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一章(1 / 1)

二玲和姐姐赶到的时候,小老六正在急诊室的走廊里急得团团转,他正为给黄明玉输血的事情发愁。戴眼镜的女医生提前要他联系些来医院验血型的人,自己又没了手机,这儿又离不开人,一时间左右为难起来。听到二玲呜呜咽咽的哭泣声,他像听到了呼救信号似的几步小跑来到了楼梯口。二玲已经迎头爬上楼来,猛一抬头,带着红红的眼圈儿哭喊道:“老姑父,明玉哥怎么样了?明玉哥怎么样了?”

小老六慌忙伸手要去扶住身体打晃的二玲,没曾想却被二玲一把推开,她爬上最后一阶楼梯后向着长廊跑过去。看到二玲着急的样子,小老六紧追在身后安慰:“伤势不太严重,就是有点失血太多,医生正在抢救,你不要太着急了。”

“什么啊?失血太多?那用不用输血啊?还说不严重呢,这都要输血了,嗯嗯--”二玲说完话身体靠在长廊冰凉的墙壁上哭起来,眼望着对面那扇紧闭的乳胶漆的门,断了线的珍珠吧嗒吧嗒直往下滴。

她没经历过这样大的事情,她知道人身上就那么点血液,流干了,命就没了。一听说失血太多,她心里就想黄明玉一定是九死一生了,如果他真的有个好歹,自己也没法活下去了。想到了此处,禁不住又嚎啕大哭了,引得长廊里来往的人无一不注视她,向她投来了惊恐怜悯的目光。

大玲在停车场停车耽搁了阵儿功夫,爬上二楼时,削瘦暗黄的面孔带了两种表情,一种是心神不定的恐慌,另一种是由爱生恨淤积下的怨气。前一种人命关天的事情因她而起,她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所以她害怕黄明玉有个三长两短,自己就算造下了孽事。但她不愿看到妹妹的单相思如愿以偿,自己今天之所以成了这个样子,难道跟他黄明玉没有半点关系吗?他今天替自己挨这一刀,还不是他良心上过不去?

她极不高兴地看了一眼妹妹,而后把几个伤感的眼神递给了小老六轻声地问了黄明玉的伤势。小老六又把刚才说给二玲的话重复给了大玲,大玲瞪了眼,在抢救室门口满脑子一片空白的来回踱了几步。

“怎么弄的?你们也不说拉着他点儿,那李虎也不是个心狠手辣之人,怎么还出手伤着人呢?”大玲话里带了些埋怨人的口气,脸上恐慌的表情还在继续,她的心悬了起来,双手攥着拳头,并且越攥越紧。

小老六煞白着脸,又把刚才发生那惊人的一幕细说了一遍,显然他整个人还在惊恐之中。大玲又接住他的话说:“那李虎就是诈唬的凶,他没胆子,这么长时间我还不知道他那两下子。黄明玉也是傻蛋一个,李虎拿刀子捅他,他就老老实实的等着?那就不会躲一躲?!白挨刀子不说,他娘知道了还不得把我怎么着了呢。”

“你还是不是人?明玉哥为你出了这样大的事情,你还说风凉话,你有没有良心?”二玲发疯地揪住姐姐扯拽,两人在长廊里大喊大叫起来。

小老六费了好大劲儿把二人分开后,怒视着姐妹两说:“现在不是吵架打架的时候,你两看看谁回村里一趟,把事情告诉黄明玉爹娘一声,再捎带多找几个人来医院验血,医生才刚安顿啦,黄明玉有可能得输血。”

“叫她回去,事情因她出的,看她怎么跟人家爹娘交代。”二玲手指头指向姐姐,咬牙切齿地说。

“我不回去,黄明玉娘那张横肉脸我看着就心凉,今天她儿子出了这样的事情,还不得把我活啃了。”大玲胆怯地看着小老六,眉毛和眼梢一起挑上了额头。

“现在你害怕啦?你早是干甚的?你口口声声不是很爱他吗?你朝我使性子耍脾气的胆子哪儿去了?现在稀松啦?”二玲一连串的怒骂,使得大玲脸上像扯去了好几层面纱一般,一会儿一个难看模样,而且还喘着粗气说不出话来。

“大玲,还是你回去一遭吧!你会开车,来去也方便,时间不等人。”小老六像似下命令的说,目光盯着大玲不放,要她快拿决断。

正当大玲惆怅的时候,抢救室的又门开了,还是刚才戴眼镜的女医生探出半边身子说:“伤者的家属来了没有?病人不许用输血了,医院里存的血液够用了,人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赶快去办理住院手续。”三人一窝蜂的围上来,又是惊又是喜的连连点头满口应承。女医生递出一张住院单,二玲擦抹眼泪的空隙,大玲抢在了手里,皮鞋敲打着假大理石地面咔咔哒哒跑下了楼。

黄明玉被平安的从抢救室推出来,身上盖了张白色浸有来水药味的棉被子,花格子保暖衬衣在白被子下露出了两个宽大的肩头。他微闭着双眼,脸色是一种憔悴的白,暗红色的上唇有一排干皮结在上面。

二玲双手扶在医车上,嘀嗒着断线的眼泪,一边跟着医车行走一边轻声地在黄明玉耳边喊叫。黄明玉的眼皮和浓墨的黑眉动了动,眼睛想要睁开似的划开一条细缝,很快又合上了。

“叫什么叫,流了那么多血,病人很虚弱,知道不?”一个护士紧绷着脸冲二玲嚷嚷,二玲轻声喊叫的声音沉了下去,接着就是一阵琐碎的脚步声和医车四个轮子在大理石地面滚过的声响。

大玲又急慌慌的跑了上来,正迎着小老六卷着满是血点子羽绒服走到楼梯口,他停下去往电梯的脚步,狐疑地问:“怎么啦?”

“要缴五千块钱的押金,我身上没那么多钱。”大玲气喘吁吁的说。

“赶紧回家取呀?!还跑上来干什么?人都推住院部了。”小老六着急道。

“老姑父,家里哪儿有那么多钱呢?我的钱都······”大玲锁紧了眉头,一脸的为难样。

“唉,你呀!说你什么好呢?回去跟你老姑去取,快着点儿。”大玲扭身就要下楼,突然又被小老六喊住了说:“把这个捎回去,找个地方藏起来。”

大玲瞪大了铜铃般的眼睛,看着满是血渍的羽绒服不解的问:“为什么?”

“你傻呀?一会儿黄明玉爹娘来了,看见他儿子流了这么多的血,还不得心疼死?千万藏起来,说不定派出所还要这衣服呢。”

大玲应了声,接过衣服,把里子翻卷了出来,卷了卷双手抱住下楼去了。小老六沿着长廊往电梯处走,快到电梯门口,二玲又慌慌张张地跑了来,手里攥着一部响叫不停地手机说:“老姑父,电话!”

“赶紧接呀!谁的?”

“明玉哥得妹妹打来的,我不知怎么说话。”二玲大惊失色道。

小老六从二玲手里接过手机,正要准备接听,突然断了。两人互望了一眼,没来得急说话,等在电梯外的黄明玉被推了进去,他两个也一前一后紧跟着跑了进去。

大玲从医院出来,天空又泛起了死灰色的苍白,寒冬腊月的西北风像浓香干练的白酒带着浓浓的年味儿,吹在脸上干辣辣的刺痛。她快步来到轿车旁,打开后备箱,把黄明玉带有血渍衣服团了团装进一个大塑料袋子里,扔在了后备箱里。随后砰地一声压下后盖,扭上了锁,拔了钥匙,裹了裹身上的棉袄,抠开车门,一缩头转进了轿车里。

一出县城,漫山遍野白茫茫的,柏油路上飞舞着一股股雪糁儿。大玲心想,今天真是晦气,偏偏这个时候又赶上了刮风雪。积雪像跨栏似的一道道横在路面上,大玲每越过一道障碍,心就跟着揪一下,深怕一不小心滑出了柏油路面,半路地抛了锚,回不了家不说,自己说不定还得被冻死在半道上。想到这儿,她把档位换到了最低,轻踩着油门,轿车像老牛拉车一样慢悠悠的往村里赶。

十多里的路程,她走了一个多小时,轿车停在小老六超市的时候,天气阴阴沉沉的暗了下来,有零零星星的碎毛雪飘下来。小超市里还有几桌人在耍麻将,大玲进到屋里的时候,谁也没觉察出她有什么事情在身。崔占萍给她使了个眼色,她跟着灰溜溜的进到里屋。

大玲把医院里的情况和医院缴押金的事儿一并说给了老姑听,老姑在她肩头上狠狠捣了几拳头,阴沉着脸又骂了她几句,娘俩个又窃窃私语的叽咕了一阵儿。大玲把五千块钱塞进了自己的手提兜里,看着老姑怨恨的眼神,皱着两道忧愁的弯眉说:“老姑,这怎么跟他家人去说呢?”

“怎么说?如实说吧!纸里还包得住火啊?”崔占萍没好气地说。

“这我知道,瞒是瞒不住的,可他爹娘都那么大年纪了,一个有腿疼病,一个又高血压,我怕他们承受不了打击。”

“他妹子不是回来了吗?先遮个幌子告诉她,就说她哥在城里有事要她赶紧进县城一趟,至于什么事情,就说你也不知道,只是让你回来接她去,这样他爹娘兴许不起疑心。”

“这样行倒是行,可我去说他妹妹肯定不会相信,老姑,要不你替我去说说吧!”

崔占萍当即把脸一沉说:“你呀--你呀--自个儿闯下的祸,得多少个人给你擦屁股?”

当黄明丽满心欢喜的坐进大玲的轿车后,还以为哥哥这是要她去县城里选过新年的新衣服呢,一路上问这又问那,还不老实的在车里东摸摸西看看,她脸上调皮的笑容,让大玲一时都忘记她们这是要去做什么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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