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象才刚刚闭上眼睛,村头的鸡就叫了。
曲烟烟正睡得香甜,忽觉左肋下一阵剧痛。她猛地睁开眼睛,就见一瘦削妇人两手叉腰站在炕上,赤着一双脚,正朝她的腰间猛踢。
“你干什么?!”曲烟烟忍着痛坐了起来,双手捂着软肋,向那妇人怒声道。
“小贱货,死了一回,脾气倒是见长啊!”
这妇人是冯家的大儿媳周氏,三十出头,吊梢眉,三角眼,刮骨脸儿,两片嘴唇薄得如同剃刀一般,一望便知是个泼悍的角色。此刻,她见曲烟烟那张吹弹可破的俏脸上全无素日的惧色,不但回了嘴,还竟敢目不转睛地怒瞪着自己,心中那股妒恨之意越发涌了上来,不由分说,便扑过来冲着曲烟烟的脸连抓带挠,嘴里恶狠狠地咒骂道:
“这个骚货,仗着这张狐狸精脸专会勾引男人,留着它干什么?不如抓烂了完事!”
曲烟烟前世生于勋贵世家,锦衣玉食,呼奴使婢,从小就是在母亲和嬷嬷们耳提面命的女训和女则中长大,讲究的是个大家闺秀的矜贵端庄,是位真正的千金小姐;后来又入宫为妃,身份更是贵重无比,何曾见识过这种乡下粗鲁妇人的撒泼放刁?更别说要与其赤手空拳的搏斗了。
当下,她虽然奋力反抗,却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身上早已挨了无数拳脚,只能勉强以双手护住头脸,同时张口呼救。
睡在她左边的是冯家二儿媳王氏,这时候也慢悠悠起了身,嘴里一边劝着:“大清早起来,大嫂怎么又跟她个小姑娘家生气了?”,一边就上来劝架。
曲烟烟原感激这个二嫂是个心善的人,能出手相救于她,却未料王氏是个拉偏架的,不去拉周氏,却只把曲烟烟的两只手牢牢攥着,嘴里还笑嘻嘻道:“来让二嫂瞧瞧,这张小脸儿没给那手黑的挠花了吧?”
曲烟烟两手被王氏摁着,更没法子反抗了,周氏便一屁股骑在了她身上,下死劲儿地拳打脚踢起来。一边打,一边骂道:“下贱坯子,以前屁都不敢放一个,现在是怎么了,长本事了?!都敢叫喊起来了!”
曲烟烟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眼前金星直冒。后脑勺猛烈的钝痛让她觉得脑中一片空白——周氏已经开始揪着头发把她的头猛力往炕沿上磕了。
没想到借尸还魂活过来才一个晚上,竟又要莫名死在这个乡下恶妇手里了?!周氏看着瘦得象根排骨,没想到力量却大得惊人。现在,她已经死死地掐住了曲烟烟的脖子,越勒越紧;她的表情狰狞,下手狠辣,毫不留情,分明就是要置人于死地!
一切发生得太快。曲烟烟不明白周氏为何会这般恨自己,她也压根儿就无暇去想这些。此时,她的两手被王氏摁着,脖子被周氏狠狠掐着,根本动弹不得,只觉得呼吸越来越困难,太阳穴上的血管蹦蹦狂跳,心脏仿佛要爆炸了一般。她知道,腔子里的这口气再吐出去,刚捡回来的这条命也就随之完结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忽然有个怯生生的声音从角落里传来:“大嫂住手啊,再不住手,就要出人命了……”
周氏狞笑,手上反倒越发下了死力。
那个怯怯的声音忽然提高嗓门大喊了一句:“快住手,婆婆来了!”
周氏和王氏这才有点慌,不约而同向门外瞅了一眼,手上下意识地就松了松。
这是唯一的一线生机,稍纵即逝。曲烟烟用尽全身力气,猛然倾起上半身,冲着王氏手背上狠狠咬了一口。王氏吃痛地叫了一声,慌忙松了手;曲烟烟趁机一把薅住了周氏的头发,用力一脚,把她从自己身上踹了下去。
“贱货,你竟敢……”周氏再想不到一向懦弱胆小的曲烟烟这次竟然反抗得如此激烈。她狼狈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咬牙切齿地就要再度扑上来。
却不料,眼前寒光一闪,喉间已被一把锋利的剪刀抵住。
周氏吓得浑身一激灵,脸都白了。她扎煞着两手,愕然瞪着曲烟烟,犹自结结巴巴道:“你……你干什么?还不把……把剪刀放下……反……反了你了,你这个贱……”
“你再骂一句贱货我听听?”曲烟烟居高临下地站在那里,声音冷得象冰;眸中光芒闪烁,一瞬不瞬地盯着周氏的眼睛;手上微微用力,那剪刀便将周氏喉咙上的皮肉刺破了些许,有几滴血珠子顺势渗了出来。
“妈呀!杀人啦……”周氏如杀猪般放声长嚎了起来。
曲烟烟手上索性又使了两分力。渗出来的血珠子便顺着周氏的脖子成串地滑落了下来。
周氏顿时吓得面无人色,浑身如筛糠般抖个不停,嘴巴大大地张着,可是不敢再嚎了,只顾着一边大口喘着粗气,一边可怜巴巴地哀求:“好妹子,好妹子哎,都是嫂子的错,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千万饶了嫂子这一回啊……”
有一只骨瘦如柴的小手悄悄地拉了曲烟烟一把,轻声道:“烟烟,得饶人处且饶人……大嫂既求饶了,就算了吧。真出了事就没法子收拾了……”
曲烟烟向旁边看了一眼,见是她的”三嫂”翠翠,一个清秀瘦弱沉默寡言的小女人——或者说是个小姑娘更为恰当。因为这个小女人脸上稚气未消,看上去最多不会超过十四岁。
此时,翠翠正用她那双漂亮而温柔的大眼睛注视着曲烟烟。她的眼神清澈而纯净,看上去和冯家其他的女人大不相同。只是那双美丽的黑眸子里总是闪烁着忧郁,惊惶,和警惕的光芒,如同一只容易受惊的小鹿。
刚才若非她喊了那一嗓子,只怕自己已经又走在黄泉路上了……曲烟烟向翠翠笑了笑,缓缓收了剪刀,寒着脸向周氏说了声:“滚!”
周氏立即连滚带爬地奔向门口,正待喊人,一抬头,正碰上冯高氏迎面急走过来。
冯高氏的两只手还提着裤腰——显见得刚从茅房里出来,身后跟着她那三个膀大腰圆的儿子。
一见大儿媳那惊惶失措的样儿,冯高氏就把阴沉沉的三角眼一瞪,骂道:“大清早起来的,嚎你娘的丧呢!饭也不烧,鸡也不喂,都吃撑着了?”
周氏连忙回头指着曲烟烟,咬牙切齿地恨声道:“是她!大家都起了,就她还大模大样地在炕上挺尸!我和老二家的叫她起来烧水去,她扑上来就给了我一剪子!娘你瞧瞧,看她给我这脖子上扎的……”
周氏仰着脖儿让冯高氏看她喉咙上的伤,冯高氏只随便瞥了一眼,就转头问王氏:“老二家的,你说,这怎么回事儿?”
王氏干笑一声,支吾道:“我就看见大嫂和烟烟在一处撕巴,烟烟猛不丁就从枕头底下抄起了一把剪刀——也不知她什么时候藏在那儿的……不过到底怎么回事儿,媳妇儿也没看清楚啊。”
她一边说,一边就从炕上出溜下地,笑吟吟道:“我赶紧做早饭去,娘和叔叔们定是早就饿了。”说毕,人早溜了出去。
冯高氏转头看向周氏,咬着后槽牙骂:“你他娘的一次一次的还没完了?这贱妮子可是我花了五两银子买回来的,五两啊!!!你弄死她,老娘的钱不就扔进水坑里了?你个败家精,还杵在这儿干什么?还不滚到灶上去!”
周氏虽然凶悍,看见婆婆却象老鼠见了猫,被劈头骂了一顿,一声也不敢吱,捂着脖子一溜烟地跑了。
这里,冯高氏就把眼睛盯住了曲烟烟,足足盯了半炷香的工夫,方冷笑道:“行啊,长本事了,都敢这么直眉瞪眼地瞅着我了?这院里住不下你了是吧?今儿你敢跟老大家的动刀子,明儿你就敢药死我。这还了得?!”
随即便回头冲儿子们努了努嘴儿,轻描淡写道:“让她再长点记性,揍她。”
冯家大儿子名叫冯虎,粗黑得象座铁塔,听了他娘的话,当先就恶狠狠地走了过来。只当胸一脚,曲烟烟纤细的身子便象个纸片一般从屋里直飞了出去,重重摔在了院子当中。随即,三个壮汉一拥而上,拳脚如纷乱的雨点般落在她纤弱的身子上。
一炷香之后,曲烟烟蓬头乱发地匍匐在黄土地上,衣衫凌乱,满身灰尘,嘴角边涔涔地流出一缕鲜血,已经无法动弹了。面对三个如狼似虎的壮汉的暴虐,她根本无力反抗。事实上,经过这一场残酷的施暴,她连浑身的剧痛都麻木得感觉不到了。
她一动不动地伏在地上,眼睛大大地睁着,望向远处墙根底下几株青绿的小草,嘴里喃喃地唤了句:“陛下,明渊……”
在她模糊了的视线里,眼前逼仄粗陋的茅草房渐渐变得巍峨起来。花木扶疏,飞檐斗拱,黄灿灿的琉璃瓦在澄蓝的晴空下泛着耀眼的金光。这……是她的栖秀宫吧?
回去,她一定要回去!不管有多苦多难,她一定要忍到回宫的那一天!
此时的曲烟烟已经分不清眼前是前世还是今生,是真实还是幻象,她只觉得自己的身子象断了线的风筝一般飘飘荡荡直飞到了半空里。须臾,眼前一片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