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五零年的年初,病重的秦叔公已经立下遗嘱交由堂口的长老保管,没人知道他要将堂口掌舵位置传给谁,但是从秦叔公渐渐将帮中事物都交给秦长成的举动来看,明眼人也就猜得八九不离十了。
那时的秦叔公每日在堂口的大院里喝茶养病,很少外出,就连每个月最重要的堂会有时都不参加,重要的生意往来他也都交给了秦长成。
秦长德看出将来继任堂口老大的人定然是自己的大哥秦长成,因此他不止一次找过秦长卿,在秦长卿面前抱怨秦长成的有勇无谋。
秦长德说道:“三弟,你也看到了,这堂口于我们兄弟二人已经没半点地位可言,大哥这个人有勇无谋是其次,最关键他向来与我们不和,他对外人显得大方,实际上咱们三兄弟中就属他最小气,他做了老爷子那位置,我们还能过得好吗?”
秦长卿说道:“我和大哥二哥都没什么过节,我不想参与这场纷争,二哥要是看不过去就去跟父亲说,想必他也不会太偏袒大哥让我们露宿街头。”
“父亲已经病入膏肓了,他那院子除了大哥谁都不让进,我又不是吃一次两次闭门羹。”秦长德有些气馁。“我实在不明白,咱父亲虽出身草莽,说什么也参加过共进会,当年也算是跟着孙先生打过天下,他向来尊敬读书人,尊敬张顺义先生,怎么就能把堂口老大的位置传给一个大字不识几个的秦长成!”
“二哥,你就少说两句吧,父亲这样做自然有他的道理,小心隔墙有耳,传到大哥耳朵里不好。”秦长卿提醒道。
秦长德见秦长卿一直无动于衷还说出这样的话,他哼了一声说道:“三弟,你今年可也二十岁了,我和大哥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可都娶妻生子了,你不要以为大哥不知道你在背地里的那些破事,还有你那个眉清目秀的江姓小情人。”
“二哥你在胡说什么?”秦长卿眉头微蹙,注视着秦长德离开自己的宅子。
他刚刚听到秦长德的话,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哆嗦了一下,像是某种隐藏在内心许久的秘密被人揭发。
一九五零年,建国还不满一年,国家的方方面面还都需要稳固和建设。
那时北平已经改了称呼,叫做北京,是国家首都,但我还是习惯性的称之为北平。
北平的军区建设完成后,急需扩招征兵,年满十六岁的男子就可以应召入伍,江生十六岁,刚好可以报名。
那时学校请了解放军的军官到学校演讲,讲了八年抗战,讲了长征精神,不知道刺激到了多少有力没处使的热血少年,很多人因为年龄小无法报名而垂头懊恼。
江生在背着我们的情况下填了入伍表,老师得知之后找江生谈了几次话,那个年代考大学很难,都是高考前先报名自己要考的某所大学,分数到达录取线就是考上了,到达不了那就是落榜,其它的大学也没法上,只能来年重新考。
一九五零年的我们才上初三,以江生目前的成绩来看,将来必然能考上北京大学或清华大学,前途不可限量,没必要在这个时候选择入伍参军。
学校对于江生报名入伍的事情更是持反对意见,他当年以整个北平城第一名的成绩进了梨园中学,学校一直视他为标榜,无论是学校的表扬栏还是师生大会,都会拿江生作为例子,将来江生若是以优异的成绩上了最高学府,学校也会跟着沾光,拿他的成绩对外做生源广告。
再者江生在这时候去入伍,的确是屈了才,学校也找他谈话,说国家建国后更需要发展经济和科技的人才,没人知道他心里是怎么想的。
但我知道,江生自从来到北平这么多年,他一直都很憋屈,他在隐忍,想要离开北平。
我将江生报名入伍的事情告诉了母亲,母亲知道后大发雷霆,他警告江生最好是断了这个念想,不然就当没他这个儿子。
而那些天里江生也整日里沉闷不说话,他的脑海里时常想起老江临死时说的话,老江说他去拜访了吴青云道长,吴青云说咱们江家在未来的某一天,会因为灾荒而饿死一个人。
江生看见含辛茹苦的母亲每日里起早贪黑地干活赚钱,头发干枯,略有发白,他心里疼,生怕预言中那个被饿死的人就是母亲。
母亲自从干了工地的活之后就很少出现在三里屯村民的视线中,偶尔出现也是蓬头垢面。
不知何时起,母亲喜欢将自己的长发盘起来,裹在头上,我们每次回家的时候都觉得母亲的头长了一截,有时会有一些馊味从她包头的头巾里散发出来,我就有些生气地要求母亲洗头。
以前母亲是村里除了刘兰英最漂亮的女人,可如今的她却变得如此邋遢,像是糟糕的婆子,母亲洗头的时候就会用从街上理发店买来的染发剂将自己的白头发染黑,干了之后又裹起来。
也许是怕灰尘钻进头发里太脏,也许是为了保养她的头发,可后来我才听屯子里的老人说,一个女人在她的男人死后,留长发三年以上则代表忠贞,相当于立了牌坊。
也许是出于保护自己,也许是母亲的确是变了,她的脾气开始变得暴躁,很少和我们进行交流,有时张口就骂。她在工地上的时候就不止一次和工地上的男人们打起来,她还找包工头理论,凭什么她干的活不比别人少,却少拿了工钱。
我们放假回家的那天,母亲放工早,她知道我们下午要回来,就从镇上买了一块肉带回家。
母亲回家后将肉放在锅台上,自己则去菜园子里摘菜,她临走的时候看见水缸里没了水,说道:“小五,水缸里没水了,你去拎两桶,江生把门后的菜洗洗,切好了我回来炒。”
“知道了娘。”小五应了一声,拎着水桶走出们,那时家里的井水发苦,不如村后水井里的水好喝。
江生将门后芹菜拿到菜盆里洗干净,然后在厨房的砧板上切起来,我犹豫了很久,走到江生的身后小声问道:“哥,你为什么要报名?”
江生知道我说的是他报名入伍的事情,就说道:“我就看其他人都去报名,自己报名玩玩,再说现在时代和平了,我又不是去打仗。”
我知道江生因为这件事情定然受了不少委屈,他总是做着自己不喜欢的事情,总是被别人约束,我从身后抱着江生的腰,他已经比我高一个头还要多,十四岁的我胆大包天,想起在学校时不少女生跟他表白时的情景,就说道:“哥,我喜欢你。”
江生说道:“傻丫头,我也喜欢你,咱家谁都疼你。”
“我是说,爱。”我把脸贴在江生的背上小声说道。“就像梁山伯和祝英台那样。”
江生正切菜的刀停了下来,他轻轻将我的手掰开,回头看向我说道:“江生,我是你亲哥哥,以后这样的话不要再说了,我不想听。你现在还小,只是觉得我长得有些白又学习好罢了,等我以后长了胡子成了大叔你就不喜欢了。”
江生见我眼睛通红,眼泪吧嗒吧嗒地掉下来,他伸出手像小时候那样想给我擦眼泪,我打开他的手,委屈地跑了出去。
那时小五正从外面拎着两桶水进来,见我脸色不好看,就问江生道:“江生,江绒这死丫头怎么了?”
江生说道:“没事,给我教训了两句,一会儿就好了。”
小五嘿嘿笑着说道:“她还能给你教训哭,我可不信,江生啊,我跟你说个事儿不知道你有没有发现。”
“什么事?”江生问道。
小五说道:“江绒看你的眼神我总觉得不对,她看你的时候特别专注,比那些暗恋你的小女生都直白,你不会没发现吧?”
“你他妈胡说什么?”江生说着就掐在小五略微鼓起的胸上。
小五捂着胸口喊道:“哎哟,我这叫旁观者清,不过我可警告你啊,江绒以后是我的,我跟她可没血缘关系,没看江绒现在越来越俊了,多少男生都想跟她搞对象,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江生抱着小五将他放倒在地,两人很快打成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