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 太医令已经飞快过来,给秦王与严子都做了诊断。
得出了秦王失血过多, 需要静养的结论。
严子太过疲惫,心神受惊, 脱险之后才会昏睡,但也没有大碍。
秦王面色阴沉, 先是让蒙毅去领了十军棍,剩下的记着,然后下令在魏地大索刺客,生擒或得尸,皆有重赏,敢有藏匿者, 连坐!
然后下令杨端和, 征魏地之兵下郢都, 南下捉拿昌平君。
以及, 收拢卫兵修理车船,全速回归咸阳。
三条命令被迅速下发。
蒙毅领完十军棍, 带着一身血气, 前来汇报情况。
在秦王被浓烟逼得落水之后, 刺客不顾他们的缠斗, 也追下水去,而这时没了干扰, 士卒也重新夺回大船纤绳, 将其拉到岸边灭火, 在与蒙毅汇合花了些时间,就开始大规模搜索秦王踪迹,擒拿刺客。
结果应该会很快就出来,但……
蒙毅跪地下拜,苦劝道:“王上伤势不轻,不宜周车劳顿,还伤愈之后,再归不迟。”
秦王看他一眼,扣着阿江的指尖,平静道:“退下。”
他不想听。
蒙毅只能告退。
秦王政眸色阴沉,又扣了扣阿江的手指,终于勉强控制住心中怒火。
这还是他生平首次,吃了这样的大亏,这次竟然牵连到阿江。
是他大意了。
华阳太后,一个人尚做不到如此精密之计。
秦国广开大门,收六国之士,但这些士人,并不都愿意见故国倾塌,如此一来,她这回光返照一招,才能正中要害。
而自己,沉浸于连灭四国之伟业,小觑了这六国余孽之心。
险些,就让她得手。
他眉目微垂,仔细思考着这次行刺,他受伤的事情一但传到前线,必然动摇军心。
不能外传,昌平君在外,若有异心,定会影响李信灭楚,先取之。
那么,如今需要确认的,便是后宫之中,参与多深。
……
严江没睡多久,就被胳膊痛醒了。
手臂上的针孔密密麻麻地痛,然后抬头,就看到对面猫头鹰正在翻阅奏折,秦王正在床榻上睡得端正沉静,受伤的他脸色苍白,长长的睫毛投下一片阴影,弱化了他平时的帝王之气,真心美人。
以前怎么没发现他长得这么好看呢?
严江看了眼正在勤奋翻奏书的陛下,小心地抻手,摸了摸帝王之脸。
有点凉,但光滑柔软,入手就能感觉到胶原蛋白,还有宛如刀削斧凿的锋锐眉眼,手感都非常棒了。
那脖子也修长漂亮,喉结大小适中,勾勒出一条甚是性感的弧线,严江指尖一个没住,向脖子下划去……然后,他突然间觉得不对,猛然抬头。
便看到猫头嬴身体不动,只是脖子转了一百八十度,用漆黑的大眼睛静静地看着他。
被当场抓包。
严江微微挑眉,不但没收手,还低头在秦王的唇上啃下去,然后抬头,冲着对面挑衅地勾起唇角。
猫头嬴沉默了许久,羽毛挡住了它发热的脸,同时遗憾现在什么也做不了,于是它只能歪了歪头,露出一个“你继续我不打扰你”的神情,转头继续看文。
于是严江又听了一下秦王心跳,确认没有大碍后,在他唇边轻轻咬了一下,这才起身,找出急救包,拿酒精搽了搽手臂上的针孔,亡羊补牢,尽可能地免得感染。
这次很侥幸了,先是血型合适,后是没有感染,然后是当时还有这个注射器……
严江拈起玻璃注射器,这种十毫升的注射器虽然是用来注射抗生素的,但因为这么大,根不是给人用的——是给动物打的,做野外野生动物救助用的。
唉,他和秦王居然都挨了兽用注射器的针,也是很奇异的经历了。
不过这时代,当时能有个注射器就不错了,否则等洗好羊肠来当导管时,大王怕是就凉了。
秦时生活不易,且用且珍惜吧。
一边的花花看到这针筒,忍不住走了过来,伸舌头就想舔。
“你已经是只大花花了,不应该吃奶了,”严江撸着大老虎,揉了一把脑袋,“这个针筒可以传给你儿子了。”
是的,另外一个针筒以前还担任过奶花花和花花两个崽儿的重任,想想就都是怀念啊。
花花仿佛回忆起以前,努力用大脑袋蹭着他胸口,伸爪子要抱,闹了一会,才又退回角落里。
严江寻思着等天亮就用开水把注射器煮过消毒,再放急救包备用,还有这次消耗的药得回头补上,然后把包里的一串精致佛珠往里放了放。
随即他笑了笑,眼角余光瞟着正在努力工作的陛下,将急救包关上,放进背包。
然后坐到陛下身边,一把将鸟儿捞在怀里,吸了一口,都低声道:“今天是不是被吓到了?”
陛下转头看他数息,沉默了一瞬,终是点了点头。
“抱歉,若不是我要你来,就没这事了。”严江心情有些后怕,他这蝴蝶已经掀起太大的浪了,历史上根本没有这回事吧?
陛下伸翅膀敲了他的头,然后,然后回去继续翻看奏书了。
什么东西这么有魅力?
严江忍不住凑过去看,却看到了一份详细的供词。
他一边感慨秦军拷问的专业水平很高,一边仔细观看。
供词目前有三份,两份大同小异,他们皆是楚国吴越会稽一带的水军,前此日子,秦国攻魏,被调到陈城附近,拱卫离魏国只有四百里的楚都寿春。
直到半月前,他们接到消息,要去魏国带回一些兴封君财物,然后便充做行商,上了一艘前往魏国的粮船,一路来到这原武县,前几天都在县里做商队,贩卖桐油为名,熟悉路途,然后选定了这博浪沙,做为中转之处。
一直到昨天晚上,他们才接到消息,需要伏击一只秦国船队。
还有一份,是一位宫婢的供词,她昨天突然腹痛,难以起身,上面便换了另外一位宫女前去服侍,而安排换人的那位公公已经恐惧自尽,她知道的只有这些。
事情很明显了,这是一次内外勾结,想要秦王性命,并且已经至策划了一月的阴谋,幕后黑手熟悉秦王性格、并且早就在秦王身边有心腹之人,行刺之地还选在了目前局势混乱,秦军没有完全控制的魏地。
手法老辣,一击必中,就算有问题,一但失败,与她的牵连之子也果断弃掉,避免牵连。
更关键的是,秦王子嗣,还握在她手中。
严江不由得担心起来:“我们得立刻回咸阳啊。她也真狠得下心。”
这个“我们”听得陛下终于有了点好心情,它又哒哒走到一边,踢来一份奏书。
严江翻开一看,上边写着楚国还活着的宗室名单。
“你这暴君……”严江懂了,他搂着陛下,亲了一把,“你喜欢就好。这点小事,我怎么会和你争呢?”
在荆轲之后,楚国还敢这么来,就得承担代价呢。
陛下斜了他一眼,哼唧了一声,他是为了谁啊!
“不过话说回来,你家的检查,还是得再细心些啊”严江是非常看不起秦王宫的安检了。
荆轲可以带刀,高渐离可以灌铅,现在还出这事,简直和筛子一样了。
陛下深有同感地点头,神情坚定。
……
猫头赢精力耗尽后,换号醒来的秦王显得十分虚弱,勺子都拿不起。
还有什么说的呢,秦王都不介意被投喂了,严江当然也就拿出照顾幼崽的仔细,全心全意地嘘寒问暖,陪吃陪/睡了。
严江体谅他受伤,亲自给他熬加了红枣牛肉的小米粥,没事喂他喝着猪肝猪血汤,还找太医令要来枸杞泡水喝,让秦王提前过上了养生的日子。
两天后,秦王的船队又开拔了,他虽然更想快马回去,但奈何伤势不许,楼船虽被烧,但这不是才打了魏国吗,有鸿沟之利,秦军很快从大梁调来一艘王室楼船,严江去看了那烧毁的楼船,发现先前秦王的书室居然没有被烧到,只是被熏,其内有血迹无数,一片凌乱。
那张给秦王画的碳笔画像还挂在墙上,有些干卷,但问题不大,压一压就平了。
严江仔细检查,发现后边的秘密并没有暴露,愉悦地把画挂在秦王的新房间里,准备回咸阳再换地方藏。
这不能见人的东西越来越多,得想个办法开辟密室才行啊。
建房计划,也许可以提前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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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阳
隐秘的消息快马加鞭,很快传到那最尊贵的妇人手中。
华阳太后微微一叹息,身边的楚姬已经微微颤抖起来。
“失败了。”华阳太后平静地将纸筏放下,仿佛在失败的不是刺王之计,而是普通的天气变化。
楚姬已经瘫软在地上,她轻咬着唇,看着已经太后,泪水如断线的珠子,飞快落下。
“何需惧怕,”华阳太后轻轻一叹,悠然道,“尽人事,听天命,你我已经为楚国做得尽够,再者,虽败,却还未输。”
楚姬难受至极,她实在忍不住道:“王上何等英明,怎会猜不出谁是幕后之人,他杀人做事,何时需要证据了?”
“不,你我还有机会。”华阳太后神色静谧安宁,“你还有一个,见到他的机会。”
她轻轻说出一个词。
楚姬面色惊骇,根本说不出话来。
华阳太后缓缓起身,看着窗外夕阳,突然间笑了出声:“政儿啊,你既与天下敌,便要受这天下怨恨。天下一统,非常人能为之啊。”
所以,你这一路,得到的,只有背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