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先宫妃们都嫉妒淑妃得宠,其实她们还没瞧见几年前云萝进宫前的情形呢。那时候明渊对妹妹才是真宠,两个人山盟海誓,好得如胶似漆,除了对方,眼里根本就瞧不见别人。
那些宫妃们若是瞧见了早几年他们俩的情形,只怕个个要嫉妒得发疯了。
进宫后,明渊对云萝其实已经淡多了,比别人好些也有限。这里面的差别,除了她这个亲姐姐,别的宫妃们肯定毫无察觉。
很多人都说太子即位后象变了个人,喜怒不形于色,冷酷无情代替了当初的温润如玉。楚昭仪也想不通这其中的道理——也许自古以来的帝王登基后大抵都是如此?
不过明渊对妹妹的爱已经大不如前了,这却是事实。楚昭仪确信,这一点和明渊登基为帝关系不大,而是因为那件事。
男人么,怎么可能会对一个失贞的女人还保持着满腔浓浓的爱意呢?更遑论,这个男人还是一位坐拥四海的帝王。
楚昭仪一直坚信,这世上没有什么是坚不可摧,亘古不变的。包括感情。
就好象她从小酷爱吃汤圆,白糖馅儿的,黑芝麻的,五仁的,果酱的……一概来者不拒。从会吃饭起,她就对这种糯米外皮包裹着各种馅料的食物着迷,她可以三顿饭都以汤圆为食,连吃数天都不会烦。
她以为自己会一直这样喜欢下去,可谁知没几年她的口味就发生了变化,一夜之间又爱上了各式各样的饺子。水饺,蒸饺,烫面饺,延伸到馄饨,包子,烧麦……随着饺子的崛起,汤圆迅速隐退,她忽然觉得那白白软软的圆球好生甜腻,简直难吃到要吐,继而非常诧异自己怎么会爱了这种东西那么些年。
饺子成了新宠,汤圆被摒弃,没有什么原因,只是突然间就腻烦了。
食物如此,人,应该也是同样。
妹妹原本不至于送掉性命的……皇帝对她的宠爱既然已大不如前,只要继续淡下去,她终将会失宠,最后便会象那汤圆一般无人问津。这样的话,她就肯定可以在栖秀宫中安然度过一生,孤独终老了,又何至于踏上一条不归路……
可是,偏偏,她怀上了龙种……她为什么要怀上龙种啊!
云萝从小谨慎细致,处处留心,在暗流涌动的后/宫,她这一胎居然平安地养到了四个月。而籍由这个孩子,明渊对她的爱似乎也开始慢慢恢复了,虽然面上仍是冷冷淡淡的,但召幸和赏赐却一日多似一日,更亲自主持她的十八岁生辰筵,其荣宠堪比皇后。
甚至,就连云萝怀上龙裔这件事,明渊也密而不宣,生怕她母子俩生出不测来,对她娘俩保护得简直是无微不至了。这怎不令众妃嫔妒火中烧?
云萝亦是谨遵皇命,守口如瓶,连自己这个亲姐姐都一直隐瞒得密不透风。直到有一天,她隔着肚皮感觉到那小小胎儿微弱地动了一下,这才实在忍不住满腔的喜悦,兴奋地向自己吐露了出来……
作为一母同胞的亲姐姐,竟然也被隐瞒了这么久,楚昭仪当然是惊诧气愤得不行——她这分明是对自己也提防着哪,根本就没拿自己当亲人!不过她还是向妹妹表达了最诚挚最热烈的祝福,姐妹俩甚至相拥喜极而泣。
可是别的妃嫔们呢?在知道这个“喜讯”后,反应就决不会象自己这般平静了。
先是万美人“无意中”获悉了这件事,接着郑贤妃也知道了,然后满宫里都听说了。再然后,后/宫中就生出了种种流言和揣测——说皇上对淑妃娘娘如此呵护疼爱,皇后看起来又是凤体难愈,一但皇后有个什么,淑妃定然母凭子贵脱颖而出,将来母仪天下那是铁定的了……
对这个揣测最为敏感和紧张的自然是四妃了。蒋贵妃不在宫中,刘德妃憨厚纯良,最鲁莽无脑的郑贤妃果然跳了出来。一切都那么顺理成章。
于是……可怜的淑妃……
楚昭仪站在月下,簌簌的竹影印在她的脸上,忽明忽暗,她的思绪也跟着飘忽不定起来。各种模糊的影像在眼前交织,重叠,放大,幻化成各种光怪陆离的场景。
一会儿是幼年的云萝被园子里的蜜蜂蛰了脸,大哭着来找她,她气得把跟着的丫头们都罚去大太阳底下跪成一排;一会又是少女云萝躲在房中读明渊的信,边读边咯咯直笑,可一见她这个姐姐进来了,就忙不迭把信藏起来就是不给她看;一会又恍然不知身在何处,却眼睁睁瞅着一个巨大的黑影沉重地压在了濒死的云萝身上,吞食着她的血肉……再然后,又看见满脸黑血眼睛暴突的郑贤妃忽然伸着长舌头从地底下冒了出来,死死抓住了她的腿……
楚昭仪惊恐地张口欲喊,却被人用力拽了一下,这才猛然惊醒过来。
月光迷蒙,竹影婆娑,映月正紧紧扶着她的臂膀,万分焦急却又极力镇定着在她耳边低唤:“娘娘,快清醒过来!皇上要品茶……娘娘,娘娘!”
楚昭仪茫然四望,宫人们都垂手站着,明渊就坐在对面……她浑身打了个激灵,心头一下子清明起来,这才发现满头满脸全是冷汗,贴身小衣已经都湿透了。
刚才,她是又犯了癔症了。
楚昭仪进宫不久后就发现染上了这个症候。初时还好,可近来忽然有越来越严重的趋势,犯病越来越频繁了。
太医来请脉,她亦不敢详说,只让开些清心安神的汤药喝着。可是喝了无数剂却不见好。除了映月,没有别人知道这事。
她决不能让人发现她有疯病。
好在,大马金刀靠坐在摇椅上的明渊,依然沉浸在他的小愉悦中,并没有注意到她的异样。
两个太监搭着一张花梨木圆桌,支在庭院里;映月和丹桂赶紧过去在桌上安放杯箸;楚昭仪深深吸了口气,含笑向明渊走了过去。
“听说你这儿有好茶,怎么还不呈上来?”明渊的右手闲闲抚着左手大拇指上的玉扳指,有一搭无一搭地随口问了一声,眼睛却向膳房那边望着。
“是。臣妾正想请陛下进东殿茶室呢,一应茶具皆已备好,待臣妾洗手焚香,亲自为陛下烹一壶好茶”。
楚昭仪眼含秋水,眉目如画,目光中含着清浅的笑容,娓娓道来:“臣妾烹茶用的水,乃是三年前我们王府新开的荷花上的晨露,而那茶叶则是……”
明渊不待她说完,已摆手打断了她的话,自顾自吸着鼻子向空气中嗅了嗅,诧道:“好香的味道?那丫头不会这么快就把那‘野趣儿’做好了吧。”
话音刚落,便见曲烟烟督着两个膳房里的小太监端着一口大铁锅从后面转了过来。
“直接放桌上吧”,曲烟烟把额前湿漉漉的发丝拢到耳后,一边吩咐小太监,一边抬眼望着明渊,“炖鱼贴饼子做好了,皇上请用膳。”
“好粗蠢的家伙什儿,居然连个盘子碟子都没有?就这么把锅都端上来了?”明渊讶异地蹙起眉头,脸上带着厌弃的神色,却还是从椅上站了起来,倒背着两手缓步地踱到了圆桌旁。
“打开锅盖,朕瞧瞧里头是什么东西。”他的下巴朝那口黑不溜秋的大铁锅勉为其难地点了一点。
曲烟烟用白布手巾垫着手,把那锅盖向上一提,一团浓白的热气直冲了出来。热气里混合着烤玉米饼的焦香和炖鱼的醇香,只是简单而纯粹至极的香气,却是浓郁扑鼻,离得最近的几个宫人——包括明渊在内,都不约而同地抽着鼻子嗅了嗅。
“闻起来好象还不错?”明渊歪着头,定睛向锅里瞅,见锅里的炖鱼汤汁浓厚,色泽红亮;四壁上整整齐齐贴着一圈黄灿灿的玉米饼,热气腾腾的,每一个外皮都烤出了焦黄焦黄的脆嘎巴,一眼看过去,忽然就让人食欲一振。
“这个饼子,拿一个来,朕尝尝。”明渊指着锅里。
丹桂连忙执了一双乌木包银的筷子,小心翼翼地夹了一个,放在小碟中,恭恭敬敬地呈了过来。
明渊低头瞅了瞅小碟里的那块热腾腾的玉米饼——没有雕花,没有刻字,没有繁复的造型,普通到可以说是粗糙,但偏偏让人迫不及待地就想咬上一口。
御厨们应该做过类似的点心?精白面,黄豆面,再混合上粟子面,兑上糖,铺上葡萄干,青红丝……香甜得很。但明渊几个月不吃也不会想。
可现在,他就站在桌子边,却是很有兴致地将那热烘烘的玉米饼一掰两半,中间剖开的地方露出金黄金黄的颜色,热气直扑到脸上,好香的玉米味儿!第一口咬下去,酥香的外皮在齿间发出簌簌的微响,在口中打了个转,没来得及细细咀嚼,就吞了下去。
与以往用过的精致面点不同,这个饼子有一点点粗砺,但是……整个喉咙和口腔里都充斥着一种浓郁醇厚的玉米香,明渊忍不住咂了咂嘴。
所有的人都屏息凝神,不敢发出一丝响动。
被晾在一旁的楚昭仪忍住难堪,清了清嗓子道:“皇上?是不是很难吃?玉米面粗糙,皇上定是觉得难以下咽了……?”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