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更)
下班后,我来到老孙姑妈家。刚进门,就被宫老爷子拉到外面僻静处。
“我说了。”老爷子低声道,像是生怕别人偷听到似的。
“说什么?”我一时有些转不过弯来。
“跟月莲说啊。我跟她说,我离不开,一天见不着她人,便像丢了魂一样。跟她说,我子女劝我搬到市区,因为舍不得离开她,一直没走。”老爷子像是小孩子一般,脸上是抑制不住的兴奋,“我还跟她说,这几十年来,我一直在后悔,后悔当初不应该依了父母,后悔没没听她话一起私奔。”
“哦……”我来了兴趣,问道,“那阿姨什么反应?”
“她虽然说不出话来,可能看得出来,她很开心。这几天精神状态也好多了。”
这倒真是好消息。说不定老孙姑妈一高兴,病情慢慢好转起来,也不是不可能。
“我进去看看。”
“她刚睡着,不看也罢。”老爷子顿了顿,又接着说,“我给你看样东西。”
说完,转身进了客厅。我见状,也跟着走了进去。
蓝姐见到我笑了笑,算是打了招呼。她轻声道:“下午孙大哥来了,他本来想劝阿姨去医院,可看看阿姨精神还好,就打算等过了年再说。”
“最近好些了吧?”我指了指卧室问道。
蓝姐点点头,睨眼瞧了瞧老爷子道:“也不知道大爷跟阿姨说了什么,这几天,她脸上老是笑眯眯的,看起来心情很不错。”
蓝姐略顿了顿,又说道:“就是胃口还不是太好,听说还没病倒的时候,她最爱吃红薯淀粉糊,每次都是一大碗。现在就是这么一小碗,都吃不光。”
蓝姐两手食拇四指相对,比了个小孩子用的碗口大小。
我轻轻“哦”了一声。
“周老弟,你过来看看。”老爷子从墙角茶几上的宣纸里,翻出厚厚一叠,一一摊在桌子上。
我走近一看,全是蝇头小楷写就的作品。
“这是我前段时间在家沐浴斋戒,潜心抄写的佛经。希望我一怜诚心,能感动得佛祖保佑,让月莲度过这一关。”
我细细翻看了下,有《心经》《无量寿经》《地藏经》《华严经》《金刚经》《阿弥陀经》《楞严经》和《十善业道经》。
这么多的佛经,就是有口无心的念一次,也是颇费功夫,更不要说悉心抄写了。何况老爷子年事已高,平时写大字还可以,老眼昏花写蝇头小楷,确实够呛。
“史浩说你有段时间闭门不出,在家搞创作,就是抄写这些佛经?”我问道。
老爷子点点头,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史浩去你那看过肩周炎没有?”
“来过。现在已经没问题了。”我说。
老爷子不再问,说道:“年纪大了,这脑子变得迟钝了,远不如年轻时咯。你昨天拿走那阙词,说要去装裱,我当时脑子里就没想到。后来才醒悟过来。”
老爷子拿起桌上的杯子,呷了口茶,又接着道:“想再麻烦你下,把这些拿到小魏那去,让他裱下。到时候,我要挂在月莲卧室里去,也算是祈福吧。”
小魏就是那个留着八字胡的装裱店老板。
我心里不由得一阵感动。老爷子用情若是,不知阿姨有没有感受到。
“没问题,我明天就去。”我说,“不过,恐怕得年后才能拿了。”
老爷子点点头:“这个不要紧。”
说着,他将这十来幅字慢慢地卷成一个长筒,又用报纸细心地在外面包裹好,用橡皮筋固定牢,才极为郑重其事地交在我手上。
出了老孙姑妈家,在路口站了半天也不见一辆出租车。没办法,只好到前面的车站去坐公交车。刚要穿过人行横道,一辆工程车猛摁着喇叭,贴着我的身子冲了过去。
我被吓得两腿发软,差点瘫倒在地上。
真是命大,差那么一点点就被刮到了。这种车,是挨着便死碰到就亡啊。电台报纸经常报道,工程车经过路口时不但不减速,往往是看见绿灯快变黄灯了,反而会加大油门,快速冲过去。
似乎在这些司机的驾驶字典里,从来就没有减速慢行四个字。
我不由得在心里狠狠地爆了一句粗口,操-你-大-爷的。
我拍了拍惊魂未定的胸口,看看手中的佛经,暗想会不会是佛祖保佑,才捡了一条小命。
走到前面的路口,正是红灯,车子停了一长排。我赫然发现,刚才的那辆工程车也在其列,于是便将刚才的那句粗口在心中默念了三十遍。
你-他-妈的不是求快么,怎么也会堵在这里呢。
等了半天,不见红灯变绿灯,大家才发现原来信号灯出现故障了。
于是行人慢慢地从人行横道上走了过去。
行车道中响起了一阵刺耳的喇叭声,正是那辆工程车发出的。车子队伍排得太长,等我已经走了两三百米,后面的车子才慢慢动了起来。
那辆工程车一路摁着喇叭,尖啸着向前冲去。
不远处有个涵洞,有两辆车突然追尾了,后面的一辆面包车来了个急刹车。那辆工程车避让不急,眼看就要撞上去。
只见工程车前轮猛地右转,越过绿化带冲到了人行道上。这时正好有个五六岁的小女孩在路上玩耍,不提防飞来横祸,眼睁睁就要被工程车撞上。
旁边有个扎了马尾辫的年轻女人,见此情景,撕心裂肺的喊了一声什么,起身死命的径直向前跑去,可她距离小孩还有十来米,等赶到恐怕为时已晚。
路上的行人都停住了脚步,全都发出一声惊呼。小女孩似乎也被吓住了,呆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这时,旁边有个身影跳了起来,右脚轻点了旁边的行道树,竟似飞一般扑了过去。就在工程车离小女孩只有三十厘米时,那人一把抱住小女孩,接着左腿屈膝,左脚顺势在工程车车头蹬了一下,犹如射出的弓箭一般被弹了出来。
那人护住小女孩的头部,两个在地上打了几个滚之后停了下来。
此时,工程车轰然撞在一根水泥电线杆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电线杆顿时被撞成两截,露出里面的钢筋来。工程车的副驾驶一侧被撞得直接陷了进去。
扎了马尾辫的年轻女人发了疯似地扑过去,抱住小女孩,浑身直哆嗦,话都说不出来,只知道不断地摸小女孩的全身,似乎在查看有没有哪里伤着。
小女孩这时才“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人们迅速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说个不停。有的说赶紧送医院去看看,有的说还是先报警的好。好半天,工程车上下来一个矮胖的中年男人,脸色像张纸一样,煞白煞白的。
他刚一落地,就有个精壮的年轻人冲了上去,飞起一脚踢在他胸口。中年男人被踢得踉踉跄跄,却没有说话。
精壮的年轻人还要再踢,被旁边的一位老者拉住,劝他等警察来了再说。
不知什么时候,那个救人的悄悄地走出了人群。我环顾四周一看,只见那人正在不远处,连忙跑着追了上去。
我拍了拍那人肩膀,笑道:“好样的,兄弟!”
那人回过头来,我不由得呆了呆,竟然是史浩。他朝我腼腆地笑了笑。不知是谁报了警,不远处响起了警笛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