甬道尽头的另一间石室内。
这里空气浑浊,阴冷潮湿。若是细细的听便会发现,似乎并不能听不到任何声音,犹如死寂般虚洞。
有光的地方便有影子,黑与白总是相生相克,犹如左玄此时的梦境,黑白不断交替,看得他头晕目眩,痛苦不堪。他此时躺在这间石室里,呼吸与心跳都处于极其微弱的状态,仿佛一个不小心便会殒命于此。
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是白天还是黑夜,左玄渐渐有了一丝模糊的意识,总觉得右手剧痛无比,他握紧手掌,更觉得如同火烧一般,似乎整个手掌都被烧成了灰烬。
如此反复了不知多少次,他时而清醒,时而模糊,始终感觉整个右手疼痛无比,仿佛每根骨头都被无数根针刺穿一样。渐渐的身体恢复了一丝力气,左玄挣扎着坐起身来,茫然的打量着四周。
这里黑漆漆一片,唯一能够看到的,便是石门底部的缝隙透出一丝光亮。
呼吸着浑浊的空气,左玄的胸膛不断挤压,仿佛要炸裂开来。他艰难的撑起身子,却突然手上一痛,再次歪倒在地。慢慢的举起胳膊,他赫然发现哪里还有什么右手,仅仅是几块布条捆裹着手腕,不断往外渗着血水。
左玄彻底慌了神,他有些不敢相信的想要操控右手,却发现根本没有任何知觉。能够感知到的,唯有空荡荡的手腕。他咽了口唾沫,喉头哽咽,发不出一丝声响,泪水却奔涌而出,浸湿衣襟。
“不!不可能的!”
左玄疯狂的撕扯着布条,完全不顾手腕上传来撕心裂肺的痛楚。随着布条的减少,他心中更是慌乱,更是绝望,甚至有些不敢去看。他颤抖着左手,轻轻拿掉最后覆盖着的染血白布,露出一截森森白骨,以及黏在上面萎缩干瘪的肌肉。
左玄无声的张大嘴巴,鼻涕与泪水齐下,模样恐怖。他难以接受现在的情况,不断的挥舞双臂,拍打着地面。右手腕的骨头撞击地面,发出“嘭嘭”的轻响,再次牵扯到伤口,渗出鲜血,他也不在乎,只是尽情的发泄。
痛!难以表达左玄此时的境况,他周身痛楚,不及心中万一,直到耗尽了力气,斜躺在地上,依旧止不住的颤抖。他此时浑如行尸走肉一般,机械性的乱滚乱打,似乎只有这些心里才能稍稍好受一些。
又不知过了多久,左玄逐渐失去意识,迷迷糊糊中他开始口吐白沫,偶尔抽搐一下。他心想着,也许就该这样死去了罢,尽管没能留个全尸。
“嘭!”
石门被打开,一个满脸怒气的魁梧男子走了进来,如同投食野狗一般摔下一盆稀饭。男子走到左玄近前,抬起一脚将他踢飞,口中谩骂了一会儿,这才转身离去。
“咳咳……咳咳……”
左玄吃痛,忍不住咳嗽起来,他艰难的睁开眼睛,还未待看清眼前的一切,却突然浑身一个哆嗦,如同被抽空了身体,难受至极。
他忍不住满面流涕,牙齿不停的碰撞,发出“咯咯咯咯”的声音,似乎某个隐藏在体内的巨兽不停撕扯着他的五脏六腑。左玄仅剩的左手紧握,指甲深陷,隐隐渗出血丝。
他空洞的双眼乱瞟乱看,干裂发白的嘴唇不停低吼着奇怪声音。突然他奋力翻过身子,耗尽身体最后一丝力气,爬向那盆稀饭,因为那里还放着一个精巧的白色瓷瓶。
左玄恍惚记得,一切都是因为瓷瓶里的仙丹,导致他变成现在这副模样。身体对仙丹的渴望达到了顶点,他猛得用力捏碎瓷瓶,连同破碎的瓷片一同塞进嘴里。鲜血与仙丹的味道在口腔碰撞,欲仙欲死的快感伴随着阵阵割痛一同被咽进腹中。
快感过后的失落让左玄十分空虚,他本能性的抓起木盆,倾灌里面的稀饭。伴随着饥饿感的消失,阵阵刺痛从腹部传来,那是瓷片划伤了他的肠胃,让他忍不住咯血。
又过了好一会儿,疼痛渐渐消失,左玄只感觉浑身舒畅,躺在石板铺就的冰冷地面,竟然渐渐昏睡过去。
如此反复几日,每次左玄都会捏碎瓷瓶,连同仙丹瓷片一同吞下,仿佛在惩罚自己。他总是在半睡半醒中感应到识海中石碑的召唤,越是想起碑中人,他心中越是慌乱。自己如今这副模样,与牲畜又有何区别,又有何颜面再面对碑中人。
又过了两日,左玄的五脏六腑没有一处不痛,他知道,是吞下的瓷片在起作用,这或许正是他想要的。
伴随着双股抖动,一阵恶臭随着鲜血流淌,脏腑与腹部的痛苦袭来,伴随着生命的流逝。左玄或许就是想要在这无尽的痛苦中结束自己的生命,结束因为贪图快感而毁了前程的自己。
这个老实巴交的乡下汉子,历经了无数的绝望,多少次的内心挣扎,最终选择以这种方式了结自己的一生。
弥留之际,左玄仿佛看到年迈的父亲在向自己招手,他满心欢喜的想要跑过去,却突然听到内心传来一道惊雷般的声音:
“你就这般死了?当真窝囊!”
左玄心头一颤,开始犹豫。他本该放弃一切,放弃生命,然而此时却突然有了一丝清醒,兴许这就是人们常说的回光返照!他此时脑子转得飞快,兴奋异常,身体却慢慢失去生机,丧失知觉。
过往一幕幕浮现在眼前,如同再逢经历一般,许多原本忽略的事情在此时变成疑点,这些疑点串联,勾勒出一个天大的阴谋!
左玄想通近期发生的所有事情,心中懊恼不已,带着无以复加的愤怒!他此刻才明白,所谓神仙观、所谓道尊、所谓仙神转世都是骗局,那令人欲仙欲死的仙丹,更是整个贯穿骗局的罪恶之源!而自己则懵懂无知的一步步踏入无底深渊!
他忍不住想要复仇,想要手刃那个将自己害成如此惨状的李天泽。可惜……一切似乎都已经晚了,左玄此刻连根手指都动弹不得,只能模糊的感知自己身体逐渐冰冷,意识也越来越薄弱。
他不甘心!
牲畜临死尚能反扑,何况是人!何况左玄心中满是仇恨,满是怨愤!他将心中求生的念想发挥到极致,按照气凝决的功法运行,却犹如石沉大海,没有泛起丝毫波澜。
他心中焦急,疯狂的运转功法,一次次的尝试,却终究没能起到一丁点作用。
认命吗?就这般死在这里,成为历史的尘埃。左玄的意识越来越模糊,越来越微弱,似随风摇曳的小火苗,随时都会熄灭!
他的意识溃散成点点绿光,在脑海中飘荡,渐渐泯灭。
“嘭!”
突然一点绿光碰到石碑,顿时撞击出一圈黄蒙蒙的光晕,由内而外扩散开来,激发左玄几近消散的神魂。那些飘散的绿光一点点汇聚,一直围绕着石碑旋转的离魄转生珠也有意无意的散发着光芒,似乎在驱赶那些绿光。
神魂精魄再次聚合,左玄如获新生,借助这一丝冲击力,赶忙运转功法,调动沉如死水的法力,灌溉着近乎死亡的身体。
丹田处拇指粗细的法力不停旋转,流入四肢百骸,让左玄原本孱弱的身体变得异常兴奋,借助法力为养分,不断的自我修复,不断的蜕变,最终在法力耗尽后,戛然而止。
左玄躺在地上慢慢睁开眼睛,他动了动手指,只觉浑身上下充满了力量。几处接近坏死的脏腑也在强有力的跳动着。这让他心中一喜,赶忙抬起右臂,只见断腕处的白骨已被肌肉包裹,形成一个肉头,然而……并未如他期待的那般重新长出手掌。
他暗自摇了摇头,有些失望,转念一想却也释然。此番在鬼门关走过一遭,让他的心智更加坚定,变得成熟稳重,不再似以往那般胆小懦弱,稍有些小事便会承受不住打击。
左玄伸出手,抚摸着右手断腕,感受上面柔软的皮肤,心中暗暗发誓,定然要为自己报仇!
他闭上眼睛,细细感受自身情况,竟然发现一直坐落在识海中央的石碑发生了一丝变化。原本几息便会扩散开来的白色光晕足足相隔良久也没有再出现,可见先前强行聚合他的神魂精魄,将石碑中残余的能量消耗一空,不知还需多久才能恢复。
此番劫后余生,全靠石碑暗中帮助,左玄有心感念,跪伏在地,重重的磕了几个响头,口中念叨:“对不起老大!我让你失望了,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再继续沉沦下去。”
突然一股恶臭袭来,左玄低头一看,正是自己排泄物夹杂着已经干涸的鲜血从大腿根一直顺延到地面。他赶忙脱去满是血污的衣物,将周身擦拭干净,包裹着那包排泄物扔到了墙角。
此地除了坚硬的墙壁并无他物,左玄想了想,便盘膝而坐,默默恢复着体内法力。足足过了三四个时辰,他满脸欣喜的睁开眼睛,经此一役,一直停滞不前的功法竟然突破到了十层!感受丹田处磅礴浑厚的法力,他眼中充满信心,燃烧着复仇的熊熊怒火。
他继续盘坐修炼,稳固境界。说来奇怪,此地虽然空气浑浊,但其中蕴含的灵力却十分浓郁,修炼起来比外界快上不少。
又过了约摸一个时辰,左玄突然耳根动了动,随即整个人斜躺在地,双目空洞的望着屋顶,摆出一副颓废的模样。
没过多久石门被打开,一名身材魁梧的壮汉端着一盆稀饭走了进来,他轻蔑的看了左玄一眼,将木盆摔在地上,拿走另一个已经空了的木盆。
左玄依旧一动不动的躺在地上,眼见着那壮汉转身离开,石门关闭,这才慢慢爬起来,看着盆中的稀饭,以及放有仙丹的瓷瓶。他伸手拿起瓷瓶,此时身体对于仙丹的渴望已然没有那么强烈,却依旧蠢蠢欲动。
左玄想了想,按耐住体内焦躁的冲动,拔掉瓶塞,将那粒仙丹拿在手上。看着绿豆大小的仙丹,他嗅了嗅上面散发出的香味,突然面色一厉,将仙丹猛扔到墙角,摔在那包排泄物上。
“呼!”
左玄深吸了口气,匆忙的吃下稀饭,然后开始闭目修炼,唯有在不断的修炼中他才可以忍受住那种诱惑,那种拾回仙丹,重新吞进腹中的诱惑。
身体内的渴望渐渐褪去,左玄再次睁开眼睛,双目炯炯有神,容光焕发。他斜倚着墙壁而坐,脑海中一幕幕记忆涌现,开始梳理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
首先那李天泽绝对是一名修仙者,因为在对方斩断自己手腕,以及道观广场前施展仙术时,左玄都清楚的感受到了法力的波动。如此想来,那么神仙观所教授的修仙法门全部都是错误的,唯有碑中人传授给他的气凝决才是真的。
因为如果神仙观的修炼方法正确,那么李天泽身上绝对不会出现与自己一般无二的法力波动,而自己也不可能怎么也无法从那本玄天修仙决中修炼出任何名堂来。
左玄隐隐的感觉到,李天泽的功法境界绝对不会比自己高深多少。可惜他不懂得施展任何法术手段,否则便是硬闯出去也绝非没有可能。
修炼功法是假的,那么仙丹自然也不会是真的,定然是一种可以麻痹感官,让人沉沦其中,逐渐养成依赖的毒药。目的……是为了用这些仙丹控制服药的人。
想到此处左玄算是明白,为何李天泽没有直接杀了自己,而是每日投食仙丹。对方肯定想要利用自己,至于具体目的他猜测不到,想来定然是一些常人所不能为之事。
左玄心中大致有了眉目,不禁自己也有些奇怪,莫不是神魂溃散重新聚合,导致自己变得聪明了?
其实不然,自从气凝决修炼至七层,左玄已然变得耳聪目明,智力远异于常人。只是他性格憨厚木讷,不愿多做揣摩,做很多事情都是全凭本意。如今历经苦难,很多事情略一回想,便发现其中端倪。
左玄自知性格缺陷,无法如常人一般油嘴滑舌、夸夸其谈,说话做事更是欠缺考虑,索性掰起手指,慢慢回忆以前接触过的那些人,学习他人说话做事。
何道长是左玄记忆之中最为深刻的一人,他为人圆滑,深谐世道,说话做事更是滴水不漏,八面玲珑。左玄站起身来,不断揣摩何道长的心思,不断推衍着遇到各种情况,何道长会做出什么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