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无忌、赵敏二人跟着入内,只见屋子内收拾得甚是整洁,板桌木凳,擦得干干净净,老婆婆的一套粗布衣裙也是洗得一尘不染。赵敏的心中欢喜,喝过了水,取出一锭银子,笑道:“婆婆,我哥哥带我去外婆家,我路上脚抽筋,走不动了,今晚想在婆婆家借宿一宵,等到明天清早再赶路。”
婆婆说:“借宿一宵不妨,也不用什么银子。只是我们只有一间房,一张床,我和老伴就算让了出来,你们兄妹二人也不能在一张床睡啊。小姑娘,妳跟婆婆说老实话,妳是不是背着父亲私奔,跟情哥哥逃了出来啊?”
赵敏给她说中了真情,不由得满脸通红,暗想这婆婆的眼力好厉害,听她说话的口气不像是寻常农家老妇,当下向她多打量了几眼。但见她虽然弓腰曲背,却是双目炯炯有神,说不定是身有武艺。
赵敏想张无忌还像个寻常的农夫,自己的容貌举止、说话的神态,决计不像是农家女,便悄悄说道:“婆婆既然已经猜到,我也不能相瞒。这个曾哥哥,是我自幼的相好,我爹爹嫌他家中贫穷,不肯答应婚事。我妈妈见我寻死觅活的,便作主叫我跟了他……他出来。我妈妈说,过得三年两载,我们有了……有了娃娃,再回家去,爹爹就算是不肯也只好肯了。”
她说这番话时满脸通红,不时偷偷向张无忌望上几眼,目光中深孕情意,又说:“我家在大都是有面子的人家,爹爹又是做官的,我们要是给人抓住了,阿牛哥非给我爹爹打死不可。婆婆,我跟妳说是说了,妳可千万别告诉别人。”
婆婆呵呵而笑,连连点头:“我年轻的时候,也是个风流人物。妳放心,我把我的房让给妳们小夫妻。此处地方偏僻,妳家里人一定找不到,就算有人跟你们为难,婆婆也不能袖手旁观。”
她见赵敏温柔美丽,一上来便将自己的隐私说给她听,心里便大有好感,决意出力相助,成全她们俩人的好事。赵敏听了她这几句话,更知道她是个武林人物,此处距少林寺极近,不知道她与成昆是友是敌,当真要处处小心,不能露出半分破绽。
赵敏说道:“婆婆肯替我二人作主,那真是多谢了。阿牛哥,快来谢过婆婆。”
张无忌依言过来,作揖道谢,那婆婆笑瞇瞇的点头,当即让了自己的房出来,在堂上用木板另行搭了一张床,垫些稻草,铺上一张草席。
两人来到房中,张无忌低声说:“浇菜那个老农本领更大,妳瞧出来了吗?”
赵敏说:“啊,我倒看不出。”
张无忌:“他肩挑粪水时,走得极慢,可是两只粪桶竟然没有半点晃动。”
赵敏问:“比起你来怎么样?”
张无忌笑道:“我来试试,也不知成不成?”说着一把将她抱起,扛在肩头,作挑担之状。
赵敏格格笑道:“啊哟,你将我当作了粪桶吗?”
那婆婆在房外听得他们二人笑谑的声音,先前心头存着些微的疑心,立时尽去。当晚二人和那老农夫妇同桌共餐,居然有鸡有肉,张无忌和赵敏故意偷偷捏一捏手,碰一碰肘,便如一对热恋私奔的情侣,蜜里调油,片刻分舍不得。
初时只不过有意做作,到后来竟是纯出自然。那婆婆瞧在眼里,只是微笑,那老农却如不见,只管低头吃饭。饭后张无忌和赵敏入房,闩上了门,两人在饭桌上这般真真假假的调笑,不由得都动了情。
赵敏俏脸红晕,低声说:“我们这是假的,可不能当真。”
张无忌一把将她搂在怀里,吻了吻她,低声说:“倘若是假的,三年两载,又怎能生得个娃娃,抱回家去给妳爹爹瞧瞧呢?”
赵敏羞道:“呸,原来你躲在一旁,把我的话都偷听去啦。”
张无忌虽然和她言笑,但总是想到自己和周芷若已有婚姻之约,此刻温香在抱,不免意乱情迷,但终于强自克制,只亲亲她的樱唇粉颊,便将她扶上床去,自行躺在床前的板凳之上,便即睡去。
赵敏却是脸红心跳,翻来覆去的难以入睡,直至深夜,正朦朦胧胧间,忽听得脚步声响,自远而近,有人迅速异常的抢到了门前。她伸手去推张无忌,恰好张无忌也已闻声觉醒,伸手过来推她,双手相触,互相握住了。
只听得门外一个清朗的声音说道:“杜氏贤伉俪请了,故人夜访,可嫌无礼可否?”
过了半晌,那婆婆在屋内说道:“是青海三剑吗?我夫妇从川西远避到此,算是怕了你玉真观了。我们只不过因为一件小事结上梁子,又不是当真有什么深仇大怨,事隔多年,玉真观何必仍然如此苦苦相逼?常言说得好,杀人也不过头点地。”
门外那人哈哈一笑:“你们二位要是当真怕了,向我们磕三个响头,玉真观既往不咎,前事一笔勾销。”
只听到板门呀的一声开了,婆婆说:“你们的讯息也真灵通,居然追到了这里。”
当时满月初亏,银光泻地,张无忌和赵敏从板壁缝中望了出去,只见门外站着三个黄冠道人。中间一人短须戟张,又矮又胖,说道:“贤伉俪是磕头赔罪呢,还是双钩、链子枪上一决生死?”
婆婆尚未回答,那聋哑老头已经大踏步而出,站在门前,双手叉腰,冷冷的瞧着三个道人,那婆婆跟着出来,站在丈夫身旁。短须道人说:“杜老先生干嘛一言不发,不屑跟青海三剑交谈吗?”
婆婆说:“拙夫耳朵聋了,听不到三位的言语。”
短须道人咦的一声:“杜老先生的听风辨位乃是一绝,怎么会耳朵聋呢?可惜,可惜。”
他身旁那个更胖的道人唰的一声,抽出长剑,说道:“杜百当,易三娘,你们怎么不用兵刃?”
婆婆易三娘说:“马道长,你仍是这么性急,两位邵道长,几年不见,你们可也头发白了。一些小事也这么看不开,却又何苦?”
双手突举,每只手掌中青光闪烁,各有三柄不到半尺长的短刀,双手共有六柄。聋哑老头杜百当跟着扬手,双掌之中也是六柄短刀,只见他左手刀滚到右手,右手刀滚到左手,便似手指交叉一般,纯熟无比。三个道人都是一怔,可从来没见过这般兵器,说是飞刀吧,但飞刀却决没有这般使法。
杜百当以双钩威震川西,他妻子易三娘善使链子枪,此刻夫妇俩竟舍弃了拿手兵器不用,那么这十二柄短刀上必有极厉害极怪异的招数。那胖道人马法通长剑一振,三名道人脚步错开,顿时将杜氏二老围在垓心。
张无忌见三名道人忽左忽右,穿来插去,三柄长剑织成一道光网,却不向对方递招。杜氏夫妇背靠着背,四只手银光闪闪,十二柄短刀交换舞动,两人不但双手短刀交互转换,而且杜百当的短刀交到了易三娘手里,易三娘的短刀交到了杜百当手里,但每一柄刀决不脱手抛掷,始终老老实实的递来递去。
赵敏瞧得奇怪,低声问道:“他们在变什么戏法?”
张无忌皱眉不答,又看一会,忽然说道:“啊,我明白了,他是怕金毛狮王的狮子吼。”
赵敏问:“什么狮子吼?你打什么哑谜?叫人听得老大纳闷?”
张无忌低声说:“这五个人都是金毛狮王的仇人,那老头怕金毛狮王的狮子吼,故意刺聋了自己耳朵。”
只听得当当当当,密如连珠般的一阵响声过去,五人已经交上了手。青海三剑连攻五次,均被杜氏夫妇挡开。两人手中十二柄短刀盘旋往复,月光下联成了三道光环,绕在身旁,守得严密无比。青海三剑久攻不下,当即转为守御,杜百当猱身而进,短刀疾取那瘦小道人邵燕的小腹。
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短刀长不逾五寸,当真是险到了极处,他刷刷刷三刀,全是进攻的杀着,绝不防及自身。马法通和邵鹤长剑刷去,均被易三娘挥刀架开,才知道他们夫妇练就了一攻一守,配合紧密,攻者专攻而守者专守,不须兼顾。
邵燕被他三刀连戳,给逼得手忙脚乱,接连退避。杜百当扑入他的怀中,刀刀不离要害,越来越险。邵鹤一声长啸,与马法通两把长剑从旁插入,将杜百当拦到了三尺以外,三剑联防,真是水也泼不进去。
张无忌又轻轻冷笑一声,在赵敏耳边说道:“他们都是练来对付金毛狮王的,你瞧他们守多攻少,守长于攻,再打一天一晚也分不了胜负。”果然杜百当数攻不入,弃攻专守。
赵敏低声问道:“金毛狮王武术卓绝,这五个家伙单靠守御,怎能取胜?”
但见五人刀来剑往,连变七八般招数,难分胜败。马法通突然喝道:“住手!”托地跳出圈子,杜百当也向后退开,银髯飘动,自具一股威势。
马法通说:“贤伉俪这套刀法,练来是屠狮用的?”
易三娘咦的一声:“你眼光倒是厉害。”
马法通说:“贤伉俪跟谢逊有杀子之仇,此等大仇,自是非报不可。既然已竟探得死对头就在少林寺中,何以不及早做个了断?”
易三娘侧目斜视:“这是我夫妇的私事,不劳道长挂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