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我把大个子的话说给尉迟和建文听,他们也笑得前仰后合。
由于两个人都保密,学校里没人知道大个子究竟为什么不再找人拼酒了,也没人知道建文的真实酒量。
“瞎扯,我灌你什么酒。不过,咱们兄弟好几年没见,尽兴是应该的。要是尉迟也在这的话……”提到尉迟,建文面色变得黯然。他没再说什么,只是举杯与我碰了碰,仰头将杯中酒倒入口中。
酒是温过的,入口并不觉得冷,进了胃里,不一会就让全身都暖和了起来。我喝干了酒,从口袋里掏出一叠复印的化验单和报告单,还有尉迟给沈璐的信,递给建文。
他接过去,细细地看起来。
也许是建文事先关照过,之前他爱人客气地跟我打过招呼后,就带着儿子去小舅子家吃饭去了。屋子里除了炭炉内焦炭不时发出“啪啪”的爆裂声,再也没其他动静。建文看完信,轻轻地发出几声叹息,“早知道他有这个想法,我一定会想办法通知你跟他老婆,好让你们监督他去配合治疗。”
我默然无语,举杯与他相碰。
建文将杯子送到唇边,却又放下。
“他传给我的就是这几张。”建文起身翻出几张纸递给我。
我接过来,看了看日期,分别是3月份、6月份和9月份的报告单,结论都显示治疗得当,预后良好。如果要将世界上最容易做的事情列出一张清单的话,那么为了取信愿意相信你的人而编造谎言,肯定能入列其中。
“他的名字为什么会在上面?”建文指着我给他的那叠化验单讶异地问。
“谁?”我问,顺手接过他递过来的化验单。
化验单上的日期是9月5日,也就是尉迟编造的最后一张化验单,检查医生的名字显示“赵玑燮”,旁边有一个潦草得不易辨认的手写签名。
“你听说过这个名字?”我问。
建文点点头。
“尉迟在给沈璐的遗言中说,这些化验单和报告单都是假的。这几个人的名字,我已经去相关的医院核实过,并没有找到,看来有可能是随意编造的。既然是编造的,那随便找几个熟人的名字来充数也并不是不可能。”我解释说。
“除去重复的,这些化验单和报告一共涉及到七个人名,其中六个人名很陌生。”
这七个人名我早就反复地看过,已经深深的印在了心里。黄二保、王龙飞、叶志贵、施其霞、张明耀、孙明韦,还有一个就是建文特别提到的赵玑燮。
“会不会你跟尉迟在同一场合认识了这个人,于是他就随意的写上去了?”我问。
“如果这个赵玑燮和我知道的赵玑燮真是同一个人的话,那我可以肯定,我们从来没有同时在任何一个场合结识过这个人。至于……”建文略显踌躇地说,“至于尉迟会不会单独结识他,就不好说了。”
“这个赵玑燮是谁呢?应该不是我们滨医的,从来没听过这个名字。”我问。
建文沉默了好一会,似乎在犹豫要不要说,他欲说还休的神情引得我对他接下来的话倍加关注。
“他是我堂兄。”最终建文还是说了。
我大吃一惊,“尉迟怎么会认识你堂兄,从来没听他提起曾经到你们这来过。”
“我这个堂兄并不住在这里。”建文一字一顿地说,似乎在思考如何组织语言才能将事情原委表达得更清楚,“甚至连这个堂兄的存在,我也是才知道没多长时间。”
这听起来真是天方夜谭。一个突然冒出来的堂兄,莫名其妙的出现在了尉迟伪造的化验单上。难道说尉迟之前认识赵玑燮?那么赵玑燮这个名字出现在化验单上,是因为尉迟不想费神去编一个不存在的名字而顺手写上,还是另有他意?这个赵玑燮跟建文堂兄赵玑燮会不会是同一个人,还是根本名同人不同?
事情越来越复杂,我心中的疑惑也越来越多。
“确切地说,应该叫族兄。”建文替我斟满酒,慢慢说起事情的经过来。
一年多前,建文突然接到一个来自滨州的电话。打电话的人自称赵玑燮,与建文同族。电话里这个赵玑燮云山雾绕地说了半天。
“听得我是一头的雾水。”建文说,“当时我正在门诊,好几十号病人排队等着看病呢。于是就很不客气地问他到底有什么事情。”
在建文的追问下,这个赵玑燮最后终于吞吞吐吐地问他知不知道一个叫“TFAS”的组织。
“TFAS?这是什么组织?”我费力地在脑子里找着跟这几个字母有关的任何细节,可一无所获。
建文摇了摇头,“从来没听说过。再说我对国外的什么机构、组织没什么兴趣,平时也没关注过这方面的新闻。”
“然后呢?”我问。
“后来病人越来越多,我就把电话挂了。挂断后,那人似乎不甘心,又连着打了好几个电话,我都没理他。”
建文当时也没往心里去,以为就是一个普通的诈骗电话,那些犯罪分子准又想出了什么新花样骗人钱财。等他给病人看完病,吃完饭打算午休的时候,发现传真机里有人给他传来了几页材料。
“什么内容?”我好奇地问。
“几页族谱。”建文说,“我们‘五槐堂‘赵家的族谱。上面特地注明‘转交赵建文。赵玑燮‘”
“五槐堂?感觉像是港剧里某个堂口的名字。”我笑着说。
“跟那个完全没关系。全中国姓赵的有很多,追根溯源,大家都同宗同种,都一个老祖宗,可以说五百年前是一家。这样十几二十代的下来,分支就多了,我们‘五槐堂‘就是其中一支。”建文与我碰了碰杯,将酒喝干,又接着说,“至于为什么以‘五槐堂‘为名,我就不清楚了。”
“那你怎么确定那几页纸就是你们族谱呢?”我有些不解。
“上面有我爷爷的笔迹。他儿子出生后,也就是我老头子,爷爷就亲笔在族谱上他自己名字下面写下了我老头子的名字。”建文解释说,“小时候我见过爷爷遗留下来的一些信件,字迹跟这上面完全一样。”
“不对呀,照你这么说,族谱应该在你家啊!”我说。
建文点了点头,“你说的对,之前族谱确实由我爷爷保管,但后来又交给族里其他人了。我也问过我老头子,他知道有这回事,却不清楚爷爷为什么不将族谱留给自己而给别人。”
建文爷爷如果还在世的话,应该是百余岁老人,作为当事人其中原委他自然是最清楚。可惜斯人已去,无法人幽对话,这秘密恐怕就永远埋葬在时间的坟茔里了。
“这么说,这个赵玑燮恐怕真是你族兄。”我说。
建文摇摇头,“不见得。如果他真姓赵而且是族谱的传人,那确实是。可万一他只是族谱的保管者,那又另当别论。”
细想之下,建文说的对,有几页族谱的复印件甚至拥有族谱的原件,并不能证明就是族谱的主人和“五槐堂”赵家的传人。
“那后来这个赵玑燮有没有再联系你。”我问。
“说也奇怪,从此以后再也没有接到过这人的电话。”建文说,“有一次我试着拨通他曾经打过来的电话号码,可提示已停机。”
墙上的电子钟响起了悦耳的报时声。我抬头看了看,指针正好指向十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