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无忌在厨房中劈柴搬炭、烧火挑水,忙了不亦乐乎,他故意在搬炭时满脸涂得黑黑地,再加上头发蓬松,水缸中一照,当真是谁也认不出来了,当晚他便与众火工一起睡在香积厨旁的小屋之中。
他知道少林寺中卧虎藏龙,往往火工之中也有身怀绝技的人,所以处处小心,连话也不敢多说半句。如此过了七八天,易三娘带着赵敏来探望了他两次。
他做事勤快,从早到晚,什么粗工都肯做,管香积厨的僧人固然欢喜,旁边的火工也与他相处和睦。他不敢探问,只是竖起耳朵,从各人闲谈之中寻找线索,心想一定有人送饭去给金毛狮王,只需着落在送饭的人身上,便可访到金毛狮王被囚的地方,哪知道耐心等了数日,竟然瞧不出半点端倪,听不到丝毫讯息。
到了第九日的晚间,他睡到半夜,忽然听到半里外隐隐有呼喝的声音,于是悄悄起来,见四下无人知觉,便循声赶去,听声音是来自寺左的树林之中,纵身跃上一株大树,查明树后草中无人隐伏,这才从此树跃至彼树,逐渐移近。
这时林中兵刃相交,已经有数人斗在一起。他隐身树后,但见刀光纵横,剑影闪动,六个人分成两边相斗。那三个使剑的便是青海三剑,布开正反五行的阵,守得甚是紧密,在旁相攻的是三个僧人,各使戒刀,破阵直进。拆了二三十招,噗的一声响,青海三剑中一人中刀倒地。
阵势一破,剩下二人更加不是对手,更拆了数招,一人啊的一声惨呼,被砍毙命,听声音是那矮胖子马法通。剩下一人右臂带伤死战,一名僧人低声喝道:“且住!”三把戒刀将他团团围住,却不再进攻。
一个苍老的声音厉声说道:“你青海玉真观和我少林派向来无怨无仇,何故乘夜来犯?”
青海三剑中剩下那个人是邵鹤,惨然说道:“我师兄弟三人既然败阵,只怨自己学艺不精,还有什么好问的?”
那苍老的声音冷笑:“你们是为谢逊而来,还是为了想得到屠龙刀?没听说谢逊曾杀过玉真观中人,谅必是为了宝刀。只凭这么点玩艺,就想来闯荡少林寺么?少林寺领袖武术千余年,没想到竟然给人如此小看了。”
邵鹤乘他说得高兴,唰的一剑,中锋直进,那僧人急忙闪避,终于慢了一步,剑中左肩,旁边二僧双刀齐下,邵鹤顿时身首异处。三名僧人一言不发,提起青海三剑的尸身,快步便向寺中走去。
张无忌正想跟随前去瞧个究竟,忽然听见右前方长草之中有人轻轻呼吸,暗道:“好险,原来还有埋伏。”
当下静伏不动,过了半个时辰,才听得草中有人轻轻击掌二下,远处有人击掌相应,只见前后左右六名僧人长身而起,或持禅杖,或挺刀剑,散作扇形回到寺中。
张无忌等待那六僧走远,才回到小屋,同睡的众火工沉睡不醒。他心中暗叹:“若非亲眼所见,怎能知道在这片刻之间,三条好汉已经死于非命。”
经过此役,他知道少林寺的防范周密,非比寻常,更多加了一分小心。又过了数日,已经是四月中旬,天气渐热,离端阳节一天近似一天。他想:“我在香积厨中干这种粗活,终究难探知金毛狮王的所在,今晚需得冒险往各处查察。”
这晚他睡到三更时分,悄悄出来,爬上了屋顶,躲在屋脊之石,身形甫定,便见到两条人影自南而北,快速掠过,僧袍鼓风,戒刀映月,正是寺中的巡查僧人。等待二僧过去,向前纵走了数丈,瓦面上脚步声响,又有二僧纵跃而过,但见群僧此来彼去,穿梭相似,巡查严密无比,只怕皇宫内院也有所不及。他见到了这种情景,料知若再前往,一定会被发觉,只有放弃返回。
过了三日,这一晚雷声大作,下起了大雨来。张无忌大喜,暗说:“天助我也!”
只见那雨越下越大,四下一片漆黑,他闪身走向前殿,心想:“罗汉堂、达摩堂、般若院、方丈精舍四处,是少林寺的机密要地,我逐一探去。”
只是少林寺中屋宇重重,实在是不知何处是罗汉堂、何处是般若院。他躲躲闪闪的快步而行,来到一片竹林,看见前面有一间小舍,窗中透出灯光。这时候他全身早已经湿透,黄豆大的雨点打在脸上手上,一滴滴的反弹出去。他依在小舍的窗下,只听到里面有人说话,正是方丈空闻大师的声音。
只听到说道:“为了这一个金毛狮王,一个月来少林寺已经杀了二十三人,多造杀孽,实非我佛慈悲之意。明教光明左使杨逍、右使范遥、白眉魔王殷天正、青翼蝠王韦一笑,先后遣使来寺,求我放过了谢逊……”
张无忌听到此处,心中欣慰:“原来杨左使等人已经得到了讯息,曾派人来过。”
只听空闻继续说道:“本寺虽加以推托,但是明教岂肯就此罢休?那张教主始终不肯现身,只怕暗中更有图谋。我和空智师弟等人蒙他相救,欠过人家的恩情,倘若他亲自来求,我等如何对答?此事当真难办。师弟、师侄,你们二位有何高见?”
一个阴沉的声音轻轻咳嗽一声,张无忌听在耳里,心头大震,立刻知道便是改名圆真的成昆。只听圆真说道:“谢逊由三位太师叔看守,自然是万无一失。此次英雄大会关涉我少林派千百年的兴衰荣辱,魔教的一些小恩小怨,方丈师叔也不必挂怀。何况万安寺之事,是魔教暗中勾结了朝廷来和六大门派为难,方丈师叔难道不知道吗?”
空闻吃惊:“怎么是明教勾结朝廷?”
圆真说:“明教张教主本来要和峨嵋派掌门人周姑娘结亲,成婚之日,汝阳王的郡主娘娘突然携同那姓张的小子出走,此事十分的轰动,方丈师叔必有所闻。”
空闻说:“不错,听说过这回事。”
圆真说:“那郡主娘娘手下,有一个得力部属,叫做苦头陀,两位师叔在万安寺中想必会见过。”
空智在万安寺高塔之中,曾经受过苦头陀的折辱,无可反抗,此时犹有余愤,说道:“哼,这里大事一了,我倒要再上大都,找那苦头陀来会会。”
圆真:“两位师叔可知道这个头陀是谁?”
空智:“这苦头陀所知甚广,却看不出他的门道来。”
圆真:“苦头陀便是魔教的光明右使范遥。”
空闻和空智齐声说道:“此话当真?”语中甚是惊讶。
“圆真焉敢欺瞒师叔?端阳节他若胆敢前来本寺,两位师叔一见便知。”
空智沉吟:“如此说来,张无忌和那郡主确实是暗中勾结。”
“十有八九,便是如此。”
空闻却说:“我见那张教主忠厚,似乎不是那种人,我们可不能错怪了好人啊。”
“方丈师叔明鉴,常言说知人知面不知心,那谢逊是魔教四大护教法王之一,魔教自会不顾一切的图谋相救,到了屠狮大会,一切自有分晓。”
接着三人商议如何接待宾客、如何抵挡敌人劫夺谢逊,又盘算各门派中有那些好手。圆真力图挑动各派互斗,等待各派俱伤之后,少林派再出面收卞庄刺虎之利,压服各派,名正言顺的掌管屠龙刀,杀了谢逊祭奠空见。空闻力持郑重,既不愿多伤人命,得罪武林同道,又似乎对明教不敢轻侮。
空智却似意在两可,说道:“第一要紧之事,说来说去,还是如何迫使谢逊在端阳节前吐露屠龙刀的所在,否则这次屠狮大会变得无声无息,反而折了本派的威望。”
空闻说:“师弟所言极是,我们需在会中扬刀立威,说这武林至尊的屠龙宝刀已归本派掌管,那时本派号令天下,那就莫敢不从了。”
空智说:“好,就是如此。圆真,你再设法去跟谢逊谈谈,劝他交出宝刀,我们便饶他一命。”
圆真道:“是,谨遵两位师叔的吩咐。”圆真走了出来。
张无忌心下大喜,当下屏息不动,只见圆真向北而行,手中撑着一把油纸伞,急雨打在伞上淅沥作响。张无忌等待他走出十数丈,轻轻移步跟随在后。大雨之下,寺顶和各处的巡查都松了许多,张无忌以墙角、树干为掩蔽,一路追随。
只见圆真跃出寺后的围墙,他想:“原来金毛狮王囚在寺外,难怪寺中不见丝毫形迹。”
他不敢公然跃墙而出,贴身墙边,慢慢爬上,到得墙顶,待墙外巡查的僧人走过,这才跃下。一条条雨线之中,只见圆真的伞顶已在寺北百丈之外,折回向左,走向一座小山峰,跟着便迅速攀上峰去。圆真的身手矫捷,只见他上山时雨伞绝不晃动,冉冉上升,宛如有人以长索将他吊上去一般。
张无忌快步走近山脚,正要上峰,忽然看见山道旁中白光微闪,有人执着兵刃埋伏。他急忙停步,过得片刻,树丛中先后窜出四人,三前一后,齐向峰顶奔去。遥见山峰之巅只有几株苍松,并无房屋,不知道谢逊囚在何处,见四下无人,也跟着上峰。
前面四人的脚步很快,他加快脚步,追到离四人只不过二十来丈。黑暗中依稀看得出其中一个是女子,三个男子身穿俗家装束,寻思:“这四人多半也是来向金毛狮王为难的,让他们先和圆真斗个你死我活,我且不忙着插手。”
将到峰顶,那四人奔得更加快了,他突然认出了其中二人身形:“啊,那是昆仑派的何太冲、班淑娴夫妇。”
猛听圆真一声长啸,倏地转过身来,疾冲下山。张无忌立即隐入旁边的草丛里,伏地爬行,向左移了数丈,只听到兵刃相交,铿然声响,圆真已经和来人动上了手。从兵刃撞击的声音听来,应该是二人对付圆真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