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二,梁舒闻来了,给林心带来了很多好吃的。
他看着屋中的披风和一堆竹简,问:“怎么就你一人?辰齐一早还有事要办?”
“骑郎将这么早当然在家咯。”
梁舒闻将心中的话又咽了回去,大过年的,免得她又说自己多话。
梁舒闻自己坐下看书,林心去后院看了看新做的酒,温度正合适。
林心见梁舒闻看了会儿书也没什么兴趣,两人便聊起了天,这些日子林心不在,他们两夫妻竟然关系更僵些了,林心想责备他,但是想到正过年呢,也不好弄得大家不开心。
过年期间,就要开开心心,和和乐乐的。
下午再潼又送了炭,说天气凉了,但是要特别叮嘱她小心用碳火,一旁的梁舒闻听了,瘪了瘪嘴,深呼吸口气,就当什么都没听到。
林心又拉着再潼叫他给昭公子带口信,约他初三见面。
梁舒闻倒也不客气,自己开始在书房里翻找书简来看。
他发现里面都是隶字书简,苍劲有力的字体,都是昭辰齐抄给林心的。
书简的传播就是这样不便,只能靠手抄,所以一本书的价值不仅仅是竹简成本,还有时间成本。
梁舒闻转头看了一眼独自忙碌的林心,她以后会嫁给她满心喜欢并且一心一意待她的人,这一定是她想要的。
他并不为此伤心,他难过的是两人最终会越走越远,就像现在,每日再也听不到她在一旁叽叽喳喳,听不到她说一些稀奇古怪的话。
那些他感兴趣的过去和未来都要靠他自己一个人去摸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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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三一大早昭公子便来了,他端正坐好,双手撑在膝盖上,肩膀拱起,就像在等待猎物。
林心用做汤饼的面饼捏了面条,她把面放到他的面前,又说了一通吉利话,自己装了一小碗说要沾寿星的光。
而昭公子保持着刚才的动作,看着林心弄完。林心都被他这样看得不好意思了,红着脸提醒他快些把面吃掉。
吃完面林心问他:“你家里人在等你过生日了吗?”
昭公子说:“从未有过过生辰这样的说法。”
“那你们是从来都不过?怎么样算大了一岁呢?”
“元旦一过便大了一岁。”林心愣愣地看着他,昭公子问她:“我记得你三月生辰?”
林心挠了挠额头,她说的三月是西历三月,可是自己不知道怎么解释,她一字一句地说:“其实我农历是闰二月出生的。”
昭公子不解地看着她,说:“颛顼历只有闰九月。”
林心被他这一说,更不明白了,她招招手,将错就错地说:“就当作三月二十二的生日吧。”
昭公子又回到了刚开始的动作,他仿佛是一个猎人,前一日家里问起他的婚事,昭公子酝酿了很久,还没有想好如何询问她。
林心把桌上的碗筷摆过来摆过去,有些紧张,想找些话说。
她想到自己改错了年龄,但是过了一年就长了一岁,故此问他:“那我是不是算是满了十五岁了?”
昭公子却被她的提问惊醒。
林心几次三番说起自己还没有成亲的打算,若她因为自己而妥协,家庭生活只会使她难受,他内心仿佛是天人交战。
最后昭公子放松了身体,将手放在案几上,对她道:“等你长大些再说吧。”
林心这段时间在市场里知道了很多东西,这里人主食都是小米,但是林心在市场里发现了大米、小麦,只是价格很贵,都是外地送来的。
她滔滔不绝地讲着自己看到的东西、物品,还有自己与可言碰到的角抵戏,那两人扭打得太专注,竟然跌出了比赛圈,撞到了看客,但是大家还是很开心。
看着口若悬河、笑容满面的林心,看她手舞足蹈地讲着这段时间自己的见闻,昭公子觉得好像发现了不一样的长安。
她看到的永远和别人不一样,一件很小的事情她也觉得新奇,反而对那些磅礴的高楼一点也不感兴趣。
林心终于讲完自己年前看俳优讲的故事,她也学着俳优的样子敲了敲手里的空气鼓。
“咚咚!结束!”
昭公子轻拍了两下手掌,说:“好!”
林心觉得不过瘾,笑着对他说:“不是你这样的,人群里可是爆发了排山倒海的掌声!”
但是她也不勉强他,他又不是市井里的小民,从小各种礼仪训练下来,举手投足都是十分气派庄重的。
这时候可言已经把夕食送来,这意思是,吃完饭,昭公子就该要离开了。
用完夕食,昭公子还告诉林心一个噩耗,后面的半个月他都不在长安,恐怕自己没法来看她了。
皇上要到五畤原,亲自祭祀社神,来回最快也要半个月,昭公子的骑兵要护卫皇上出行。
直到昭公子离开消失在视野中,林心才反应过来,半个月的时间有多长。
这半个月中,林心回轵侯府给庄抒语拜年,感谢她之前的教导,庄抒语若有所思地看着林心,她不明白自己的夫君要她这样细致地调教这个姑娘,最后又放她走了,这是为何。
这实在让她诧异。
林心还完成了一次完整的酿酒,她将发酵好的米酒过滤压榨,继续发酵,然后上锅煎煮,最后得出了自己第一次酿制的酒。
煎过的酒,色泽更清亮,味道更香醇了。
梁舒闻还来家里呆了一整天,因为他说无聊,找林心瞎扯他最近的学习成果。
上次林心问他书里有没有说他们是在地球上,梁舒闻此后一直研究这件事情。
周髀上所说的盖天是现在为大众接受的,还有一个小众的学说——浑天。
但是这种学说却觉得地球是浮在水上。
林心现在也不惊讶于他们对宇宙的了解也能这么多,但是还是忍不住问他:“浮在水上,那水里的地方,人不能生活怎么办?”
梁舒闻走前告诉林心第二天要去见籍福,林心无事,也打算一起去。
翌日,林心与梁舒闻先到城里吃东西,林心听着堂中的歌,已经渐渐能听懂他们唱的歌词了。
“有所思,乃在大海南。
何用问遗君,双珠玳瑁簪,用玉绍缭之。
闻君有他心,拉杂摧烧之。
摧烧之,当风扬其灰!
从今以往,勿复相思,相思与君绝!
鸡鸣狗吠,兄嫂当知之。
妃呼狶!
秋风肃肃晨风飔,东方须臾高知之!”
林心听完,直愣愣盯着梁舒闻,梁舒闻被她看得莫名其妙,问:“你这是做何?”
林心不可思议地问:“少主,这里姑娘这么豪放吗?”
“表达自己的情绪是任何人都会有的。”
“那你为什么总是要骂我?”
梁舒闻闭上眼睛,调整了自己的情绪,也梳理了一下语言,道:“我那时第一次一个人出远门,是着急些。”
林心立刻接话:“你还带着阿宽呢。”
梁舒闻点点头,突然看着林心笑了笑,说:“我们是在最落魄的时候遇到对方,这样的情意,就够了。”
林心一边伸手要去拍他的手一边对他说:“哎呀,干什么啦,这么煽情。”
梁舒闻将手往后一收,对她说:“虽说表达情感是人之常情,可是世家子弟不比寻常人家,一举一动皆在他人眼中。”
林心见他又要开始长篇大论了,转头看着外面来去的人群。
其实这里也没有那么封建,但是像梁舒闻这样的世家会特别高要求自己,因为背后有无数眼睛在盯着他们。
籍福来了后,林心也没有怎么说话,主要就听他俩论道了。
籍福说丞相喜爱儒学,时常有儒学生来家中,问梁舒闻可喜欢,梁舒闻说自己并不了解,但是愿意一学。
梁舒闻就这样开启了新的学习生涯。
晚上林心回到家中一人无事,想到出来住已经一个多月了,打算看看这段时间的收支明细。
可言从大娘那里抱来了许多薄木片穿在一起的木牍,这就是账本了,上面的隶字与自己学的也有很大区别,林心每日无事就在屋里研究账本。
这账本是用一样写一样,进一样又写一样,林心看得头大,检查了几个下午,账目上看没什么问题,但是普遍用度都比市场价格高,而且整体用度很快,林心觉得有蹊跷,决定要责问这件事。
第二日林心正在想如何说这个事情,梁舒闻和刚从五畤原回来的昭辰齐一起到了,两人是在来的路上遇到的。
家里没准备那么多饭菜,需要等一会儿,梁舒闻说自己反正是没事的,本来打算去长安听课,据说现在长安有好几处这样的论道场所,年轻人众多。
昭公子听了也很感兴趣,说自己若是有空也想去听听,现在儒学大兴,皇上时常考验他们的儒学。
梁舒闻一说起学问就不停,用过昼食才终于停下来。
林心思来想去,告诉了他俩自己看了账本,觉得大娘在中间吃回扣,梁舒闻觉得不严重可以不管。
而昭公子想听听林心的考虑。
林心对他说:“她以为我不懂所以想糊弄我,我现在知道了若不提醒她,岂不是姑息养奸?《郑伯克段于鄢》你们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