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怀了心事,这一夜到底便睡不大沉,明萱辗转反侧了一夜,终究只能将希望寄托于等待。
正当她昏昏沉沉有些困意的时候,忽然一阵喧哗将她惊醒,薄薄的门扉外头,一个低沉的声音略有些急切地叫她们起来,她心里一怔,随即便是一喜,周渊素来沉稳,能让他这样乱了阵脚的事,倘若不是顾元景押着临南王府的人正要经过此地,便是裴静宸找了来。但不论是哪一件,都是她能平安脱困的机会。
她忙应声说好,便在小素的搀扶下矮着身子出了厢房。
天际尚未大亮,朝霭微沉,四野一片浅淡的天青色,这座寻常的农家小院里,不知道何时立了一院身着黑衣脸上蒙着黑布巾的人,明萱见他们手上都带着兵器,便更觉得自己的猜测是对的,她心里燃起生的希望,但同时却也更加谨慎,不愿意让情绪流露在面上分毫。
周渊见只过了一夜,昨日还那样镇定淡然没事人一样的安平王妃脸上便布满了颓色,她黑眼圈深重,显然昨夜睡得并不好,可见她也并不是表现得那样无畏无惧,不过只是比寻常的妇人略大胆一些罢了。
他这样想着,便又觉得换取凤阳的机会大了一些,沉着脸低声对着明萱喝道,“再有一刻钟,顾元景便会押着临南王府的人途径这里,其他人的死活我并不在意,我只要凤阳平安无事地回到我身边。如你昨日所言,我的夙愿达成,你和你腹中的孩子自然也不会有事,但若是顾元景不将你这个妹妹放在心上,那么……”
他眼中闪过决绝的狠辣。语气里像是带着刀锋,“不过一个死字罢了,我和凤阳临死前能够有安平王妃陪葬,倒也不算太亏。”
明萱目光微讶,心想看来临南王世子是真的准备要拿自己的性命来救凤阳了。
说句实话,周渊对凤阳一片拳拳爱女之心,她是敬佩和感动的。其实,他已经从漩涡之中逃脱,若肯隐姓埋名地生活。周朝之大,总有能够容身之处的,只要他不再联络旧部妄图东山再起,真心甘愿当一个平凡的普通让,朝廷纵有挖地三尺亦要将他搜寻出来的心。也未必就真能找得到他。
但他这回不惜代价擒了自己来,大动干戈地要换回自己的女儿,不论是裴静宸还是顾元景,甚至连永宁侯都绝不会放过他了。他在永宁侯府安插了棋子暴露,这便是线索,顺藤摸瓜,抽丝拨茧。总能让人得到更多的信息,而得到的消息越多,他纵然想要隐姓埋名,也便成了一件不可能的事了。
倘若是冷心绝情的父亲。必不会为此背上巨大的风险。
但,她心里的情绪也不过仅只如此,对周渊她仍然饱满着愤懑。没有人能够对威胁自己和腹中孩子生命的人,可以做到真正地毫无芥蒂。她可怜周渊和凤阳的父女感情,不过只是身为人母的感同身受。这不代表她愿意原谅他!
她垂了垂眼眸,低声回了句,“我也愿世子父女团聚。”
这话说得模棱两可,但周渊到底心思没有那么细密,并没有细细咀嚼她话里的意思,他沉声说道,“你知趣就好。”
正这时,忽有人来报,“押送王府家眷的车队来了,距此不过三四里路。凤阳郡主就在中间第五辆车里,郡主安好,除了瘦了些,并没有受到伤害。世子,咱们的人已经围堵在了下马坡口,接下来该如何,全凭您的吩咐!”
周渊回头瞥视了眼明萱,低声问道,“顾元景带了多少人马?”
那人急忙回道,“除却押送囚车的人,精兵五百约莫是有的。但那些人身上都多少挂了点彩,一路从南疆而来,身心也都疲乏得紧,咱们的人虽然少了一些,却未必不能一搏!”
他顿了顿,“敌明我暗,咱们手里又有安平王妃这张牌,想来定能将郡主安然无恙地接回来!”
周渊心里苦笑了一阵,他金蝉脱壳逃出盛京,手上的人马不过七八十人,与五百精兵相比而言,犹如萤火之于星月。顾元景的兵士一路奔波辛苦疲乏,自己手下这七八十人难道就龙精虎猛了吗?遭遇败势,死里逃生,即将面对的是无止尽的逃亡,士气其实远不如顾元景的人。
但,即便如此,他也是要硬着头皮一战的。他的凤阳,绝不能入京受那些苦楚和罪孽,哪怕一辈子都跟着他在逃亡的路上,也绝不能让她成为别人手下的玩物!
他眼神一冷,便命人将明萱和小素的嘴堵上,又将她二人的双手缚住,因生怕弄伤了明萱催得她突然临产,也不敢绑得太紧,只是松松地耷拉着,他沉声吩咐道,“势成水火,必有一拼,将安平王妃押上,在没有换回凤阳之前,小心相待,不要让她受伤。顾元景,我倒是要会一会他!”
不由分说,明萱和小素便被两个黑衣人押着上了板车,不一会儿停在了一个坡口,四下并无人声,但是明萱心里很清楚,恐怕四处都有周渊的人埋伏着,她被人推搡着来至一个柴堆旁,徐徐靠着坐在了地上,听那人语气生硬地警告,“世子只说在换回郡主之前不得伤你,但若是你自己不配合,磕到了碰到了哪里,却是不关我们的事的。”
这便是赤果果的威胁了。
明萱苦笑不得,心中想着她如今身子被缚住,都动弹不得,口中又有东西塞住,也不能发声,哪里还能不配合?
过不多久,一阵马蹄声响,不远处响起了不小的动静,有熙攘的人声。可惜她隔得并不太近,因此听不清他们说了些什么,只片刻之后,便听得耳边忽然响起刺耳的兵刃交擦的声音,先是经历了一场持续时间不短的恶战,乒乒乓乓。听得人心里发慌,她正寻思着周渊为何不立即将她推出来做筹码,却反而要先与顾元景战上一场,这当真有些奇怪。
这时,却忽然她整个身子被猛得提了起来,只觉得肚子猛烈地一抽,然后便是一阵深痛颤栗,倒像是阵痛的样子,心里不免发了慌。她万分惊怕地想着,肚子里的孩子不会这样没有眼力见,在这样的当口要出来凑热闹吧?
周渊冷笑着扯下明萱口中的布巾说道,“顾元景,你瞧瞧她是谁?”
明萱只觉得背上一痛。知晓是黑衣人逼迫着要她开口,她腹中疼痛好似要将身子的骨架都拆酥,正是难受的时刻,想着反正总是要为难顾元景这一回了,也不再控制自己的情绪,万分委屈地唤了声,“哥哥。我好像……我好像要生了!”
她声音里带着委屈,甚至还有一丝绝望。
腹部的痛像是要将她的骨头都拆开来一样,每一次来袭都让她牙关发紧,她甚至感觉到下身有一些湿漉漉的。也不知道是羊水破了还是见了红。她的肚子那么大,腹中这个孩子又比预产期迟了几日,恐怕个头不小,这荒山野岭的。当真是连个热水也没有,又是这样紧急的两军对峙时刻。倘若这孩子非要此时落地,恐怕真的是凶多吉少了!
顾元景身穿重铠,满身风尘,见到大腹便便的明萱如同小鸡一般被周渊身后的护卫拎起,不由大怒,“周渊,你若敢伤害我妹子一根毫毛,我定叫你死无葬身之地。快放开她!”
他在母亲临死之前发过誓的,这辈子都要护得妹妹的周全,但他完全没有想到,周渊竟然拿着身怀六甲即将临盆的明萱当人质,来威胁他放人。他眼尖看见明萱橘红色的罗裙上隐隐有着水渍,又瞧她面色逐渐转白,心中不由升腾出一股害怕来,他急忙说道,“快放开她!”
顾元景着急了,周渊倒是比方才还要镇定,他瞥了一眼明萱,心里虽然有些怔然,但面上却波澜不惊,倒是冷哼一声,趁人之危威胁道,“我要凤阳,你要安平王妃,这买卖公平得很。安平王妃生产在即,倘若顾将军不立时将凤阳放了来,王妃有个三长两短,可却赖不到我头上去,便是安平王来了,恐怕也要怪顾将军犹豫不决之罪呢。”
凤阳郡主不过只是个年幼的女孩,放走了她,也不会影响大局,与明萱的性命相比,孰轻孰重,顾元景心中明镜一般,他不忍看见明萱痛苦,便不愿意和周渊作口舌之争,他急忙令手下将凤阳郡主领到跟前来,“凤阳郡主你带走!”
周渊满怀感慰地接过凤阳的手,却仍旧不肯放开明萱,他虎视着顾元景说道,“你如何保证不会前脚放了我们,后脚却派人跟过来围剿?你也知道,你我兵力悬殊,你若是死角蛮缠,我不是你的敌手。”
顾元景刚待发话,忽然听得身后一个女子的声音响起,“我将安平王妃留下,我跟你走,做你的人质。”
一身周朝妇人装扮腹部微隆的女子从后头的马车里下来,徐徐走到周渊近前,她怯生生地说道,“我怀了将军的孩子,有我做你的人质,将军必不会贸然前来追击你,等你到了安全的地方,再将我放下即可。”
周渊知道顾元景娶了苗寨酋长的小女儿,但眼前这女子一身周朝妇人打扮,温柔若水,礼仪端方,举手投足间全然一副周朝世家千金的风范,与他所知晓的苗女完全两番行径,便不由揣测这女子该是顾元景的侍妾。
他想着虽不过只是个侍妾,但怀了孩子身份自然不同一些,所谓虎毒不死子,想来顾元景投鼠忌器,也不会太过紧逼,便点头说道,“这样也好。”
那女子转过身来,冲着顾元景眨了眨眼,不顾他脸上的担心和紧张,便转身而去。
明萱望着周渊的人马远去,忍着痛问道,“哥哥,黄衣呢?她怎么没有回来?刚才那个女子,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黄衣的事情?”
顾元景叹了口气,一边赶紧将明萱抱了起来放入马车之中,一边低声说道,“刚才跟着周渊去了的,便是你嫂嫂黄衣。”(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