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升平终于坦白承认,他捧着一个杯子,里面香气浓郁的温热咖啡升腾起一缕白雾,恰好抵在他下颔上,便很快消散融化于空气。
他语气和表情都尤为冷淡,“我从不在有关利益的商业事件上牵扯女人,我认为那不是君子该做的事,对于女人这样物种,可以利用,可以隐瞒,但不可以去针对和欺骗。所以沈小姐今天来这里质问我,我觉得并没有意义,因为我无法改变什么,也不会驳回自己的抉择。其次,你所说的请求,我认为也不会达成,我不可能放虎归山,把我好不容易堆砌到这一步的城堡推翻继续看它沦为散沙。”
我对蒋升平说,“可您的成功与地位,不该建立在对别人的落井下石和见不得光上,谁都清楚,祝臣舟不是轻而易举就能被打败的人,除非是不择手段,名面上的争斗,他很难输掉,蒋总是否可以摸着良心承诺自己不曾使用暗中计谋。”
蒋升平垂眸饮了一口咖啡,他将杯子搁置在旁边触手可及的地方,他摊开双手说,“自然不能承诺,我也没必要向沈小姐承诺什么。”
我意识到眼前的男人不同于任何,他冷血无情且毫无心软可能,我声音只得温和下来,我带着几分绝望神情捂住自己胸口,“蒋总,您不是女人,可能不了解一个念头会对女人造成多大伤害,您也有妻子,如果您出事,您的妻子是否能够安然无恙继续生活,您的确没有想要牵扯我,但却不得不把我拉进其中,我现在看似得到了一切,拥有许多女人都非常羡慕的东西,可我同样也非常羡慕那些女人呢,她们有稳定的家庭,平和的婚姻,一个相濡以沫同甘共苦的丈夫,或者三口之家,或者五口之家,都过得其乐融融,充满希望,而我呢,我孩子父亲是否可以平安回来都是未知,您所谓的不针对女人,何尝不是一句谎言。”
蒋升平在听我说话过程中,他脸色一点点变得温和与复杂,他非常深爱妻子,也很疼惜自己两个儿女,这样的筹码算是最好的牌,打出去是否可以扭转必输的局面我没把握,但至少可以让他赢得缓慢一些,兴许都还有变数。
我十分期待等候他给我答复,漫长沉默后蒋升平对我说,“非常抱歉,沈小姐,让你失望了。我没有办法撤手,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一旦我松懈留情,很有可能祝臣舟今日就是我的明天,我必须为自己考虑,他和我一样,都是锱铢必较有仇必报,这样的人不是他死就是我亡,我为何不走一条生路?巨文与宏扬的地位逐渐持平,曾经是一超多强,如今是双王争霸,我不能接受我父亲留给我的庞大家业与宏扬几十年的口碑在他的狼子野心之下被加持得毁于一旦。我也有我的无可奈何,恕我虽然怜惜你的处境,却也不得不继续下去。”
我从椅子上冲过去,我刚走到他面前双手撑住桌角,还不曾来得及张口,忽然那名为我送果珍的女秘书莉娜从外面破门而入,她满脸慌张,甚至都忽略了基本礼仪没有敲门,蒋升平看向门口气喘吁吁的下属,他眉团微蹙,“怎么工作这么久,还不懂规矩,我让你进来了吗。”
莉娜看了我一眼,她大约决定不方便,可我也同样非常急迫,我根本不会考虑什么礼节回避一下,我就站在那里直勾勾盯着她,等她说完阐述我的事,莉娜等了两三秒见我根本没有出去的意思,她深呼吸一口气对蒋升平说,“警方刚刚来了电话,闵氏前任总裁闵宝涞的后台,亲自将祝臣舟保释出去,并且在很多控诉上进行了法律范畴的辩解,目前情况对我们而言不是很明朗。”
“怎么会这样。”
蒋升平根本无法相信这样的发展,他从椅子上猛地站起,他两只手握成拳,重重抵在厚重一摞的文件上,他眼睛在桌面来回转动,不知在思索什么,我很久才反应过来莉娜那番话,我转身朝门口跑去,一把握住她手,在她充满惊恐与诧异的目光下,我喜不自胜询问他祝臣舟是否平安从警局出来了。
莉娜看着我,又将视线移开看了一眼蒋升平,她朝我抿唇摇头,我也顾不上再验证什么,我推开她往走廊外面跑,在我已经完全冲出办公室,我忽然想起还沉浸在巨大震惊中的蒋升平,我强制自己逼停脚步,我转身对绕过办公桌正在门旁穿西服的蒋升平说,“蒋总,得饶人处且饶人,这是现在世人都缺少的一种美德。永远不要小看在逆境之中被逼得走投无路的狼狈同僚会做出什么反抗,又会产生什么效果,引发什么动荡,尤其是本身就拥有智慧和权势的人。”
我说完后电梯恰好在这时打开,里面有三三两两的商务人员,正准备关住电梯门,我飞快说了声拜拜便立刻挤进去。
我到达宏扬门口,第一时间去找蔡安的车,他原本停在停车场最醒目惹眼的一块空地上,然而此时却被一辆银灰色的车代替,蔡安和车都不翼而飞。
我急得跺脚,背着强烈阳光摸出手机想要给他拨打过去,询问他去了哪里,怎么不来接我。可我才按下三个数字,我所触及的视线范围内,一双锃亮闪烁清冷寒光的黑色皮鞋缓慢映入眼帘并顿住,两只脚合并在一起,我闻到空气内那一股无法言说的气息,所有动作都在这一刻戛然而止,我并不想停下,可我无法控制自己空白断档的大脑。
眼眸一点点抬起上移,整洁笔挺不带一丝褶皱的黑色西裤,精致的银色金属扣皮带,黑白色格子西装,一只男人非常修长白皙的手扣在左胸口袋位置,灼人皮肤的滚滚烈日下,拇指上一枚翠绿色玉石扳指散发出诱人的荧光。
我根本不敢抬起头去验证辨别什么,我怕自己又开始做梦,这只是一场莫名其妙过分渴求的梦,并非真实。
我僵硬在原地,我听到身侧街道开合车门的闷响,是孟奇光的声音,他喊了我一声夫人。
我所有伪装、盔甲和利刺都被风拂过时带起的一阵男式香水味道而撕破,我定定看着眼前这张无比熟悉的脸,他的眉眼,他的鼻梁,还有他红润的薄唇,都曾让我又爱又恨魂牵梦萦,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我张大嘴巴,眼泪一点点氤氲在眼眶,我耳畔全部是风声,是他喊我名字,是我自己接连不断剧烈起伏的呼吸。
我不知道如何形容自己此时的心情,就像在一片迷雾缭绕的雪地和树林,奔跑许久才找到蓄满阳光的出口,我脱了一层皮,干涸了一片骨,才终于死而复生。
我看了他半响,终于从这份震惊之中回过神来,祝臣舟原本笑着,他缓慢朝我伸出手想要拥抱我,而我在这时却像疯了一样,狠狠扯住他衣领,我嘶吼着嚎哭着去抽打他的身体,我崩溃而激烈破口大骂,之前从不敢说出口的话全部像子弹般从我口中射.出,拦也拦不住。
我不知道自己到底说了多久,我声音逐渐减弱,我透支了身体最后一丝力气趴在他肩膀上,低低啜泣着,那是一种怎样感觉,天是黑的,黑压压漫无边际,令我绝望又惶恐,我不知道自己该去向何处,也不知道抓住什么来求得最后生存的希望,我只能任由自己毫无预料在澎湃汹涌的海面飘来飘去,吟唱我所有孤独。
“你为什么不回来,你看我着急担心觉得很有趣吗,你看着我每天度日如年,甚至想过如果你死了,救不出来了,我该怎么掌控美索,怎么保住巨文,我该如何将祝谨平安带大,我该怎么艰难于夹缝之中活下去!我背负着克死了两任丈夫,又害你不得善终的恶名,怎么在众人唾弃之中给自己力量,你怎么能这么狠,你是想要我死吗?祝臣舟你王八蛋,你把我沈筝当什么!”
祝臣舟似乎没想到我的反应会这么大,他伸出的手就停滞在半空,他任由我发泄打骂,他许久后才将我揽入怀中,他手捧住我的脸,眼睛内含着一丝笑意说,“傻不傻,你以为我会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