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云萝执着菱花镜的手微微一顿,耳边已听得郑贤妃那高亢嘹亮的嗓音一路笑了进来:
“淑妃妹妹还没起身吗?今儿席上瞧着妹妹脸色不太好,别是中暑了吧?这对龙胎可是不好呢。正巧膳房送了百合绿豆汤到席上,我就顺手替妹妹捎了一壶过来。妹妹快喝了解解暑吧!”
一边说,高挑明艳的郑贤妃就上前亲热地揽住楚云萝的肩膀,含嗔带怨地瞅定了她,幽幽说道:“妹妹瞒得我们好苦,怀胎四个月了竟一点口风不漏!若不是今日席间妹妹吐了一地,实在瞒不过去了,到现在我们都还不知道这喜事呢。你真真是……枉费了我们姐妹俩素日的情谊了呀!”
楚云萝被她揽在怀中揉着搓着捏着捶着,纵是再好脾气也不禁皱起了眉,脸上却依旧淡淡微笑道:“月份小时胎还坐不稳,早声张了不好——万一留不住岂不空欢喜一场?这也是圣上的意思,并非妹妹有意隐瞒,贤妃姐姐不要多心。”
边说,边不动声色地站了起来,借机摆脱了贤妃的一双纤纤玉手,慢慢踱到窗前,嘬起嘴唇,作势逗弄那金丝笼中的一对芙蓉鸟。
宫里是非多,圣上子嗣艰难,到现在都还没有一个皇子。她进宫两年了,算是承宠最多,又是百般小心,也不过堪堪怀上龙裔。故而头三四个月,明渊对她有孕的事也有意没露出口风去,上下瞒得铁桶一般。这也是对她的一种爱护吧……
想到这里,楚云萝心里又涌起一阵暖。
“圣上这般疼惜妹妹,妹妹真真好福气”。郑贤妃眼里掠过一丝热辣辣的妒意,不过稍纵即逝,依旧一盆火似的跟到了楚云萝面前,笑道:“喏,这绿豆汤清热败火还解毒,夏天喝着最是合适。妹妹快喝上一盏,咱们就好往园子里去啦。”
一旁的楚婕妤位份低,又谨小慎微惯了,自觉插不上话,一直低眉顺眼地跟在胡昭仪身后。此时见郑贤妃将那碗绿豆汤不容置疑地杵到了楚云萝面前,她的脸上终于露出不安的神色,迟疑着向前迈了一小步,紧张地轻轻叫了一声:“淑妃娘娘,这绿豆汤……”
楚云萝温和地看了楚婕妤一眼,依旧不紧不慢地含笑向郑贤妃道:“多谢贤妃姐姐想得周到”,边说,边将那碗汤接了过来,低头轻轻啜了一口。
楚婕妤连忙走上前,轻轻扶住楚云萝的臂膀,关切地说道:“淑妃娘娘脸色有些不好呢……绿豆汤性凉,不要紧吧?”
楚云萝笑着向她眨了眨眼,安慰地在她手背上拍了拍,忽然哇的一声干呕,搜肠刮肚,竟呕出很多酸水来。
细柳几个侍婢慌忙捧着巾帕漱盂上前伺候。
“哎,我这害喜也不知要害到什么时候,难过死了……”楚云萝一边从容地接过帕子来擦嘴,一边抱歉地向郑贤妃皱眉笑道:“倒辜负了贤妃姐姐一片心意……这绿豆汤里不会加了黄柏吧?怎么这么苦!我看我是咽不下去了,先撤了吧……”
一边说,似又张口欲呕。
郑贤妃的眼角眉梢隐约现出几分恼意,脸上勉强维持着一丝黯败的笑,酸声细气道:
“淑妃妹子向来是娇贵人……我白顶着毒日头亲自端过来了!罢了罢了,回头妹妹想喝就喝上两口,懒得喝就扔了吧——也算我瞎操心!时候不早了,我先行一步。”
说着,便敛了笑容,片刻也不多耽搁,扶着侍女的手,拧身出了栖秀宫,扬长而去。
跟着郑贤妃一起过来的胡昭仪和万美人互相对视了一眼,也有些坐不住,又不敢象郑贤妃那般拂袖而去,只得搭讪着说些“淑妃娘娘气色真好”,“娘娘这一胎定是怀的小皇子”之类的场面话。
楚婕妤见郑贤妃走了,略放松了些,这才上前执了楚云萝的手,叹了口气,背了人向她低低耳语道:“这宫里,天天有操不完的心。二妹如今有了龙胎,更是马虎不得,尤其是吃的用的上面千万不能大意。就象刚才贤妃送来的那绿豆汤,我看……”
话未说完,忽见楚云萝脸上颜色大变,双手抓着胸口剧烈喘息着,整个人摇摇欲坠。
楚婕妤吓了一跳,连忙扶着妹妹坐在椅上,一迭声道:“娘娘可是又难受了?头晕么?想吐么?”
顺手就从细柳手中接过漱盂,端到楚云萝面前,提防她又要呕吐。只这一瞬间,楚云萝已经口唇青紫,双手抓着胸口,却是说不出半个字来,神情痛苦万状,眉宇间也隐隐浮起一层黑气。
“娘娘……二妹!你这是怎么了……你不要吓我!”楚婕妤向来胆小,见此情形直吓得手足无措,连声调都变了,只管抓着楚云萝的手,嗑嗑巴巴喊道:“太……太医呢?快去请太医……”
然,只片刻间,楚云萝的手便无力地垂了下来,眼珠渐渐不会转动了,嘴角边涔涔淌下一缕紫黑的血。再探鼻下,已经气息全无。
楚婕妤直唬得魂飞魄散,声嘶力竭地尖叫起来:“二妹!云萝!来人啊!淑妃娘娘不好了……快救救娘娘!太医!快传太医……!!!”
整个栖秀宫顿时陷入一片恐惧混乱中。细柳惨白着一张脸,踉踉跄跄地直冲了出去。
片刻,七八名御医匆匆赶来围跪在凤榻前,惊慌失措地为楚云萝诊治着,人人额上淌汗,面如土色。
年轻的皇帝明渊听了这个信儿,也丢下上书房里的几名重臣,急匆匆赶了过来;正在御花园里听戏玩笑的各宫妃嫔们闻讯也纷纷过来探视。
御医们跪在地上抖衣而颤,最后还是医术最为精湛的刘御医乍着胆子伏地叩首,结结巴巴道:“禀……禀陛下,淑妃娘娘她……身中剧毒,已……已经薨逝了……”
栖秀宫内静得针落可闻,原本赶过来看热闹的一众妃嫔们仿佛突然吓噤住了,人人都僵直地站着,连咳嗽一声都不敢。
皇帝的脸上青灰一片,俯下头去一瞬不瞬地瞅着楚云萝已经渐渐冷下去的身躯,默然而立,如同一尊没有温度的雕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