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读“庄周梦蝶”的典故,只觉得美。(飨)$(cun)$(小)$(说)$(網)免费提供阅读
后来清朝,有个叫张潮的,写了一篇《幽梦影》很有名。
其中有这么一句,“庄周梦为蝴蝶,庄周之幸也;蝴蝶梦为庄周,蝴蝶之不幸也。
”
我从前不太懂,现在全懂了。
不是吗?庄周化为蝴蝶,从喧嚣的人生走向逍遥之境,是庄周的大幸;而蝴蝶梦为庄周,从逍遥之境步入喧嚣的人生,恐怕就是蝴蝶的悲哀了。
但是庄周梦蝴蝶是他渴望的境界,渴望的选择;并不是每个人都向往逍遥之境。
蝴蝶梦庄周,这是蝴蝶的选择,蝴蝶的向往;也不是每一只蝴蝶都不愿意喧嚣啊!生命之玄妙,怎么说得清楚。
我望着蝴蝶消失的方向,思绪去到几千年前……
“哎,”董薄语却老实不客气地把我拉回现实世界,“别惆怅了,小妹妹。
咱俩这儿还有一堆烂摊子呢。
”
我吁口气,回头看看。
可不是。
挨了十三针的星星,昏死过去的星星妈妈,还有三个呆若木鸡的家伙。
周小安终于瑟瑟缩缩打开了房门,探头探脑,“怎么样?怎么样?”
突然看到一地的人,惊叫起来,“仙姑,这是怎么啦?”
我朝他摆摆手,有气无力,“为免引起你的不适,你还是进去吧。
我会把他们恢复正常的。
”
他还要说,被我一瞪眼。
“你看看你和盗墓贼弄出来的麻烦!”
他吐一下舌头,赶紧关上门。
这一地的人里,我最担心的当然是星星。
她被附身最久,又挨了十三针。
如果被萍儿附身过的人真如她所说“不死也痴呆”,那么星星也是这些人里最危险的。
我蹲下身,先确认她还活着,“薄语,你那金针是个什么来路?该怎么从体内拿出来呢?”
薄语也蹲下来,用非常娴熟的手法号了号星星的脉。
我瞧她那专注的俏脸儿,“对了,你是做什么的啊?”
“我出身中医世家。
”薄语回答道,“我从小就爱跟着爸爸给病人看病。
他教了我很多东西。
十岁那年遇到了一个师傅,师傅又教会了我很多新技能。
”
“其中还包括你的身份吗?”我问。
“嗯?”她看看我,“身份?”
我眨眨眼。
她“哦”一声,“你说守门人?”
果然。
我点一下头,笑了。
真好,果然是同道中人。
薄语却垂下头,长长睫毛一动,“我却情愿永远没遇到师傅。
哎,不,遇不遇到他,结局都是一样的。
”
“怎么啦?”我的心咯噔一下。
她却岔开了话题,竖起一根手指在唇边表示“安静”,转身去号另外三只木鸡的脉。
不多时又转回身,重新给星星号脉。
她的纤长手指又在星星手腕上来回了好几次,半晌才轻轻道,“都是‘轻寻有、按无有’,看表象是浮脉没错……但是为什么星星会有这中空不实的感觉呢?”
她的表情很是疑惑,喃喃道,“莫非竟然是芤脉?”
我听了个云里雾里,“怎么他们几个不一样吗?浮脉和芤脉很不同吗?”
“是。
”薄语秀眉紧蹙,“浮脉轻按可得,重按则减。
他们被邪气附体,阳气太弱从而虚阳外浮。
我姑父姑妈还有那个人,都是这个问题。
可是星星很奇怪。
她的脉象乍看也像浮脉,仔细号一号,发现两边实中间空,如捏大葱,’寸阳见芤血上溢,芤现迟脉下流红’。
”
我听了半天,就记住了“大葱”“血”“下流红”这些字眼,猜测道,“所以她是受过伤吗?”
薄语看看我,笑道,“好机灵的小妹妹。
是呢,芤脉多因血崩、呕血、外伤性大出血等突然出血过多之时,血量骤然减少,无以充脉方才形成。
”
我吓一跳,“‘鬼门十三针’会引起这个脉像吗?”
薄语跟抛媚眼似的瞪我一眼,“怎么可能。
你刚才问我金针的来历,我就告诉你吧。
这是师傅传我的,它不叫’金针’,它叫’龙须引’。
师傅没告诉我它的材质和由来。
他说这是天机。
总之’龙须引’能够自动剥离邪气和邪体,而且像冰块化入水中一样,立刻无影无形。
我从没用过,今天也是第一次见到它这么大的威力。
”
她说完站起身,百思不得其解地敲敲脑袋,“但是’鬼门十三针’也好,’龙须引’也罢,都不应该引起大出血的脉象啊?”
认真的薄语比调皮捣蛋的薄语可爱多了。
她没注意我在观察她,兀自伤脑筋,“如果真是芤脉倒好办,就怕搞错……哎,小妹妹,要不你去问问她爸爸,她最近是不是受过什么伤?还必须是会大出血的伤?”
我想想也只有这个办法,刚起身,突然房门开了,汤文舟从里面冲了出来,力道之猛,周小安拉都拉不住。
“星星!星星!”他抱着女儿不省人事的身躯嚎啕大哭,“爸爸对不起你!”
我被他吓一跳,整个人都要不好了,冷不丁又被董薄语拉了一把,好悬没跌交。
只见董薄语脸色煞白,看着汤文舟父女的表情无比的厌憎。
“怎么啦?”我不明就里。
她摇摇头。
“我要吐了。
”她冷冷回答,“这是她爸爸吗?脉都不用号,一看这脸,满脸黑气,颧骨潮红,眼大无神,肾虚外加走火入魔。
他们两个有乱伦关系。
小妹妹,这事儿,咱俩可解决不了了。
”
我张口结舌,“你是说!——你是说——”
她冷笑一声,“我是说,星星应该是最近刚堕过胎。
还真是邪门,附体的,被附体的,都是被自己亲爹给毁了。
”
我听得浑身冒冷汗,不过汤文舟那面若死灰,几乎没给女儿跪下的样子,告诉我董薄语说的只怕都是真的。
尼玛这叫什么事儿。
我还真是解决不了了,怎么办?
不远处的周小安听了个清清楚楚,眼神也开始纠结。
我看着那对父女,有点恶心,又有点尴尬。
董薄语不屑地说,“我看我们还是报警吧。
这是强奸幼女吧。
我看他女儿最多只有十五六。
”
周小安拼命摇头,“不行不行!报警的话,老汤这辈子就完了!”
薄语冷哼道,“对自己女儿下手的那一天起,他这辈子就已经晚了。
”
周小安欲言又止。
董薄语朝仍在昏睡的星星妈努努嘴,“那个怎么办?被你打晕的,你准备什么时候让她醒过来?”
我苦笑。
星星妈妈也没白来,她算是把萍儿刺激到家了,不然我和薄语还半天抓不到“怨灵”这根线索。
但这之后可棘手了,她醒来,看到女儿不省人事,必然一团混乱;如果知道真相,只怕又要再次死过去。
薄语见我没动静,也懒得再理我,走到姑妈身边,挥挥手,“喂,老板,帮个忙!”
我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她的“老板”指的是周小安。
那家伙早就垂涎这大美女了,一听吩咐,屁颠屁颠跑过去,“好说好说!”
“帮忙扶着!”薄语让周小安蹲下身,让姑妈靠在他身上,“等一下如果她乱动,你记得抱牢。
记得一定要抱牢哦!”
“是!”周小安嬉皮笑脸。
薄语冷若冰霜,正眼都没有看他,重新给姑妈号起脉来。
这一次,她不单是号脉,还仔细观察了姑妈的舌头、舌底。
我十分好奇也十分景仰她的这门手艺,不由自主的走近了些,嗯,考察,学习。
她像是对我说又像是自言自语,“好险!”
“怎么啦?”
“不是浮脉!”她再次秀眉微蹙,“难怪萍儿说被她附体的人非死即疯,恐怕连她自己都没想到发生了什么!”
“好吧姐姐,别吊胃口了,快告诉我怎么了?”
薄语回答道,“‘数又弦疾和成紧,举如转索切绳形’。
这是紧脉。
李时珍在《濒湖脉学》里说,’紧为诸痛主于寒,喘咳风痫吐冷痰,浮紧表寒须发越,紧沉温散自然安’。
哎复杂了,就简单说吧,’兼浮者风,兼紧者寒’,我之所以会把这两种脉象搞错,也是因为托大。
”
我傻眼,“你这叫做’简单说’?!完全听不懂啊大姐!”
到此刻我发现,薄语一说起医术就会自动收敛调皮的性情,整个人变得认真非常。
她耐心解释道,“就是说,我本能地以为姑妈他们都是邪气入体,而且只有很短的时间还造不成多少伤害,所以一探到外实内虚的脉象,就认定是浮脉。
但此刻我感觉,这脉象状若转索,应该是紧脉。
紧脉是风寒侵体导致的,那么短的时间里,萍儿对他们都能造成风寒蚀骨的伤害。
大概跟她在地底埋了很多年、又藏身玉俑很多年有关系。
”
说罢她自顾自取出一根东西,对周小安说,“哎老板,帮忙点上火。
”
“对了这是什么?”这个东西我见过。
一个小时前她就是用这个把他们三个人熏醒的。
“艾草而已。
”薄语回答,“你,小妹妹,你也过来帮忙。
帮忙给他们艾灸关元和神阙。
”
“我帮忙也可以啊!”周小安刚点好艾草,笑嘻嘻起哄。
薄语看都懒得看他,“你找得到穴位么你。
”
然后自己拿出一根“龙须引”,依次探入姑妈的关元、气海、足三里。
说来也怪,在没有邪气的地方,比如姑妈的关元和足三里,“龙须引”变得就像一根普通的银针一样,直进直出,颜色长短都没有任何改变。
但到了气海之后,不对了!
“龙须引”就如同此前在萍儿身上一样,变成了细细的小黑线。
但是再然后,龙须引就不见了,也没见什么更多邪气释放出来。
薄语倒是一点没有着急的样子,她探手在姑妈的心俞、厥阴俞、隔俞、内关四个穴位上开始按摩。
不出五分钟,只见姑妈的眼神逐渐找到了焦距,变得有神起来;然后浑身一抖,脑袋一歪,“格”一声吐出一大口冷涎,淅淅沥沥的从地上拖到衣服上到处都是。
不过冷涎吐出来后,姑妈就能说话了。
“薄语?这是怎么了?”老人家左顾右盼,十分惊恐,冷涎还挂在嘴角。
我不常见这画面,有些恶心,扭转头去。
薄语却高兴极了,欢快地说,“太棒了。
”仿佛地上那滩冷涎是无价之宝。
我对她,倒又多了几分敬佩。
果然是医者胸怀啊。
我们三个依葫芦画瓢,又救醒了其余两个。
薄语见我饶有兴致,问道,“你喜欢中医?”
“嗯。
”我点头,“真神奇。
”
薄语笑一笑,“那你拜我为师啊。
”
我见到她的笑怎么心里反而没底了呢?迟疑道,“呃,拜师还是算了吧,我的老师够多了。
”
薄语“咄”一声,“既不愿意拜师,你就自学吧。
《黄帝内经》《伤寒论》《金匮要略》《神农本草经》《八十一难经》《脉经》《本草纲目》《针灸甲乙经》可以自己先看起来了。
”
我吐吐舌头,“这么多?!”
“这叫多?”薄语耻笑我,“挂一漏万好吗?!”
半天没说话的周小安又没忍住,“我呢?我拜师你收我吗?”
薄语看看他,“朋友,你还是好好卖古董吧。
不总是闹出这种邪门的恶灵就造福苍生了。
”
我们三个又是哄,又是扶的,把这几位真正醒过来的弄到了周小安家里休息。
然后又把剩下来的星星一家三口弄到他们自己家。
这一来二去的,星星妈醒了。
回过神来的第一句话,就是抱着前夫,嚎啕大哭,“老公,我对不起你和女儿!”
咦这一家人都什么毛病?
为啥总是出人意表呢!
薄语给仍然昏迷的星星扎了几针,再次号号脉,给她盖上被子,带好房门。
星星父母极度期盼地望着她。
薄语答复,“她被至阴至寒的灵力附体,加上本人严重贫血,任督二脉几乎全面受损。
现在这情况送医院也就是补补血,西医解决不了她的问题。
总之我已经稳定住病情了。
让她睡足,她自然会醒。
她的病症我需要再想一想,最好是能等她醒来,我问问仔细才能决定药方。
”
虽然她面若冰霜,说的话却足够细腻足够缜密。
大家包括我在内,听她的意思要负责到底,都松口气。
橐靟一早已经从窗户飞进了他们家,很高冷地站在台灯上打盹。
丝丝新增了好多魂在身上,现在看起来有点“猫格分裂”,神经质地怪叫、乱抓自己尾巴、设定许多假想敌扑来扑去。
不过我现在顾不上它。
我和薄语,一个两个都双手绕肩,黑着脸,听星星妈讲述他们家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事。
听着听着,我俩的手也放了下来,脸色也缓和了。
内心一声长叹。
真真叫世上根本没有纯粹的黑白,每个人都是深深浅浅的灰。
奈何。
关于星星、星星爸、星星妈,来龙去脉是这样的。
首先星星不是汤文舟的亲生女儿。
(估计许多善良的读者松了一口气。
)
星星是妈妈杨秀芝和亲生父亲离婚后,带过来的孩子。
带过来的时候她已经八九岁了。
可是汤文舟非常喜欢这个白得的女儿,喜欢到他都不打算和星星妈再生一个自己的孩子了。
杨秀芝起初当然是高兴的。
可渐渐的,她发现汤文舟对这个女儿的爱,远远超越了继父对继女的感情,有慢慢变成男女之爱的意思。
比如他看星星的眼神,比如他会送给星星类似定情信物的东西,比如本来定好的三人同行千岛湖之旅,杨秀芝因故缺席,他反而更加高兴。
那次千岛湖之旅回来后,渐渐她发现不对劲的,不止是汤文舟。
她的女儿,杨晓星,像是变成了另一个人。
听到这里我和董薄语对视了一眼。
我俩又想到一起了!
“星星是很容易被附体的体质吗?”薄语问我。
“不清楚。
”我嘴里回答她,眼睛却看着汤文舟,“这件事情,恐怕你最清楚吧。
”
汤文舟一头急汗已经和头发凝在一起,格外狼狈。
这个时候我才有闲心关注他的长相。
他略略有点龅牙,面容清瘦,布衣布裤,半旧的厚底眼镜,十足十的大学老师气质。
他几乎没有办法面对杨秀芝,侧坐着,时不时瞟一眼星星睡觉的房间。
他的急切痛楚,是非常真实的。
第一次发现星星被附体,是她十二三岁的时候。
星星原本是一个长相普通、性格内向的孩子。
有一天汤文舟从学校回来,因为再次被系主任拒绝升职而苦恼地在厨房喝闷酒。
星星的声音突然出现在门口,问道,“你怎么啦?”
汤文舟放下啤酒瓶,苦笑道,“这一次,升职的是比我资浅若干年的另一个人。
”
“为什么?”
“因为她是一个美女。
”
说完这句话他才转头看看星星,吓一跳。
只见星星穿着妈妈的衣服,略化了妆。
妆容正好,不浓不淡,她本来的普通长相一下子显得明媚动人起来。
汤文舟看得呆了。
星星看见继父的表情,露齿一笑道,“你看,好看的脸,就是会让人忍不住多看。
系主任升职了那个美女,并不见得会多得到什么,只为着天天看到一张漂亮脸蛋儿朝自己笑也是值的。
所谓’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
”
汤文舟瞠目结舌。
星星眨眨眼,“你教中文的,不会不明白这道理吧。
”
不,他当然明白。
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
多少贴切!
可关键是,他完全不认识眼前这个女儿!
星星继续说,“她有她的花想容,你有你的扬州路。
你该琢磨的是,系主任到底为着什么要提拔你?你能给他带来财、色、或是名利?”
汤文舟结结巴巴回答,“……呃……我没想过……这也太势利了吧?……”
他的思绪还是没有从这个陌生、美丽而且睿智的女儿身上转变过来。
星星笑,“但是你在求升职呀!不是别人,是你自己在求。
既然在求势利,那就要从势利的地方去想啊。
你不要总想着自己需要什么,要想对方需要什么,然后满足他。
”
汤文舟震惊过度,支支吾吾了几句,就离开了厨房。
他甚至不敢呆在家里,走到楼下小区花园里散步。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星星这孩子,老实、木呐、却还是有种孩子气的可爱,但十分钟前的星星,完全是另一个人啊!
不多时杨秀芝也回来了,看见他,“咦”一声,“老汤你在这里干嘛?”
汤文舟搪塞道,“在这里透透气。
顺便等你回来。
”
杨秀芝把手里装满鱼肉青菜的塑料袋递给他,“正好,帮忙拿上去。
我要先去趟社区物业办公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