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清明,近秋的风带了一丝凉意,吹的地上的落叶沙沙作响,男人紧皱着眉头从草药味浓重的屋里走了出来。
他一身蓝衣白绣,向来不沾染一丝尘土的袍角也沾染了几分浓重的药味,甚至袖口还有一块不大不小的药渍。
屋里传出阵阵嘶哑的咳嗽声,声嘶力竭,仿佛要把整个肺都咳出来才行。
男人的脚步在门前顿了一下,清雅的脸容上仿佛凝聚着阴郁的层云,清澈的眼底翻卷着狂澜。
一旁的刘管事小心的觊觎着男人的脸色,想着刚才小厮的禀告他就头疼,偏偏这么头疼的事还得由他这个安家堂堂的管事亲自来报,早知二少爷的脸色这么差,就不能放那个小兔崽子走了。
男人抬着头不知看向何处,再低下头时,眼中的阴霾便少了几分,他扫了一眼旁边等着的刘管事,声音不大的说了句,“说!”
虽然语气不重,声音也不大,但在刘总管听来却是掷地有声,他赶忙走上前。
“王家老爷”
刘总管刚说了半句话,就被男人抬手制止了,他又向院子外走了一段,确定二人的话传不到屋里才示意刘管事继续。
“王家老爷拒而不见,只让个什么管事将咱们的人接进去,说什么王家老爷朝事繁忙,不在府中,小姐和夫人回了老家,恐怕得三四个月才能回来!”
“哼!”男人从鼻子里哼出一个声音,脸色更是黑的吓人,一双黑眸里似有惊涛骇浪般翻腾。
总管艰难的咽了口唾液,“二少爷,您看?”
“王子石的老家就在成安县,来去不过半月有余,需要三四个月才能回来?谁信呢!”男人说完紧抿着双唇,右手无意识的抚摸着腰间的和田玉配。
“是啊,咱家大少爷这病情刻不容缓,别说三四个月了,就算半个月都长,老太太今早又催了,这可怎么好啊!”管家焦急的左手打着右手,继续念叨着。
“早年时还不是那王家巴巴的非要和咱们定什么娃娃亲,这才几年的光景,用到他们了,就都躲的比耗子见猫还快!”
男人抬起手成功的制止了刘管事的喋喋不休,“你现在就去把建邺城所有的媒婆给找来,给大哥说媒,无论出身地位,只要女孩知书达理,容貌清秀,一般家庭就行!”
“是!”刘管事点了点头,立马折身就要走,刚走了一步就被男人叫住了。
“吩咐下面的人,这事先别让老夫人知道!”
刘管事忙点头,火烧袍角一般奔了出去。
男人刚转身,伺候在大少爷身边的丫鬟就走了过来,脸色焦急,声音哽咽,“二少爷,您快看看去吧,大少爷又咳血了!”
男人大步走了过去,一开门屋内浓重的草药味和血腥味就冲了过来,男人丝毫不介意,快步走到病榻前。
病榻上,安永泰靠着两三个枕头缓着气力,脸色苍白如纸,嘴角的嫣红触目惊心。
“大哥你怎么样了?”男人说话的语气不觉就放柔了几分,伸手拉起男人搭在床上的手,掌中的手腕却瘦的惊人,那个曾经在战场上叱咤风云的矫健身躯不到一个月就被病痛折磨的只剩下一副皮包骨了。
安永泰睁开眼看着自己从小护着的弟弟,嘴角努力扯出一丝笑意,“我没事,你不要总把时间耗在我这,最近生意忙吗?”
男人努力平息着眼中的湿润,一个瞬息间就恢复了平日的温润,嘴角含笑,仿佛这次谈话不过是平日里哥俩的寒暄一般。
“不忙,弟弟我的能力你还不知道啊?玩着就把银子挣了,哥,你快好起来吧,你还没去看看我新开的安家钱庄呢!”
安永泰的眼神里暖光点点,“我就知道我弟是最棒的,等,等哥哥”这句话没说完,安永泰又咳了起来,一旁的贴身小厮暗月忙递给他一块干净的白帕。
安永辰顺着哥哥的后背,假装没有看见哥哥躲闪的白帕上刺眼的鲜红。
这时丫鬟将热好的汤药端了进来,看见二少爷也在,先是楞了一下,接着马上行礼。
安永辰接过丫鬟托盘里的药碗,用勺子吹凉了,送到安永泰嘴边。
“不用你干这些,辰,让他们喂我就行!”安永泰看了一眼暗月,暗月忙上前欲接过安永辰手里的碗。
安永辰躲过暗月的手,嘴角含笑,“快喝吧哥,一会凉了,小时候你还喂过我吃饭呢,现在轮到我喂你了!”
安永泰见弟弟坚持也就不再推脱,就着他的手将一碗苦苦的浓药汁都喝了下去。
吃完药安永辰扶着哥哥躺好才走出药味呛人的屋子。
安永泰听着弟弟的脚步走远了才睁开眼,往日意气风发的双眼中蕴含着弄弄的不舍,他自己的身体他清楚,恐怕熬不过这个年了,眼中的绝望和痛苦一闪而过。
那个眼神让暗月的心头一痛,“主子,您好好养伤,一定能痊愈的,老夫人还等着给您娶少奶奶,抱孙子呢!”
安永泰手指轻轻的动了一下,暗月乖乖的闭上了嘴巴。
安永辰刚走出哥哥的迎松院,就看见属下晓风和陈总管站在一旁等他,他呼出胸口窒闷的一口气,用手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提了提精神,扫了二人一眼,脚步不停的向老夫人的万寿阁走去。
晓风立马跟了过去,“主子,这个月的帐目各店都送来了,永安布行的崔掌柜说对面的陈家布庄近些天又压低了布匹的价格,与咱们有生意来往的几家大户不少都转投了他家,恐怕继续下去!”
安永辰的脚步微微顿了一下,“那咱们也继续降价,降到比陈家布庄的价格更低!”
“那就是赔着卖了!”晓风的脸色凝重起来,这些年跟着安永辰他也练就了不少本事,在外也算能独当一面了,看着几年前二少爷由两间小铺子一路发展成现在建邺城数的上的富商,真心的佩服他。
但此时听着继续降价,也变了脸色,三个月前陈家布庄开业就处处与永安布庄作对,连降了四五回布匹的价格了,再将恐怕真要赔不少银子!
安永辰的脚步突然停了下来,晓风正在心急布庄的亏损,一时没有察觉,辛亏安永辰及时转身扶了他一把,才避免了二人撞在一起。
安永辰在晓风的耳边轻声说了什么,那小子仿佛醍醐灌顶一般,傻笑着跑去办事了。
等晓风走了,陈总管拿着这个月的支出走了上来,“二少爷,这个月大少爷房内名贵药材,御医出诊费,等等加起来又超额了!”
安永辰头也不会,问了声,“多少?”
“八千二百两!”
“以后大哥房内的支出不用特地跟我报告,直接上账就行,大哥房内的小厮和丫鬟月钱一律翻倍,该用的药财都要买最好的,帐上没银子了就跟晓风要,对了,我听说御医首领刘方才告老还乡了?”
“是,可是他的出诊费也是建邺城最贵的!”
安永辰不等老管家说完直接说道,“着人送去十万两银票,就说我请他老人家上府上喝茶!”
总管后半句的话消失在安永辰的话里,十万两啊,就算安家这些年发达了,一个月全府上下的消费不过千两,十万可够他们一年的消费用度了。
陈总管肉疼过后,再看安永辰,早没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