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尔在别墅里逛了一圈,亚历山大考虑得非常周到,房间布局差不多照搬了他在农场里住习惯的模式,为了彰显“卡尔·艾尔”的性格和身份,又在房间里添置了一些别的东西。
房间的整体风格非常现代化,几乎是全智能的,上下两层分区明确,楼下相对于楼上显得成熟得多,开阔、干脆,而楼上,也就是卡尔的生活区,则显得柔软和甜美。
重点是区域的划分和弧度,还有一些小细节的装饰。
泛着绿意的装饰植物被栽种在角落,有一些还顺着天花板上架设的方格垂落下来,灯光在翠绿色背后若隐若现,纱帐都是清澈的风格,房间内随处都可以见到小巧的卡通摆件,巧克力糖果被做成各种造型充作装饰,通常就放在卡通摆件的旁边,是这些玩偶手中的武器,甚至是这些玩偶本身。
地板是纯木的,铺了一层很厚的羊绒地毯,墙边则装着小小的喷泉,每隔一段时间都会自动开启,为干燥的空气增添几分湿润的气息。
这一整块园林都是艾尔家族的,实际上,这栋别墅本身是当初的艾尔夫妻居住的地方,只是他们的房间在一楼。
卡尔去看过了,被收拾得相当干净,夫妻两人的照片被安置在床头,妻子的化妆台前空无一物,可所有的首饰都被保留了下来,丈夫没有多少饰品,只是他收藏的名表摆满了一个展示柜。
他再也看不下去了,关上了这间卧室的门,并且用自己权限锁住了它。
今天大都会的天气很好,阳光灿烂,只有一两朵雪白的云团飘荡在天空中。
卡尔没有戴他具有代表性的领结,也没有穿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十分昂贵的衣服,独自一人走上了街头,这座城市十分繁华,人们都来去匆匆,想必是没有人会注意到他的。
也果然没有人注意到这个独自走在路上的男人。
尽管他一米九一的身高不多见,相较于普通人来说他也过分好看了,然而在这个地方,人人都只是一只小小的蚂蚁,人人都为生活而忙碌,人人都没有特殊之处。
没有人会引起他人注意。
卡尔穿过好几个繁华的商业区,路过了好几个个红绿灯。
路上没有人认出他,但依然有两个年轻的女孩过来搭讪,有一个美艳的御姐冲卡尔抛了媚眼,他都委婉地拒绝了,只是一直往前走。
人流匆匆。
在路过一个宽阔的大广场时他被一个头戴羽毛的吉普赛女人缠住了,她看起来已经有几百岁,带着巫师帽说自己是巫师也会有人相信,穿着有些肮脏的混色长裙,如果是年轻时候她穿成这样,一定会有成打的小伙子为她神魂颠倒,可这会儿这条长裙只是衬托得她的身体愈发干瘪。
她用抓着他的胳膊要求给卡尔算命,用流浪者特有的飘忽语调说:“让我看看你的手,先生,只是看看你的手。”
“好的,好的。”卡尔笑起来。
他知道这个女人只是看出他的皮鞋是纯手工制作,价格昂贵,想要宰他一笔,可他同样也知道这女人收养了好几个孤儿,最穷苦的时候她也没有卖掉他们。
人们总是不那么好,但也总是不那么坏。
他摊开手,吉普赛女人立刻握住了,用一只手在他的手心指指画画、念念有词,他的手心白皙柔软,而她的手是酱色的,皮肉松垮,皱纹密布,指尖带着厚厚的茧子,还有干裂和冻疮留下的痕迹。
“我看见鲜血和痛苦,永恒的迷途……你的前路艰难,先生,你有很多朋友,也有很多敌人。”吉普赛女人慢慢地说,“小心你的朋友而非你的敌人……先生,有巨大的灾难会在你身上降临。小心。小心。”
“谢谢你。”卡尔说,他低着头冲吉普赛女人微笑,明亮的眼睛犹如童话故事里的蓝宝石,“谢谢你的占卜,这是我的一点心意。”
他反手将吉普赛女人的手掌握住,另一只手轻轻地往她的手心里塞了什么东西,吉普赛女人只捏了一下,马上收紧了手指,把卡尔给她的东西死死地握在手里。
“谢谢你,先生……”她喃喃地说,眼神浑浊而恍惚,“谢谢你。”
“不客气。”卡尔说,他稍微用力地握了一下这吉普赛女人的手,然后放开她,转身就要离开。
吉普赛女人叫住了他:“先生!”
卡尔停下脚回过头,她仰着脸,用她苍老的瞳孔和卡尔对视,有那么一瞬间,她的嗓音好像年轻起来了,并且像蜂蜜那样粘稠和甜腻。
“……灾难在您面前不足为惧,先生。”她说,语调又轻又柔,像是猫咪含在喉咙中的咕哝,“只是请您不必伤心……有人会代您赴死,先生,永远有人为您赴死。”
她的声音那么轻,如果卡尔没有超级听力一定会听不见。他有些惊异地看了这个吉普赛女人一眼,但并不相信她的预言。
像是她这样年老的流浪者人生的阅历十分丰富,他们有时候能够显露出和咨询侦探相媲美的敏锐和智慧,能从细枝末节和各种微小之处推断出某些人过去的经历,并根据这个人的性格、家世、朋友来预言这个人的未来,脾气暴躁语调刻薄的就往差里说,脾气温和性格坚定的就往好里说,因为词句含糊,“预言”会有很大几率和未来发生的事件对上。
这并不是真正的预言。
这只是一种充满了不确定性的推论。
他扬起笑容冲她点头示意,而后转身走了,苍老的吉普赛女人站在原地,用她浑浊的眼神看了卡尔的背影一会儿,慢慢地转过身,融入一众街头艺人之中。
卡尔在这一天之内走遍了大都会最繁华的地方,如果不是考虑到他现在使用的身份是公开的,街道上无处不在的监控录像也会记录他的行程,他完全可以在一天之内走遍整个大都会。
但这一点路程已经够了,在来到大都会之前他已经聆听过这里很久,他在平行世界见到过无数个大都会,他眼看着它一次又一次被摧毁,一次又一次被重建,在无人知晓的时候,他已经了解了这里很多年,他知道这里最好吃的墨西哥卷饼摊在哪条街口,知道这里服务态度最好的快餐店是哪一家,他知道这里的一切日常和秘密。
有时候聆听和旁观也是一种参与。
他将手插在裤袋里,站在路口优哉游哉地等着红灯过去。
然后一辆莱克斯集团出产的黑色商务车停在他的面前。
车窗摇下来,露出一张年轻的、可爱又混蛋的脸。
是莱克斯的脸。
年轻的总裁和他的父亲生得并不肖似,卡尔曾出于好奇查过,老卢瑟的长相狂野有余,精细不足,看上去倒不丑,却像是廉价画布上廉价颜料的涂鸦,粗糙得活似个炼钢厂里的工人。
从这方面看,莱克斯生得更像他早逝的母亲。
身形纤细,面孔洁白,眼睫长而卷曲,由上而下俯视他的时候这一点尤为明显,而他色泽较浅的金发打着卷儿,令卡尔联想到那些中世纪油画中的羊羔,或是牧羊的少年。
尽管这些比喻都和莱克斯本人很不相称。
“真是太巧了,卡尔——希望我没有认错人,我可以叫你卡尔吗?叫你艾尔容易和你哥哥混淆。”莱克斯坐在后座上,冲卡尔有礼地微笑,“我想你应该认识我,莱克斯·卢瑟,请叫我莱克斯,这样听起来不那么陌生。”
“你好,莱克斯。”
卡尔低下头看着莱克斯,微笑着。
他的笑容一定浸泡过蜜酒,不然怎么会这么甜美,又叫人熏然?
他的蓝眼睛澄澈得像星空,或是极冰之地的火焰。
“……过去了将近两年,你看起来还和十八岁一样,多么不可思议,卡尔。”莱克斯显而易见地被这个笑容闪了一下,他轻轻眨了眨眼睛,打开车门,自己往里坐了一个位置,“上车吧,请给我一个送你回家的机会。”
这是一个繁华的路口,和卡尔一起等红灯过去的行人很多,莱克斯的车停在卡尔面前的时候就引起了周围人的关注,莱克斯打开车窗露面的时候,卡尔清晰地听到了不远处的小小惊呼,和身边那些人骤然加速的心跳。
在隐约有些骚动的人群真正沸腾起来之前,卡尔坐进了莱克斯的车。
他看了一眼驾驶座上的人,莱克斯立刻为他介绍:“茉西,我的秘书、保镖和司机,相信我,她完全有能力担任这些重要职务,如果没有她,我真不知道公司会变成什么样子。”
卡尔心想你只要少盯着超人,少在研究超人的项目上砸钱,别说一个茉西了,莱克斯集团裁员一半,整个公司的业绩也能蒸蒸日上。
茉西从后视镜里给了卡尔一个微笑:“你好,先生。”
卡尔回她一个招牌甜笑,恰逢此刻红灯过去了,她立刻闭上嘴启动了车子,将身后那些正兴奋地拍照、录像发到推特和优兔上的人们甩在身后。
“那么,告诉我,亲爱的卡尔小王子,你为什么一个人流浪在街头,一副迷路的样子?你的保镖、司机和助理呢?你知道你不能什么都不带就出门的,你要带着你的王子仪仗队才行。”
莱克斯的关切让卡尔想笑:“我刚来大都会,想要自己出门看看。”
“噢,你想参观一下这座城市。”莱克斯说,他的笑脸温和亲切,态度彬彬有礼,“当然,当然,这毕竟是你和我的大都会——你爱上她没有?你肯定爱她,因为她那么热爱你,连市政厅的椅子上都有艾尔的徽章。”
“嗯……来这里之前我就很喜欢他了,至于现在。”卡尔偏着头看着坐在他身侧的莱克斯,若有所思地沉吟了一会儿。
莱克斯微笑着等待他的答复。
因为他比卡尔矮了半个头,他要抬着下巴才能注视卡尔的眼睛,那头金色小卷毛因为他仰头的动作微微倾斜,光线昏暗,可这丝毫无损于他那双绿眼睛里的神秘。
他看起来真是冷静自若,带着他在公开场合出现时特有的镇定优雅。
而那些因为他的财富、他的慈善行为、他的风度翩翩妙语连珠疯狂崇拜他的人们,没有一个知道他在私下做了什么。
只有超人知道。
尽管即使超人也不知道他的全部。
卡尔深深地凝视着莱克斯的眼睛,说:“我想我对他一见钟情。”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