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并非第一次领教祝臣舟的厚脸皮,但我确实没想到他可以脸不红心不跳将我原本送给别人的礼物据为己有,而且以他聪明才智一定不会看不出来,这是我拿来贿赂崔兴建的。
可事已至此我还能说什么呢,我只能看着祝臣舟小人得志将我那些礼品都提在手中,满脸兴味与愉悦交给庞秘书,他搓了搓指尖被勒出的红痕,“胎盘是明令禁止医院流泻出来进行贩卖,可以经过家属同意扔掉焚烧或者制作教学标本,唯独不能用来牟利,沈小姐人脉很广,这样的禁物都能弄到手,还堂而皇之送人做礼品。”
我说,“既然是禁物,祝总不妨还给我,我去投案自首,争取宽大处理。”
祝臣舟嗤地笑出来,“沈小姐真幽默,我接都接了,你去投案自首,我不也在劫难逃,这么不划算的事,我当然不会做,崔股东不会举报吧。”
祝臣舟忽然将话锋转向一侧始终沉默不语心内打鼓的崔兴建,后者其实根本没听他和我都聊了什么,他一颗心早就惴惴不安,哪有心思管别人,但祝臣舟问他他又不能不回答,便含糊其辞附和了两句。
可偏偏祝臣舟还是一个喜欢看别人出丑乐于给别人挖坑的超级腹黑男,他见崔兴建点头,便饶有兴致说,“那崔股东觉得,我该怎样处理。”
崔兴建见他还往下问,便彻底呆愣住,一张脸上写满窘迫和僵硬,祝臣舟哈哈大笑,他伸出手拍了拍崔兴建肩膀,“崔股东心从我进来便心不在焉,私下没关系,公事上可要尽量避免,否则出了差错,无法向诸位股东交待。”
崔兴建极其尴尬的赔着笑,不住点头,态度倒非常诚恳,祝臣舟向庞秘书询问了自己接下来的行程,发现上午是空档,并无安排,庞秘书请示他要不要回别墅陪陪闵丞纹,祝臣舟蹙眉开始思考,我和崔兴建都暗暗松了口气,巴不得他立刻走掉,可祝臣舟思索了片刻后,忽然拒绝说,“不用,难得遇到崔股东和沈小姐都在,省去了我邀约的周折,怎么可以这样错过,相信她能够理解。”
祝臣舟说完后并不询问我和崔兴建的意见,便替我们做主选择了我刚才提到的那家咖啡厅,他在前面走着有一搭无一搭和我们聊天,看上去兴致勃勃,我们到达咖啡厅后,由服务生引领进入一间非常宽敞的雅间,庞秘书没有过多久留,只是待我们坐下将那些礼品拿好便离开了。
我有些肉疼看着我精心准备的礼物就这么被狼给吞了,那些加起来花费了十几万元,早知道会落入祝臣舟这天杀的手里,我就在里面加点佐料直接害死他得了。
我坐在椅子上生闷气,祝臣舟兴趣盎然找侍者要了烹煮咖啡的壶和奶泡机,我们三个人分别坐在东西南三个位置,我对面是祝臣舟,他从坐下便不再说话,而是全神贯注整理那些器具,从罐内精挑细选出最饱满的十几颗咖啡豆,极其耐心的倒奶打泡、研磨豆粒,崔兴建看他做完全套流程后问,“祝总是要烹调卡布奇诺吗。”
“崔股东喜欢什么咖啡,猫屎还是巴西,据说四十岁左右的男人比较偏好蓝山,味道纯正而且不酸。”
崔兴建想了想说,“对于咖啡,我不怎么研究,偶尔才喝,觉得它苦,而且苦得毫无特色,远不如茶叶。毕竟我这个年纪,不太适应西洋进口的玩意,还是我们自己国家的饮料更顺口。”
祝臣舟嗯了一声,“茶道我也略知一二,泡茶比烹制咖啡更多讲究,相对于咖啡,意式口感更好些,而且简便不失精致,当然这只是我个人感觉。”
祝臣舟将烹好的咖啡倒进三个杯子内,分别推向我和崔兴建面前,我只看了一眼,连动也没有动,便非常不领情叫服务生为我榨一杯新鲜的柳橙汁,崔兴建自然不敢学我,他端起杯子试探着呷了一口,可能对于那个味道无法接受,他眉头立刻便蹙起来,不过他抬眸看了看祝臣舟颇为期待的神色,也不敢说什么扫兴的话,便干脆屏息静气将那一杯都喝掉,滚烫的咖啡直接把他烧得浑身颤了颤,险些从椅子上弹起来,他尴尬用手遮挡住通红起泡的舌头,含糊不清说,“我实在喝不惯这样的东西,辜负祝总美意。”
祝臣舟没有强求他,吩咐侍者上来一壶冰茶,为他驱一驱口中的水泡,他唇角含笑看着不住往嘴里灌茶的崔兴建,意味深长说,“崔股东和秘书私交不错,不知道是不是其他人的误会,我刚刚接管美索,对于这边内部情况都急需了解,所以采用一些渠道挖掘了不少内幕,其中流传最为疯狂的便是崔股东非常喜欢提携年轻漂亮的女职员,原先陈总手下有两个男助理一个女秘书,而崔股东作为他的下属,竟然有六位女秘书之多,且都是越过人事部的聘用流程自己带员工进公司,这一点我希望崔股东可以为我考虑,我知道了不好不插手,可干涉又扫了你的颜面,我也非常难做。”
崔兴建本来在喝茶,他听完祝臣舟这番话后,狠狠呛了一口,从鼻孔内喷射出乌色的凉茶来,有两滴喷溅在我面前的咖啡杯中,我极其厌恶将杯子从我手边推开。
祝臣舟抽了两张纸巾递给他,崔兴建胡乱在自己嘴角擦了擦,急忙解释说,“这方面是公司内部不少在利益上和我有冲突的人背后栽赃陷害,想要给我难堪,我这个年纪,又身在高位,不敢不以身作则,祝总听到的纯属含血喷人。”
他一边说着一边非常机灵观察祝臣舟的脸色,见他似乎听进去了,便趁热打铁表忠心说,“虽然股东大会上我为了捍卫公司尊严做出一些过激的行为…使得我与祝总处在一个相对尴尬的位置,但现在大局已定,我也希望美索在祝总带领下再创辉煌,让陈总在天之灵瞑目,以后也势必为祝总马首是瞻。”
我心里最大的希望彻底碎得四分五裂,崔兴建虽然从城府和权势上占据很大优势,但他骨子内非常小人,而且唯利是图得过分,又不肯轻易信任别人,他审时度势的结果便是保住自己现在第二股东的地位,不和我勾结以卵击石暗算祝臣舟,所以我最渴望得到的屏障至此完全破碎。
祝臣舟分明是为了给我看,让我看清我要找的同盟党羽已经彻底归为他那一边,不要再妄图改变现状,他得到了满意的答案,也不再强留崔兴建,便亲自给他找了一个台阶目送他离开雅间。
雅间内只剩下我们两个人后,气氛自然诡异得不言而喻。
似敌似友,暧\/昧不清,这八个字足以形容我们的关系。
我本以为他会向我炫耀自己几句话便瓦解了很有可能共同厮杀他的联盟,让我明白姜还是老的辣,一个是商业老狐狸,一个是靠着胆大和不要命的小雏鸡,明显我是白给他吃的,但结果并没有,祝臣舟娴熟为自己点了一根烟,然后看着旁边一扇玉石边缘的仕女图屏风陷入沉默。
他指尖夹着的香烟缭绕出一团白色驱散开来的烟雾,将他那张脸衬托得很不真实,他目光带着几分迷离,“江南的女子眉毛很纤细,皮肤白净,眼神温柔似水,那样的女人非常讨男人喜欢,可是缺少了个性,北方女子豪爽率真,充满个性,可惜五官不够精致,你说到底要怎样才算完美。”
我不太理解他为什么对我讲这样一番话,我原本竖起了一身坚硬的刺作为防御,可似乎都用不上,他无意和我争辩什么,我们这样的气氛格外诡异,我一时间无法适应。
他从顾盼神飞的仕女脸上收回视线,将目光落在我身上,“一个人是否无法做到十全十美。”
我拿着杯子叼住吸管喝果汁,酸酸甜甜的液体从我舌尖蔓延到喉咙,我试图用这样口感来压惊,祝臣舟面对我的无所适从笑了一声,“人总是希望做到尽善尽美,可往往都事与愿违,过分迁就体谅别人,反而会使对方得寸进尺,有点自己的想法和脾气,才能和平共处,世俗这种东西,你看重它它便存在,不理会它就一文不值,在我看来你对陈靖深已经仁至义尽,你为陈露露做的一切我都知道。”
我手在桌上一抖,晶莹剔透的果汁从杯口晃出,我指尖迅速抓住桌布狠狠捏紧,非常警惕看着他,他面带浅笑斟了一杯早已冷却的咖啡,将上面那层凝固的白沫撇去,放在鼻下嗅了嗅,可能觉得味道不对,又蹙眉放下,他将我面前洒了许多的半杯果汁握住,隔着玻璃看里面颜色绚丽的液体,“韩家势力不俗,我不会为自己多树立一个仇敌。何况老子都被我玩儿死了,一个毛孩子有什么价值可言。如果她是你的孩子,我还能用来钳制你,可惜你仅仅是后母。”
我听完他这句话紧绷着的心口终于平复了些,他是在旁敲侧击告诉我,他不会轻易去毁掉自己名誉和一个孩子计较,我看着他将自己手中那杯果汁一点点喝光,我对他说,“我想要进入美索做股东,如果你这边能通融,我就不再折腾什么,可如果不能,虽然我是一介女流,但你应该了解我的个性,不达到目的我是不会罢休的。到时候横生枝节,让你焦头烂额,我只能提前在这里说句抱歉,我无法保证我会惹出什么篓子。”
祝臣舟笑着点了点头,“我当然了解。可是股东不是谁都可以做,就算陈靖深目前还在位,裙带关系也是大型集团非常排斥的,除非是血缘家族,夫妻双方同时入主,会让股东多虑。你的筹码是什么,我不可能以私人关系为你通融,而且你进到股东内部对我可是威胁。”
我伸出两根手指,郑重其事说,“首先,我们没有私人关系,请你说话时候三思,其次,我手中有百分之五的股份,足以有资格让我成为股东。这是我通过一个月时间握到手中的,它就是我的筹码。”
祝臣舟对我的话明显有一丝意外,“你竟然有百分之五的股份。”
我对他脸上的意外愣了一下,“你没有调查吗。”
他将杯子放在桌上,面容冷峻说,“我并没有想到你做出这样大动作的事。我没有关注你这方面的动静,你应该不是自己去做的。”
我没有将韩竖和助理供出来,我非常镇定说,“当然是我自己,我现在还有任何可以信任的人吗。”
祝臣舟眯着眼睛打量了我片刻,“我劝你立刻收手,我知道你的野心,一定不单单是股东这个位置,可我奉告你,美索绝不是你能掌控的烂摊子。”
我将我放在一侧的皮包挂在手腕上,毫不犹豫站起身说,“我要怎样做是我的自由,你可以奉劝,但我有权利选择无视。你不帮我,那我们就各自凭借本事,看鹿死谁手。我丈夫的东西,我绝不会眼睁睁看着它成为别人的所有物,因为陈靖深不是膝下无子女,他有两个妻女继承人,凭什么由你们分割享用。”
我绕开桌角刚要转身离开,祝臣舟忽然在我身后语气平静说,“外面下雨了,你有带伞吗。”
我低头看了眼自己两手空空,我没说话,祝臣舟沉默跟随我起身,他将庞秘书离开前留给他的一把蓝色雨伞那在手中,他走到我旁边对我说,“我送你上车。”
我别开头,“我没有带司机,我出门打车就可以。”
祝臣舟没有听我任何话,他直接甩开我先朝门外走去,站在屋檐台阶下将雨伞撑开,他高大背影被天地之间一帘雨幕冲刷得模糊不清,又极具浪漫色彩,他一只手撑伞另外一只手插在口袋里,安静看着十字路口烟雾迷茫的大楼,似乎一点也不着急,十足耐心的等我过去。
他有多么能耗我很清楚,如果放在佛门,参禅打坐的本事一定天下第一,他堵在门口显然不打算就此放我离开,我不愿再耽搁时间,我要做的事情太多。我只好深深吸一口气压下不快情绪,走过去站在他旁边,和他共同撑起一把伞。
我们身后贴着咖啡厅冰凉的玻璃门,眼前是步伐飞快避雨的路人,似乎海城只有我们是悠闲自得,祝臣舟不动声色将头顶的伞往我这边让了让,于是我站在伞下中央,而他右边半侧身体都浇灌在蒙蒙细雨中。
他充满感叹和柔情说,“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