气就如同纱雾扑面而来。
“停下!你说要把身体给我,却言而无信。我没有因此惩罚你,就莫要再自寻死路!”
云天视若无物一般,继续走着自己的路。
那龙头带着无尽黑暗在云天附近绕了一圈又一圈。
“好吧!好吧!但你只能救她们其中一个!否则我就连你也杀了!”
这龙看起来十分愤怒,它不停喷出大片焰气,如同在呼吸,亦如在宣泄心中的情绪。
云天来到树前,举目望去。
“选其中一个。想想你要救谁?”
云天呼吸急促,大口喘息之间,他倏然转身,握住龙角,大喝:“走开!”
万千游芒透体而出,形如风旋卷走天青树浑身上下的黑物,并将无数蛇影粉碎在金光里。
黑龙首当即张开血口咬住云天肩膀以下的身体,数不尽的尖牙锐气瞬间将之贯穿。
没有鲜血淋漓,只有金光烈焰与深邃黑暗,两者相持不下,云天皮肤在中间被一缕缕灼成气雾飞灰。
黑色云海汹如万马奔腾迎上游芒旋风,得风气相助,云海翻腾更甚,几乎刹那间就将其吞没殆尽。
二女掉落在地,它们又疯狂袭卷过去,开始撕裂其皮肤。
云天双手攥紧龙头,用力扔在地上。转身冲向云海。
姜晓蝶全身鲜血飞溅,云天面目狰狞起来,一把把撕开阻挡他的无尽黑暗。
“给我走开啊!”两行热泪流出,他癫狂着,咆哮着终是将那深邃撕得破碎。
天青树倏然大亮,亦如黎明阳光。
黑龙口喷污血,怒吟一声,化作千万刺雨尖啸袭来,其身后带来了这个封印之地所有黑气。
“啊…哈!”云天朝前一步,双手齐出。
手指绽出金芒,它们形如丝网,又如焰气灼尽狂烈黑气。
黑龙至,云天以身作墙顶向恶龙。
他双手钳上龙口,即是喷出大量鲜血。
金焰掠过眼眸,皮肉里金纹冲天而起,那光芒万丈将无尽黑暗抵挡在外。
“孩子,把它带来我这里。”苍劲而古老声音在心底响起。
不知从何而来的黑蛇从脚攀上肩头,缠着手腕射入龙口中。
不一会,蛇咬着一条凝实龙筋缩了回来。这蛇把龙筋缠在云天身上,而后跃入黑暗之中。
此时亦是云天体内力量用尽之时,龙筋一被抽出,黑气更是变得狂暴,它们凝为电芒一遍遍击打着金光。
云天自知挡不住,立马撕开龙首,转身奔逃。
黑芒从黑暗深处绽放,一条巨蟒凭空生出盘身挡住黑暗。如刀尖疾电的黑气分割着它的鳞躯。
之后黑蟒炸裂化为气芒掠向岩壁,支离破碎的冰柱逐渐复始如初。
虽说黑蟒没能挡下黑暗,但也给了云天足够时间。
云天来到树前,即把龙筋缠成一团放入自行生成的树洞。
只见波纹扩散到枝叶间,刺眼阳光从枝叶照出洞穿岩壁、土石。
这些东西泯灭成烟气被小天青树吸入树身。无边际的黑暗亦是如此。
看着止去攻势的黑暗在阳光中消失,云天闭眼倒下。
模糊中,似有一道身影在向他道谢。
——
冰壁外。
魔象身躯在其怨念的吼叫声中爆裂开来,阳光从冰壁裂缝射出,驱尽黑暗。
被邪力侵蚀的象灵再度发出震耳欲聋的刺耳声音。明明它的身躯就差头部尚可凝聚完成,差这么一步它就能重现天地。
这些人当真可恶!
那怨念憎恶之声挤破头颅,凌靖萧意识恍惚,七窍流血。
云生在其身体灌入自己的力量后,才见他面色恢复过来。
云生御着朱雀带凌靖萧冲向如同水液的虚幻象灵。
离火灼夜,风火同行,燃而不灭的烈焰烧尽象灵,那摧魂蚀心的声音亦才止去。
正上方传来龙吟声。
攀爬在周遭的树根,其后岩壁接连落下碎石。
“看样子是封印被加固了。外面那只孽龙正在破坏神树,要是让它击碎天青树,这树神之界也会崩塌。”何浩山说道。
“那现在怎么办?封印已固,这么一来我们也不出去那。”众人心急如焚。
凌靖萧、云生、重彦三人先前对抗魔象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重彦伤得最重,好在何浩山已是替他治疗过。
“我来带你们出去。”深渊山壁下走出一人。
“大巫祝。”凌靖萧、何浩山迎了上去。
“多亏你们在外阻住魔象化形,现在被蚕食的女娲之力已经恢复。”
云峰、云生对此十分不解,可大巫祝让他们先去解决外面螭龙,再来细说此事。
两道金光没入凌靖萧、云生体内,而后大巫祝对他们颔首,云生背长火翅便与星光人影腾飞直上穿破土地,没入黑夜。
“你们与我来。”大巫祝招呼众人进入树神之界。
一条小黑蛇见到众人当即躲入何芸芸衣物下。何浩山老泪纵横冲上去用青光替其疗伤。
何芸芸面色渐渐红润,但何老血气全无,双眼一黑就昏倒在地。
云天、姜晓蝶的情况比起何芸芸更差。尤其是云天,他皮肤如碎花缓慢飘落。只见皮下不是血肉,而是灿灿金光,如同一道灵魂。
重彦和族人赶忙跑过去查看。
大巫祝、云峰对视一眼,皆是有着各自的疑问。
“他是那位大人的一部分吗?”大巫祝先开口问道。
“没错。”云峰上前挥手将周边的金芒焰气收回。云天身体的金光开始减弱,而后皮肤又马上长了回来。
“最初见到他,我还以为是外人夺走了牺皇力量。”大巫祝手杖上的葫芦被取下,里面流出晶莹清水开始修复姜晓蝶的身体。
“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云峰沉默片刻,又问:“大巫祝,你还知道什么?”
“我们灵巫族之巫祝的记忆是代代相承,它传下一代又一代,永远不会消失,除非我们特意忘记。”
“那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此处封印是由女娲娘娘之力形成。千百年间发生数次天地劫难,被封印的邪力就不断壮大,并且开始蚕食女娲之力,融为己用。封印力量在岁月流逝中减弱,我们一族对此束手无策,只能算出封印结界崩塌的日子,并找到女娲氏后裔趁时收回神力。我们提前许些日子将小女娃送进来,可邪物比我们想象的还厉害,它经冗长年岁已然找到维持封印之地的力量源头。我们送女娃进去时,让邪力有机可乘破坏了树灵的保护。还好是你小孙儿及时唤醒了此处的牺皇之力,才又帮着树灵一起夺回被侵蚀的女娲之力。如今,也只有这般力量才能对抗邪魔了。”
“这里怎么会有伏羲神皇之力?先祖与我说,他抽出羲皇力量,就为凌大人能成功进入轮回,脱离苦海。虽说抽离,但他的生命力还是要依靠牺皇之力维持,我们以为手上的力量就已经是全部。”
“牺皇的力量同样是如娲皇的力量那般散步在大疆各处。这些事情等你先祖回来,我们再细说。牺皇力量比较特殊,它们会互相呼应,直至合为一体。听我一句,你此次回去还是把你们保留下的神力放回小孙儿体内吧,待这些力量汇聚之日,世间就会出现希望,女娲娘娘托付你们的事情也能完成。走吧,该离开了。”
说罢,大巫祝招呼众人带走昏迷的人。
云峰抱起云天,险些一个踉跄跌倒,幸好大巫祝立马扶住他,他才没有摔下去。
“你还好吗?”说着大巫祝去抱云天。
“我大限将至,再让我多陪陪云儿吧。”云峰十分无奈。
众人行出树神之界,冰光散去,一切又为黑暗掩埋。
(by:树下日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