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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章

村东头的三间土坯房晃着久远的历史,便是崔二东降生之地。后来他招来好几个同龄的捣蛋鬼,在房前屋后玩耍,什么捉迷藏、丢沙包、砸阎王,一玩儿就是一天。顶好玩儿的要数打土坷垃仗了,剪刀石头布猜大小,分兵马,接下来便是三间土坯房最痛苦的日子。崔二东的个头高出所有的同伴,捣蛋鬼们都喊他司令官儿,而他也愿意指挥这些捣蛋鬼兵马。

那一年,新年刚过,捣蛋鬼们不知从哪里学来一种新游戏--押宝,赌资是拜年得来的烟卷儿。捣蛋鬼们穿着新衣新裤天天藏在崔二东家的柴禾圐圙里,口袋里装得鼓囊囊的,新游戏怕被旁人学了去,崔二东就在圐圙墙头上安排了放哨的小喽啰。

小喽啰们把墙头当大马骑,个个尽心尽责,一有个风吹草动,他们就乌里哇啦的叫喊。捣蛋鬼们听到警报,立马在柴草垛上摔起了跟头,厮杀成一片,一个个都成了能征善战的勇士。

不知道什么时候崔二东开始学起了抽烟,烟气能从他的嘴巴里进去再从鼻孔里转出来,捣蛋鬼们都觉得好玩儿,跟着学。那天捣蛋鬼们嘴里叼着烟卷儿在柴禾圐圙里押宝,欻然,崔二东尖叫起来,他屁股后面柴草垛上窜出一条火苗来,马上两条、三条······火苗越窜越高,眼看就要超过了房顶,滚滚浓烟腾空而起,崔二东吓傻了眼。

捣蛋鬼们疯子似的一哄而散,抱头鼠窜,圐圙墙扒塌好几个豁口子,放哨的小喽啰从高墙上跌下来,顾不得疼痛便四处高呼:“着火啦--着火啦--”

井台上排了一大片大大小小的水桶,叮叮当当的乱响,井口上几个年轻的壮汉正哄抢着打水,井台的周围和了稀泥。火苗高出了土坯房房顶,村儿里的男女老少都跑来打火,一时间方圆巴掌大的地方乱成了一锅粥。

浓烟直直地在空中盘旋、翻滚,形成一个巨型的黑蘑菇。几个狠心的村民为了救火,把圐圙墙全部推塌了,瞬间人们提着满桶水围住了柴草垛,一道道白光扑进去,一股股黑烟吐出来,柴草垛里吱吱啦啦的惨叫,里面像烧死了什么活生命。

人们烟熏火燎的嗓子发干,眼睛流泪。渐渐地,悬在半空中的黑蘑菇消失了,只剩下缕缕青烟还在挣扎,柴草垛缩成了黑乎乎的小圆丘,人们围拢着个个像只落汤鸡。

大兰子跪在泥地上大张着嘴嚎啕大哭,像农村的女人们哭死人一样叨念。崔占海抹了满脸黑灰,像个怪物,他不知从哪儿揪住了崔二东的耳朵,张牙舞爪的大喊大叫,并且一只脚像踢毽子似的踢着崔二东屁股转圈儿,崔二东咧着嘴吱吱哇哇的哭喊。后来捣蛋鬼们都各自跑回了家,再后来黄明玉听到崔二东家的牛羊的惨叫声,真是可怜。

崔占海在儿子坟前连打了几个踉跄,站起了身,把一对血红的眼睛递给了黄明玉。惊悸之余,黄明玉立刻感觉一股阴森的寒气压了过来,打了一个冷战,身不由己地挨了上去。

“大爷,这······”黄明玉实在不知道该和眼前这个的老人说些什么,但又不忍心看着他那难过的样子。

“明玉,老天爷没长眼呀!二东命苦,死的可怜啊--”崔占海在原地又踉跄几步,腿脚打起了水漂儿要栽倒似的,黄明玉慌忙伸手扶了过去,那感觉像似扶了一捆被风吹干了的稻草。

“大爷,二东已经这样了,你也别太难过了,多保重身体才是,要不二东在地下也难以安息。”

崔占海颤微微的摇头,昏花的老眼一刻也不愿离开儿子的坟头,他不愿把儿子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这里。崔二东的死,如同在他的心上永远锁住了一扇厚重的门,一个孤独在里面,外面的人就得挣扎在痛苦与泪水当中。又是一股冷风刮过,小杨树在相互唏嘘。

“回家吧!大爷。”黄明玉双手搀住他的一只胳膊安慰。崔占海还是不愿离去,身体僵立在坟前,他干扁的嘴巴在微微颤动,嗡嗡嘤嘤地哭出了声。黄明玉怕他伤心过度,只好半推半就地挪动。崔占海抖动着飘飘的双腿慢慢地离开儿子坟地,走出了老远还不住的回头张望,一双老眼里终于滚出了两颗灰白浑浊的泪珠儿。

“他是得急性脑膜炎没的,小时候没治好落下的祸害。家穷,每当惠子事儿给孩子治。”崔占海干瘪的腮帮子动了动,话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他的心里在后悔着某件事情。话音极轻极细,但字字句句戳黄明玉的心。

是啊,家穷,让人错过一些美好的时光,同样也让人能失去一些什么,这种与生俱来捉摸不透因素,同样也在干扰着他,在很长时间里束缚着他的手脚,以致到现在还是碌碌无为。黄明玉脑海里闪过这些后,没有了对答的下话。

崔二东小的时候是得过一场大病,那时的大人们并不清楚这种病有多大危害,总认为是比伤风感冒要略严重些。过了一段时间,崔二东病好如初,个子一下长高了好多,身材也魁梧了好多,村里人说,好人有好报,因祸得福。

“小时候这病不是治好了吗?怎么······”可是看着崔占海死灰般的面孔和充血的眼睛,黄明玉就不敢再追问了。

“家穷,也怪他那死娘。”崔占海硬咽起来。黄明玉不知道他的这些指责都归结到大兰子身上是否说得过去,但他知道崔占海做了一辈子的老好人,临老了却要面对老来伤子的挖心之痛。相拥之下,两人再也无话可说了。

两人在村东头的一条小巷口分了手,崔占海伛偻着身子继续向东走,慢吞吞的步子像得了一场大病,走到自家大门外,他定了好一阵神,然后才有了力气推门进去。

黄明玉郁郁寡欢的回到家中,张金娥正和邻居家的二婶子坐在炕沿上闲聊。他进屋,她们的话把子停顿了下来,张金娥拉长着脸看着儿子没说话。黄长海坐在椅子里看电视,刚才他还一头半句的跟两个女人插话,现在倒像装聋作哑起来了。

“二婶子过来了?”黄明玉生硬地笑了一面,崔二东留在他心里的隐痛还没消散殆尽。

“嗯。”二婶子眯起眼睛笑着点头,应了一声,继而将脸颊转向张金娥说:“时间不早了,快给孩子和大哥做晌午饭吧。”说这话,二婶子抬腿下了地,拉了拉衣服袖子。

“做饭不着急。你看你,又不常来串门儿,今儿好不容易过来了,还不多呆一会儿?”张金娥转怒为喜地拉住了二婶子的胳膊,想要多挽留一会儿。

“不了,大嫂。改天我再过来,反正界墙打界边儿的近便,又不是三里五村,我先回去喂猪,啊。”二婶子笑着推门往外走,张金娥跟在身后送了出去。黄明玉在屋里的另一把椅子里坐下,黄长海扭头扫了儿子一眼,嘴巴紧紧地闭着,转瞬又将头扭了过去。

张金娥送走了邻居二婶子,再进到屋里,小眼睛盯住黄明玉劈头盖脸地问:你哪儿来的钱包地?再说包地那是多大的事儿,你吭都不吭一声啊?!

“娘,我这不是正要跟你们合计这事儿吗?”黄明玉坐在椅子里冷静地说。

“你生米造成熟饭啦,还合计个屁?”张金娥胖身子靠在门框上,气愤地看着儿子。她是怎么也想不到,儿子把包地这么大的事儿埋在心里滴水不漏,如果她今天不问起,日后塌天的饥荒找上门儿来,她很可能还蒙在鼓里。她越寻思越气,越气肝火越旺,顿时心里憋得喘不上起气来。

“不管无论如何,我都要干成。”黄明玉犹如发誓一般在椅子里正了正身体说。

“我问你,包地钱哪儿来的?”张金娥身体迅速离开门框,往儿子跟前迈了两步,与黄明玉之隔几尺间的距离。

“积攒下来的,怎么了?”黄明玉俊眉俊眼的看着张金娥,嘴角还是若现了一丝心里发了虚的笑来。

“谁信你的鬼话?”

“你不信,我也没办法。”

“你别嘴硬,总有一天我会知道的,今儿我把丑话撂了这儿,你少给我跟崔家那个不要脸的女人搅和,如果哪一天我听到个风言风语,不打断你的腿算是有鬼。”张金娥咬着牙关说,心里恨儿子太不挣气,小眼睛一刻也没离开过黄明玉。

“赶紧做你的饭,跟他费啥舌头,他一根筋,能听你的?”黄长海噌的一下从椅子里站起身,上前一步狠狠地闭了电视机,披着旧棉袄吼了吼嗓子出了屋。

屋里母子俩沉默了起来,一个个紧绷着面孔,都是愿赌不愿输的样子,堵在心里的气把急待发泄话压住了。不一会儿张金娥闷声闷气地进了厨房,接着是叮叮当当稀里哗啦的洗锅涮碗儿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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