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直接入户,在玄关换了拖鞋后,郗羽跟在自家教授的身后进了他的家。
郗羽不是一个很有好奇心的人,然而目睹了面前的房间本体时还是吃了一惊。
映入眼前的是一套双层复式结构的公寓,装修得精美讲究,客厅非常宽阔,挑空应该足有五六米,靠墙处一整排书架,视野极好,巨大的落地窗外的封闭阳台上绿意盈盈,欧式铁艺栏杆钉在木质台阶上,楼梯旋转而上,目光所及至少可以看到两条走廊和两个房间。郗羽估计这套房子的面积应当不低于三百平米,仅第一层的面积看上去就比她家大。
从李泽文在国内的座驾也可以判断出他经济条件不错,但几十万的车还在情理之中,有助理也不是很奇怪,他毕竟还担着一个副院长的职位……可面前这套犯规般的房子让郗羽第一次意识到李泽文的背景可能超过了她的想象。她听过王安安多次吐槽过伟大首都的房价何等离谱,三环内的房价和曼哈顿有得一比,她说“如果不是因为嫁人我一辈子估计也没办法在伟大首都买个房子……不,嫁了人也买不起,房子上又没我的名字”,还跟郗羽说“如果你回国的话,最好功成名就后作为高端人才被引进回来,那时候就有资格分房子,否则你根本买不起房子”,然而李泽文就是有这样一套违反自然规律的房子——美国学术界的收入都是公开的,他在美国当教授的年收入大约有十几万美元,再加上一些研究经费顾问经费,但也不会很多,他绝对不可能靠自己的工资买得起这样的大房子。
进门后穿过玄关右手边就是厨房,餐厅和客厅打通,李泽文把纸袋里的饭盒取出来在桌上摆开,四个饭盒里有一个炒菜,一个卤菜,还有一个菌汤,外加一盒米饭。
“来厨房洗手吃饭。”
虽然感觉很像被父母教育的小学生,但不知为何,但仅仅这一句话,她对这套宽敞豪华公寓的陌生感一下子去了大半,郗羽来不急诧异这一句话带来的情绪转变,听话地跟着他进了厨房旋开水龙头仔细地洗了手。
“要喝饮料吗?”李泽文问她。
“……不需要。”郗羽拨浪鼓般摇头。
“那就好,我这里也没饮料。”李泽文拿出瓶矿泉水放到她手畔。
郗羽忍了很久,终于没让那句“既然没有你干嘛要问我”从嘴里蹦出来。
李泽文又从厨房里取出一套餐具,他把筷子放到讷讷无语的郗羽手里:“有话吃完了再说。”
“……哦……”
李泽文转身走进厨房,片刻后声音从厨房传来,“我煮咖啡,你要吗?”
“……要。”
十余年食堂生涯磨砺出的经验值是很高的,郗羽在十五分钟内吃了饭,在连续三天的面包和纯净水的生活后,这顿晚餐显得美味无比。
她收拾好饭盒和桌面后,又去厨房冲洗餐具,李泽文的咖啡刚刚煮好,最简单的美式咖啡盛在白瓷杯里,醇厚的焦香气飘荡在整个厨房。
原来,李教授煮咖啡的水平……还真好。
“来京几天了?”
两人面前的茶几上各摆着一杯咖啡,热气氤氲。李泽文靠坐在沙发上,身体稍稍后仰,锐利的目光扫过她,预示着这一场严肃的谈话即将开启。
“呃,三天前来的。”
“从前天开始就跟踪程茵了?”
“是的……”郗羽抿了抿嘴,“教授,你很早就注意到我了吗?所以车子才开得很慢?”
“否则你怎么跟得上?你的跟车技术简直糟糕透顶,”李泽文说,“何况我想你也应该快行动了,所以更注意了一些。”
“啊,你怎么知道?”
“你同学婚礼的当天晚上,离开宾馆的时候,我看见你盯着程茵的车和车牌号,那时候就在默记车牌了吧?”
简直无所遁形,想什么都被人家看穿。郗羽垂着头:“……是的。”
“太笨了。”李泽文毫不留情的批判。
“我很笨?”郗羽反问。
“你真的要和她见面,办法有千百种,完全没有必要当跟踪狂。”
郗羽打心眼觉得自己的想法还蛮好的,否则她也不会采取现在的行动了。她老老实实道:“我不想让她对我产生戒心,因此除了跟踪她了解她的日常生活制造巧遇,我想不到还有其他办法和她见面了。”
李泽文摇头:“你直接选了一个难度max的办法。简单的办法很多,比如中视的许多节目都会招募现场观众,报个名就可以进电视台大楼了。”
“……啊!”郗羽一脸无语,她完全没想到还有这种仿效特洛伊木马的操作。
李泽文当然也没打算苛责她,郗羽出国多年,这些年恐怕根本没看过国内的电视节目——当然,就算她在国内的的时候恐怕也没怎么看过电视—一因此,一时半会想不到更合理的办法也是人之常情。他之所以说这番话,目的是只是让她放松警惕。
李泽文看她一脸懊恼,又道:“你为什么想见到程茵?”
都到了现在这种时候,坐在别人家里,吃了别人的饭,也没什么可矫情的。
“……她就是我当年的同学,我可以确定,”郗羽加重语气,“我姐夫是警察,我请我姐夫查过了程茵的户籍信息,不可能有错。”
李泽文微微颔首,这和他的判断不谋而合。
“之前她不认识我可能是没想起来,我想再跟她仔细聊一下,她应该会想起我了。”
“这样的话,你会失望的,”李泽文说,“你就算见到了程茵,也不会有什么结果,我试探过她,她对你没有印象。甚至可以说,她对十多岁之前的大部分事情都没印象。”
这件事情郗羽真是闻所未闻。
“这太夸张了吧?程茵难道失忆过?”郗羽匪夷所思。
李泽文道:“在医学上叫做逆行性遗忘。”
郗羽当然听知道逆行性遗忘。逆行性遗忘,就是俗话说的失忆症。郗羽在mit的室友赵蔚就是念神经科学的ph.d,两人同居四五载,基本上每隔一段时间,赵蔚都会跟她分享一些神经科学方面的奇葩案例,也知道失忆症并不是小说家言。虽然人类现在已经可以搞清星球的诞生宇宙的起源,但对自己的了解如同孩童对人类社会的了解——基本上一窍不通。人脑的运行机制可能是有史以来人类遇到的最难的谜题,连个之一都不用加,正如赵蔚多次对郗羽感慨说的“研究大脑的时间越长,越觉得大脑是不可能被研究的”……总之,大脑到底是怎么运作的,现在也没人也说出个准确的结论,总之失忆的方式多,总类多,症状多,有的病人对早年的事记得很清楚,但对当前的一切转瞬即忘,有的病人只有瞬时性记忆,大脑空空一片,还有的病人记忆是凌乱的,没有时间观念,还有的病人记不住其他人的脸,还有的病人记得住脸但记不住名字……
真正让郗羽吃惊的不是失忆症本身,而是为什么程茵会失忆,失忆好歹也是小概率事件吧!怎么这么轻易的发生在自己曾经的同学身上?这玩笑开得太大了吧!
“程茵的失忆不是巧合,她的大脑应当受过比较大的创伤。”李泽文说。
“……什么?”郗羽手一抖,几乎要从沙发上弹起来,咖啡杯里的咖啡洒了一点出来,滴在她的膝盖上,“她怎么受的伤?”
李泽文停住话端,扯过茶几上的纸巾递给她,待她胡乱擦了擦膝盖后才道:“程茵一直以来都在接受心理咨询,而她的心理医生恰好是我的一位朋友。我的朋友自然不可能把她的情况告诉我,但根据他偶尔透露的信息,我推测,程茵应当是曾经伤到了大脑。”
这样就能解释当年程茵为何不告而别。否则,程茵不会忘记和她的承诺,消失得那么彻底。
她皱起眉头,喃喃自语:“这样就对了……这也许就是她转学的原因吧……”
李泽文看着她:“你不惜当跟踪狂也要跟她再见一面,是为了什么?”
“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我希望从她这里拿到答案。”
“有多重要?”
“……很重要。”郗羽苦涩道,“非常重要。”
李泽文把手中的咖啡杯放在茶几上,吐出两个字。
“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