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望(1 / 1)

孔琉玥将自己关在房里,一边流泪,一边忙活起给韩青瑶写信来。她相信韩青瑶能理解她的,不说她们来自同一个地方,打小受的是相同的教育,就算她们从小所受的教育大相径庭,她相信韩青瑶也一定会理解她的!

然而当孔琉玥真提起笔后,她却又不知道该从何写起了。

写从昨天分开至现在以来短短一天一夜她所遭遇到的事?她连想都不愿再去想,一想心口就鲜血淋漓的痛;

写她对傅城恒的?她不是打一开始便知道他是再标准不过的封建士大夫,根本不能用衡量现代男人的标准去衡量他吗?说到底,还是因为她对他的期望太高了,以为他答应了她以后不再去姨娘房里的事,便以为他是不同的,说到底,还是因为她心里已经有了他,正所谓“情人眼里出西施”,所以才会觉得他样样都好,便忽略了她跟他根本不是一类人这个最重要的事实!

她甚至不无阴暗刻薄的想,傅城恒之前之所以答应她不再去姨娘房里,不过是因为她现在颜色正好罢了,等再过个几年,等她人老珠黄后,看他还去不去妾室姨娘房里!

可是即便这样告诉自己,孔琉玥心里竟然还是会忍不住想,他待她应该是不同的罢?平常他待她那些体贴,难道也能是作假吗?

孔琉玥就在这样时而自怨自艾,时而懊丧自责,时而心疼蓝琴的复杂情绪中,不知不觉睡着了。

她其实早已很累了,早起知道蓝琴受了欺辱的那一刻开始,她已恨不能躺下睡个人事不省,然后等醒来时发现原来之前的一切都不是真是,只不过是她做了一个噩梦罢了……

“玥儿,醒醒,怎么在这里睡着了……”

朦朦胧胧中,孔琉玥听见耳边有人在轻声叫她。

她惺惺忪忪的张开眼睛。

黑暗中,有双闪闪发亮的眸子就在她眼前,如躲在丛林中窥视人类的豹眼。

孔琉玥本能的吓了一跳,瞬间睡意全无,觑起眼细看了一回,方发现眼前的人原来是傅城恒。

她心头一松,正要嗔他“吓她一跳”,猛然间就想起了她睡着之前的事,脸上立刻爬满了戒备和疏离,片刻才淡淡道:“侯爷是怎么进来的?”她明明有锁门的。

傅城恒看着她脸上的戒备和疏离,又听她叫自己“侯爷”,明亮的眼神一下子黯了许多,也是片刻过后,才开口轻描淡写的道:“自然是走进来的。”顿了一顿,“对了,你怎么睡在这里,怎么不去床上睡?屋里又没个火盆儿,万一着凉了,就不好了。”说着到底忍不住坐到她身侧空着的榻上,伸手将她抱进了怀里。

孔琉玥立刻本能的挣扎起来,“你放开我!我不要你这样冷血无情,惟知利益至上的人抱!”

傅城恒闻言,深吸了一口气,抱着她的双臂却微微加了力,直至她不再动弹后,方低声说道:“我并非是冷血无情,利益至上,我只是在众多的法子中,选择了一种最恰当最理智的罢了。我知道你向来也不是不冷静之人,只不过是因为此番事关你的贴身丫鬟,你关心则乱,所以才失却了平常的理智和冷静罢了,要不这样,我明儿就跟祖母说再关傅旭恒几日,再多给你几日的时间来考虑,指不定等你睡了一觉,休息了一夜起来后,你便冷静下来,便觉得现在这样鱼死网破的方法不可取了呢……”

话音未落,孔琉玥已冷冷说道:“不必了!你便是再给我多少时间考虑,我都不会改变初衷的,我只知道,犯了罪就该受到应有的惩罚,不管那个人是谁,不管是在何种情况下,都是一样!”

说实话,傅城恒活了将近二十六载,还从没有如此低声下气的哄过一个女人,就是在晋王妃面前,他都从来没有这样低声下气过。可现在,孔琉玥却让他破了例,而且还在他为她破了例后,依然不依不饶,连他说的半个字都没听进去,傅城恒再是好的耐性,也会忍不住有些火了,更何况他的耐心其实向来并不好?

于是箍着孔琉玥的双臂便不自觉加了几分力,箍得她忍不住咳嗽了起来。

孔琉玥本就身体不好,今儿个又一整日都没吃过东西,只喝过几口水,如何承受得住他如此大力的箍制?这一咳便几乎不曾连肺都给咳出来,一张小脸就更是咳得通红,一副随时都有可能喘不上气来的可怜样儿。

看在傅城恒眼里,又忍不住心软了,忙松开箍着她的手臂,又是给她抚胸,又是给她拍背的,总算让她顺了过来。

孔琉玥一顺过来,便猛地推开了傅城恒,微微喘息着没好气道:“你是不是还有话说?我劝你还是不要浪费口舌了,我说了不会改变主意,就一定不会改变的……你光是想着永定侯府的体面名声,可你知道蓝琴现在都成什么样子了吗?她才十八岁都不到,正是鲜花一般的年纪,我原本还想着等家事渐渐都上了手后,便为她和白书都找一门好亲事,让她们两个披上大红的嫁衣,风风光光嫁出去的,可现在,眼见她毫无生气的躺在那里,我心里有多难过你知道吗?难道就因为她生得好,长得漂亮,她就活该受到这样的伤害吗?傅旭恒是挨了板子,不过只是一点皮外伤罢了,待养好了之后,一样对他以后的生活不会有影响;像你说的趁机将他们一房分出去,就算你一分家产不给他们,他们的日子一样可以过得衣食无忧甚至可以说是很富足!可蓝琴呢,她的后半辈子几乎是毁了,你让她将来怎么办?我只要一想到这一点,我就恨不得杀了傅旭恒,将他送官已经是从轻发落了,所以你真的不要再劝我了,我什么都不想再听了!”

一席话,说得傅城恒沉默了片刻,方道:“就算出了这样的事,你一样可以给蓝琴找一门好亲事啊,就像你说的,凭她的品貌,再凭她在你面前的体面,要找一门好亲事应该也不难。可永定侯府的体面名声一旦没了,却是用什么都换不回来的,你就算不看重这些虚无的东西,总要为初姐儿姐弟几个考虑考虑罢?尤其是初华,她很快就要九岁了,至多再过上一二年,就该议亲了,你不忍心让你的丫鬟白白受委屈,难道就忍心让她受委屈吗?还有我,这样的事情一旦传开,御史台那帮成日里闲着无事可做的言官们只怕也会参我一本‘治家无方’,你难道就忍心委屈我吗?况我又不是真的就要让你白白委屈了蓝琴,我明儿便让凌总管到处打听,务必给她找到一门绝好的亲事,等她出嫁时,再给她添一份厚厚的嫁妆,你瞧好是不好?”

孔琉玥忍不住有些动摇了。

如果傅城恒只是一味的要求她要怎样怎样,或是一味的反对她不让她为蓝琴讨回公道,孔琉玥或许还不会动摇,可偏偏傅城恒却选择了这样软言细语、动之以情的方式来软化她,而且还难得的考虑到了蓝琴的未来,她真的控制不住要动摇了。

她艰难的咽了一口口水,正要说点什么来说服傅城恒,更说服自己。

就听得梁妈妈带着惊喜的声音自外间传来:“夫人,才白书使小丫头子来说,蓝琴醒了。”

孔琉玥闻言,松了一口长气,既为蓝琴终于醒转过来,也为自己不必再面对傅城恒,因忙应了一声:“我瞧瞧她去。”又朝傅城恒说了一句,“我瞧瞧蓝琴去。”便逃一般飞快走出了屋里。

也因此没有注意到傅城恒脸上的如释重负。

孔琉玥同着梁妈妈去到后罩房,果见蓝琴已经醒了过来,正半身靠在床头上,由白书一勺一勺的喂着吃白粥。

“蓝琴,你醒了!”孔琉玥脸上不由闪过一抹喜色,加快脚步走到了床前。

就见蓝琴虽然脸色苍白,容颜憔悴,精神却还不坏,一见她进来,便要欠身行礼。

孔琉玥忙坐到白书让出来的位子上,一把将她按了回去,笑道:“你身子还很虚,就别理会这些个虚礼了。”说着拉了她的左手腕儿,不着痕迹的把起脉来。

她把脉时,蓝琴已虚弱的说道:“夫人,我没事儿了,您不必担心。倒是我才听白书说起您为了我……的事,竟不惜一力对抗几乎所有人,我心里很感动,觉得这辈子能有您这样的主子,就算是死,也值了!但也正是因为这样,我不能再拖累夫人您了,所以我想求您,就让事情到此为止罢,我真没事儿的,多少跟我一样遭遇的,不是被卖了便是被打死了,夫人能为我做到这一步,已是我前世修来的福气,我是真的知足了……倒是夫人您,才过门短短半年都不到,瞧着似是站稳了脚跟,其实还远远没站稳,您如果现在就失了老太夫人甚至是侯爷的欢心,以后可怎么样?夫人,我一个奴婢,真不值得您为我而付出那样大的代价,求您就让事情到此为止,下剩的事情就让侯爷去处理,好吗?”

一席话,说得孔琉玥心疼心酸之余,还有满满的恼怒。她看向一旁的白书,目光前所未有的严厉,语气也是前所未有的严厉,“谁让你跟蓝琴说这些的?你好大的胆子,连我的主都敢做起来!”

白书闻言,忙“噗通”一声跪了下去,低头小声说道:“都怪奴婢一时嘴快,还请夫人千万恕罪!”

孔琉玥正要再说,猛地想起白书今儿个可一直都待在屋里照顾蓝琴,连后罩房都没有出过,又怎么可能会将事情知道得那般详细?再一想到她方才给蓝琴把脉时,她的脉象虽看似有力了许多,实则还是很虚弱,且于虚弱之外,还有一种外强中干之势,像是被什么大补之药,譬如人参之类吊出来的一般。

火石电光中,孔琉玥一下子明白了过来,因又厉声问白书道:“是谁让你给蓝琴用人参的?又是谁让你跟她说那些话的?是不是侯爷?”后一句话,虽是用的疑问句,却是用的肯定语气。

“不是的,夫人,不关侯爷的事,真不关侯爷的事……”白书闻言,忙抬起头来又是摇头又是摆手的否定起来,但神色间却多多少少带了几分不自然,眼神也带了几分躲闪。

孔琉玥看在眼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当即气黄了脸,霍地站起身来便要找傅城恒算账去,她真是没想到他会这么卑鄙,就算知道他是一个政客,背地里使心计耍手段的时候必定少不了,她也没想到他会卑鄙到这个地步,他想着利用此次的事件来达到将三房彻底分出去的目的也就罢了,这会儿竟然连还在病中的蓝琴都利用上了,还让蓝琴亲口告诉她‘她已经没事儿了’,他这简直就是在往蓝琴的伤口上撒盐呢!

只可惜她才刚站起来,还未及举步,站在一旁的梁妈妈也“噗通”一声跪到了她面前,“夫人,事情都是我吩咐白书做的,让她将那些话说与蓝琴是我的意思,给蓝琴用人参,让她瞧着似是好了许多,不叫您担心也是我的意思。我也只是不想让您再继续下去,以致明儿失了老太夫人和侯爷的欢心,累将来的日子不好过罢了,真不关侯爷的事,您可千万别错怪了侯爷,与侯爷生分了啊!”

梁妈妈说完,似是怕孔琉玥不信一般,忙又补充道:“夫人请细想,白日之事,我都是在一旁见证了的,自是比任何人都知道得更清楚,而我平日里又掌着夫人的私库,要动用夫人私库里的人参还不是易如反掌的事?最重要的是,我白日里已经劝过夫人好些话了,可夫人却一个字都没听进去,我是真的为夫人担心啊,所以才会私自做了夫人主的,还求夫人千万恕罪,也求夫人瞧在我这一片苦心的份上,就不要再坚持了,将余下的事情都交由侯爷去处理,好吗?”

按说梁妈妈这番话是说得既在情又在理,孔琉玥就算不信十分,也该信个八分的,奈何她心里已种下了猜疑的种子,就算梁妈妈说得再多,也是不足以让她相信的,她还是坚持要找傅城恒问个清楚明白去!

“夫人,请听我一言,好吗?”

只是孔琉玥依然没能顺利走开,只因这一次,出言阻止她的换成了面色惨白,但仍美得惊人的蓝琴。

蓝琴强撑起身子跪在床上,红着眼圈轻声说道:“夫人,这里并无一个外人,我也不瞒您,我心里这会儿其实也是恨不得能杀了那个畜生,我一想到……我昨儿个刚回来时,我、我甚至都不想活了,我还想过,要不然我就找机会,跟那个禽兽同归于尽去!可一想到夫人平日里待我的好,一想到我之前曾说过要伺候夫人一辈子,一想到我私下里还跟白书说过将来要做小少爷小小姐的奶嬷嬷……我又舍不得死了,我才十八岁,我还有大后半辈子美好的人生要过,且又不是我做错事,我明明是受害者,我为什么要去死?”说着,已是泪流满脸。

看在孔琉玥眼里,鼻子一酸,差点儿就也掉下泪来,她忙咬唇强忍住,自襟间取了帕子,轻柔的给她拭起泪来。

又听得她哽声说道,“夫人,您比我还小几个月,您说我还有大后半辈子美好的人生要过,您何尝又不是?我跟白书打小儿跟着您,您以往过的是什么日子,我还能不知道吗?瞧着虽是锦衣玉食,呼奴唤婢,但个中辛酸谁又知道?如今好容易日子好些了,且瞧着还能有更好的趋势,您又何苦为了我葬送了这样美好的将来?岂不知只有您好了,我才能更好?夫人,当我求您,求您就不要再坚持下去了好吗?如果要让您为我葬送了美好的将来,我宁愿去死,真的夫人,如果您再要坚持,我这就去找了那个禽兽同归于尽,也省得再连累夫人!”一面说,一面自枕下摸出一支一丈青,便要挣扎着下床找傅旭恒同归于尽去。

急得孔琉玥忙将她一把按回了被窝里,声音里也已带上了几分哽咽,“哪里是你连累我,明明是我没有照顾保护好你,才会让你受了这么大的委屈……你心里明明就很难过,为什么还要阻止我为你讨回公道了?你记住,你是一个活生生、有血有肉有自己情感的人,我也并没有拿你当奴婢,而是把你当姐妹和亲人,你根本没有必要为了我就强忍下你的委屈,你理应得到一个公道,你明白吗?”

一席话,说得蓝琴的泪是越流越快,越流越多,“夫人,有您这句不把我当奴婢,而是把我当姐妹和亲人的话,我就算是受了再大的委屈,也已经值了,真的,所以求您就不要再追究下去了,以免毁了您自己和我们跟您过来的这么多人的将来好吗?就当我求您了,您如果再坚持下去,明儿因小失了大,可叫我以后怎么面对你,又怎么面对梁妈妈白书她们,还有在庄子上的吴大叔等人?到时候我才真是万死也难辞其咎了,求夫人就不要再坚持下去了,就当我求您了,好不好……我给您磕头了……”

地上梁妈妈和白书并后来赶到的珊瑚璎珞也都哭道:“夫人,求求您真不要再坚持下去了,我们给您磕头了,求求您……”

孔琉玥太痛苦了。

本来她以一己之力对抗太夫人母子夫妻并老太夫人已经够吃力,她又还要对抗傅城恒,她已经很吃力,她所凭的,不过是一口要为蓝琴讨回公道,不过是一口要坚持正义的气强撑着罢了。

谁知道到头来,就连她为之坚持为之对抗几乎所有人的当事人蓝琴也劝她不要再坚持下去,而就是几个时辰以前,她甚至还曾为了她竟然有所动摇,觉得对不起蓝琴,觉得自责羞愧不已,谁知道,就连她也劝她不要再坚持下去!

孔琉玥忽然觉得,原来自己的坚持是那么的可笑,所有人包括受害者蓝琴都在想着为她好,为了大家的将来好,只有她一个人傻乎乎的还在想着公道和正义……不得不说,傅城恒的这个策略大获成功了,她就算不考虑所有人的感受,也不能不考虑蓝琴的感受,他真的大获成功了!

她听见自己空洞的声音:“好,我答应你们,我不再坚持了,下剩的事我也通通不管了,都叫你们伟大的侯爷管去,我什么都不管了……”

这样明显带了气的话,听得地上跪着的梁妈妈等人俱是担心不已,生恐夫人虽然在她们大家的苦苦哀求下被迫妥协了,回头却将气都撒到侯爷身上去,侯爷虽然宠爱夫人,毕竟身份尊贵,若是夫人一而再再而三的给侯爷冷脸子,只怕侯爷就是耐心再好,待夫人也会慢慢淡下去的,到时候的结果不仍跟坚持将那一位送官查办一样?

因在彼此交换了一阵眼神后,由梁妈妈代大家开了口,“夫人,此事真不关侯爷的事,我向您发誓,侯爷甚至根本不知道此事,真的全是我的主意,您错怪侯爷了!您若要因此跟侯爷生分,岂非是要亲者痛仇者快?请夫人细想。”此事的确不是侯爷授意的她们,侯爷不过只在她面前提了一句,“也不知道蓝琴多早晚能醒?只怕她的话你们夫人还听得进去几分。”而已,后面的事,便都是她一力安排的了,万不能让夫人因此而跟侯爷生分了!

孔琉玥满心的疲惫,此刻只想躺到床上睡它个天昏地暗,什么都不要再管了去。

她听见自己吩咐白书,“好好照顾蓝琴,不要再随便给她吃人参了,她身子还虚,虚不受补。”听见自己安慰蓝琴,“什么都不要再想了,只管好生将养,只要记得,有我一口饭吃,就有你一口饭吃。”还听见自己吩咐梁妈妈,“其他地方的人我不管,芜香院的人我不希望太多人知道这件事……”然后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白书,要吃茶……”

朦朦胧胧中,孔琉玥只觉自己口渴得紧,因习惯性的叫了一声。

耳边随即便响起了轻微的脚步声,还有倒茶的声音,然后一个声音在她耳边说道:“夫人,茶来了。”

孔琉玥勉强睁开眼睛,定了一会儿神,才发现眼前的人是珊瑚而非白书。

她一下子想到了之前的事,抿了抿干涩的唇,才一边尝试着欲坐起,一边问道:“蓝琴怎么样了?好些了吗?”声音有些沙哑,还带着浓浓的鼻音,听着像是染了风寒。

珊瑚忙将茶盅放到床头的小几上,拿了大迎枕给她靠在脑后,又端起茶盅服侍她喝了有小半杯水后,方说道:“蓝琴姐姐已经好些了,白书姐姐一直守着她,让夫人不必担心。倒是夫人您,病了一场,如今身子还虚,很该好生将养一番的。”

“我病了?”孔琉玥有些诧异,“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对了,现在什么时辰了?”

珊瑚道:“已是申时了。夫人您自昨儿个晕倒后,到现在都快昏睡一天一夜了,把侯爷唬得够呛,忙忙请了太医来,得知夫人不过是染了风寒,又有些劳神过度,所以才晕倒了,并无大碍后,方松了一口气。”

她竟然昏睡了一天一夜?那府里的局势岂不是……她忙问道:“清溪坞那边怎么样了?”

珊瑚闻言,脸上一下子爬满了笑:“今晨一早侯爷便去找了老太夫人,说要将三房给分出去,而且原本说好的家产也只给一半,等同于对待庶子。太夫人和三夫人自是不肯,在老太夫人床前哭了半天,太夫人还说要到祠堂哭老侯爷去。后来还是侯爷说‘要么见官,要么拿着三房四房共有的那三成家产立马都滚蛋!’,太夫人方不敢哭了,却又说就算要分,也不能只将三房分出去,二房也该一块儿分出去。被侯爷以二爷要留下来打理府里的庶务给驳回了,把太夫人气了个半死。”

“只可惜四爷还没成亲。”珊瑚笑毕,又叹道,“不然就可以将四爷连同太夫人都顺势一块儿给分出去,明儿夫人也就不用再受太夫人的气了!”

孔琉玥听完珊瑚的话,是一点都不意外,傅城恒好容易才等到眼下这么个将三房分出去的大好机会,他自然不会放过。倒是珊瑚说的将太夫人也顺势一块儿分出去,是怎么也不可能的,傅城恒毕竟是太夫人名义上的长子,又是袭了爵的,只要太夫人不主动提出搬出去跟三房四房过活儿,那他便只能一辈子敬着她,至少表面上要做到敬着她,不然可是要被御史参一本的,否则以他骨子里的精明和强势,又怎么可能还留她在府里膈应自己!

“那老太夫人是什么反应?会不会认为这一切都是我的主意?”孔琉玥勾了勾唇角,有些嘲讽的问道,在老太夫人面前,他们两个总要有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才好,总不能齐齐失了老太夫人的欢心罢?

珊瑚摇头道:“没有,老太夫人知道您病了,还特地使卢嬷嬷过来瞧过您。侯爷跟老太夫人说‘长房的丫头多了去了,府里的丫头就更是多了去了,若是他傅旭恒看上一个便要往屋里拉,府里的丫头岂非人人自危?那还怎么能安心服侍主子们?’侯爷还说原本他袭爵之初,就该依例将成了家的爷们儿都分出去的,皆因想着骨肉亲情,想着老太夫人喜欢热闹,所以才没提此事。谁曾想三爷却借此生事,扰乱府里的清静纲常,这次已差点儿出了人命,谁知道下次还会怎么样?说虽碍于侯府的体面名声和骨肉亲情不能从重发落,却也不能发落得太轻,就趁势提出了将三房分出去,并只给一成家产的话儿。老太夫人虽有些不豫,见侯爷坚持,也就答应了侯爷的要求,如今三房那边正忙乱成一团呢,三日后就得全部搬走,以后除非年节和每月的初一十五,都不得回府!”

饶是达到了目的,话还说得无比好听,让人根本无从反驳,这才是一个合格政客的面目!

孔琉玥扯唇无意识的笑了笑,正要说话,门外传来小丫头子的声音:“侯爷回来了!”

“就说我还没醒!”孔琉玥这会儿根本就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傅城恒,又不能让人拦着不让他进来,卧室可不只是她一个人的卧室,惟一的办法,便只能装睡了。

珊瑚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夫人这心结,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解开,只希望侯爷能多点耐心了。

“侯爷!”眼见傅城恒已大步走了进来,珊瑚忙迎上前屈膝行礼。

“夫人醒了吗?”傅城恒径自朝床前走去。

珊瑚见问,是既不敢违抗孔琉玥方才的吩咐,又希望傅城恒能早点与她把话说开了,省得他们两个不痛快,下面的她们也都不痛快,于是飞快朝傅城恒点了一下头,嘴上却说的是,“回侯爷,还没醒的!”

傅城恒会意,摆了摆手:“你下去罢,这里有我即可,你不必伺候了。”

“是。”珊瑚屈膝应了一声,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这里傅城恒方坐到孔琉玥床边,握了她的手,低声说道:“玥儿,我知道你醒着,也知道你生我气,不想理我,可我还是有几句话想说。其他的什么利益不利益,好处不好处的话我们就先不说了,我只问你一句话,你口口声声要将傅旭恒绳之以法,你可有细想过这个要将他绳之以法的过程?办案都是要讲究取证的,人证我们且先不说,蓝琴做为苦主,官府到时候总要来人验伤罢?还有对薄公堂时,总要传了她去当堂指证傅旭恒罢?你有没有想过蓝琴到时候要怎么办?到时候她势必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回顾那段不堪的经历,你有没有想过她的感受?而且说句你不爱听的,她毕竟是奴婢,是贱流,傅旭恒却是主子,到时候社会舆论只怕大半都会站到傅旭恒那边,她岂非是赢了官司,却彻底丢了脸面,也彻底丢了将来?你想想我说的有没有理!”

孔琉玥闭着眼睛,一开始还满心都是紧张,怕傅城恒知道她是在装睡,非要让她面对他,以致一颗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儿。谁知道他根本就知道她是在装睡,也没有定要让她面对他,只是握着她的话,轻言细语的说起话来。

她松了一口气之余,不由渐渐将他的话听住了,也开始暗自在心里剖析起自己一直没有去直面过的内心世界来。

她先是想到了自己刚来这里时的小心翼翼,那才真是一句话不敢多说,一步也不敢多走;等到之后她渐渐好了起来后,便开始担心不知道那个名声不好的永定侯到底是个怎样的人,更担心万一自己嫁不成永定侯,又会被尹老太太婆媳等人卖去哪里?好不容易嫁进永定侯府后,一开始她也是小心谨慎,只想为自己也为跟她来的那些人们谋得一个安身立命的场所和一个至少不会太差的未来……她忍不住暗想,如果此次事件是发生在之前那些她惶惶不可终日,不知道自己明天在哪里的任何时刻,估计她都不会这么失控。

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那时候,她连自己的未来在哪里都不知道,她连自己都是没有根的浮萍,不知道明儿会怎么样,又怎么敢这般激进?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不知不觉变得这么有底气了的呢?是从跟傅城恒的关系一日好似一日,是从她渐渐站稳了脚跟,是从她在永定侯府越来越有发言权了之后,还是……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她渐渐越来越开朗,渐渐越来越不愿意再像之前那样压抑自己的本性,越来越希望能活得自我一些,恣意一些,而这些底气,都是傅城恒给她的。

所以在出了这次的事件后,她终于忍不住来了一次彻底的大爆发。而这次爆发,固然有为蓝琴鸣不平,想为她讨回一个应有的公道之意,却也有为她自己这么久以来的压抑做个发泄之意。最重要的是,她已经有了依靠,不再是像以前那样,任何时候都只有一个人,所以,她来了一次前所未有的大爆发。

然后,她理所当然的了,且因为之前自以为的那些底气,那份也被无形的放大了。

再然后,她钻进了傅城恒竟然不是无条件支持她的这个牛角尖里,几乎就要爬不出来,也因此而忽略了此次受到最大伤害的蓝琴的感受。

傅城恒眼见自己说了半天,孔琉玥都没有任何的反应,心下不由有些着急。平心而论,若不是因为出事的是孔琉玥的丫鬟,就算他明知这可以是一个打击三房的好机会,他都不一定会理会,更何况在老太夫人面前事事出头,他做这一切,有很大一部分原因都是为了孔琉玥。

可到头来,孔琉玥半点不领他的情也就罢了,还反过来与他怄起气来,这就由不得他觉得懊恼和挫败了。

傅城恒抿了抿唇,正打算再说点什么,孔琉玥却忽然坐了起来,翻身就要下床去。

“你去哪里?”傅城恒忙一把拉住,眉头紧蹙的沉声问道。

孔琉玥面色平静的道:“瞧瞧蓝琴去。你说得对,眼下最要紧的,不是再去纠结怎么惩罚那个禽兽之事,而是该怎么安抚好蓝琴,让她不要留下心理阴影,觉得未来还是很美好。”孔琉玥的自我保护系统,第一时间把旁的事都撇到了一边去,只将怎么安抚好蓝琴,不要让她留下心理阴影放在了第一位,顿时觉得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了。

只可惜她昨天因为跑去清溪坞问罪时跑得太急,又没有穿大毛衣服,兼之情绪大起大伏所以才会病倒,这会子身子还正虚,不过才只尝试着要下地,已是一阵天旋地转,软软便要往地上栽去。

吓得傅城恒忙拦腰抱住,将她抱回床上去躺好并盖好被子后,方说道:“你自己都还病着呢,如何瞧她去?你要不放心,我让人叫了白书来,你想知道什么,问她不就好了。来人!”便要唤人传白书去。

“算了,我明儿再去瞧她也是一样。”却被孔琉玥制止了,有些疲惫的闭上眼睛道,“我有些累了,想睡一会儿。你忙你的去罢,晚上也不必过来了,看是歇在书房,还是歇在旁的地方,省得我过了病气给你。”

她的声音还是跟往常一样软软糯糯的,或许是因为还在病中,甚至比往常还要软糯一些,但听在傅城恒耳朵里,却总觉得比往常更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他抿了抿唇,还想说点什么,见孔琉玥的呼吸已然渐渐均匀起来,估摸着她已快睡熟了,只得给她捻了捻北角,然后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孔琉玥一直到感觉他离去了之后良久,才缓缓睁开了眼睛,随即便望着帐顶上的五彩云纹发起怔来……

那天之后,或许是因为心情不好,带累得身体也恢复得慢,孔琉玥又在床上躺了好几日,才渐渐好了起来。

在此期间,她去瞧了蓝琴几次,每次她去瞧时蓝琴都口口声声说自己“没事儿”,但她整个人却在以一种肉眼看得见的速度快速消瘦下去,不过才只短短几天的功夫,就已瘦得皮包骨。

孔琉玥是看在眼里,痛在心里,想说点什么来安慰,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只能暗地里吩咐白书多照顾她,又命珊瑚和璎珞多去她屋里与她说话儿,尽量多说些开心的事,让她也能心情好点。

与此同时,三房已经彻底搬离了永定侯府,搬到了离侯府几条街以外的一所五进的宅子里。据说离开那一天,太夫人几度哭死过去,老太夫人却没见傅旭恒和三夫人,只在他们去给她磕头时,命卢嬷嬷拿了一个匣子出来给他们,说是送给他们的一点念想,又嘱咐二人好自为之。

傅旭恒和三夫人还来了芜香院辞行,只不过孔琉玥直接没见,经过了此次事件,她连表面上跟他们和平共处都已是做不到!

这样又过了几天,孔琉玥眼见蓝琴仍在急速的消瘦下去,情知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于是决定送她去庄子上小住一段时间,想着或许去了庄子,换了环境,蓝琴指不定就能换一种心情,然后早日走出来呢?

因叫了白书来说话,“我打算送蓝琴去庄子上小住一段时间,本来庄子上珊瑚要熟悉一些,派她去正合适的,整好也可以让她跟父母亲人厮守几日,但只我想着你毕竟自小跟蓝琴一块儿长大,情分非比寻常,由你来照顾她,再合适不过了,所以想让你跟她一块儿去庄子上。你回去后问准她的意思,然后便将行囊收拾收拾,这两日我就打发人送你们过去。”

白书连日来贴身照顾蓝琴,蓝琴心里到底有多痛苦有多煎熬,没有人会比她更清楚,闻得孔琉玥这个决定,自是十二分赞成,因点头道:“不瞒夫人,我这两日也在思忖这个问题,正打算找时间回了夫人,不想夫人就先提了出来。我以前曾听珊瑚说过,那边的庄子又大又敞亮,人去了那里,视野都会开阔得多,而且那边的天很蓝,人每日里看着,心情也会舒畅很多,指不定蓝琴去了那里,就真渐渐好起来了呢?”

说着面露难色,话锋一转,“但只我们两个都走了,夫人身边谁服侍呢?虽有珊瑚璎珞,她们两个都是伶俐的,却向来都是管的跟夫人出门的事,我走了,日间该留谁来看家呢?而且夫人向来都是由我们两个贴身服侍的,如今夫人又正式接手主持中馈了,每日里要操心的事不知凡几,珊瑚璎珞再是伶俐,怕也照管不过来,我委实不放心,想留下来为夫人分忧……”

话没说完,孔琉玥已接道:“不是还有晓春知夏几个吗?还有月桂月季几个小的历练了几个月,也是时候该让她们进房里服侍了,且还有梁妈妈和谢嬷嬷在呢,就算我要管家,如今三夫人都不在府里了,太夫人又在病中,根本不必我怎么费心,你不必担心,只管照顾好蓝琴,便是为了分了最大的忧了。”

孔琉玥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白书就是有再多的话,也只能咽回去了,屈膝应道:“夫人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蓝琴的。”

白书回了后罩房不多一会儿,便使了小丫头子来回话,“白书姐姐说一切听凭夫人的安排。”

孔琉玥应了,打发了小丫头子,使人叫了梁妈妈来,命她去准备白书蓝琴出门的事,“那边庄子上有珊瑚的娘和嫂子,可以让她们两个跟着她们一起吃饭,不过,也不知道那边条件如何,她们两个跟着我,于物质上是没怎么吃过苦的,记得多给白书些碎银子,去了那里之后她们好花销。”

梁妈妈一一应了,“夫人放心,那边的丫鬟不少,到时候直接让吴嫂子拨两个小丫鬟伺候她们便是。”

正说着,傅城恒回来了。

孔琉玥忙起身行礼,“侯爷回来了。”

梁妈妈也行了礼,然后飞快退了出去。

这里傅城恒方问孔琉玥道:“才跟梁妈妈说什么呢?”

孔琉玥淡淡说道:“没说什么,一些琐事罢了。对了,我晨间去瞧祖母,祖母说过几日想去普光寺走走,我不敢擅自做主,推说要回来问过你多早晚有空,好护送她老人家去。你什么时候休沐?”

傅城恒听她以闲话家常的口吻跟自己说话,明明就跟往常没什么两样,但他却总是觉得他们之间,已经隔了一道看不见的屏障,这已不是他第一次有这种感觉了,连日来他已产生过这种感觉好几次,哪怕他已经在她的默许下,自书房搬了回来,哪怕他晚上想要她时,她也不曾拒绝,但他就是觉得,他们之间已经没有以前的亲密无间了。

这个认知,让他挫败不已,但又不知道要怎样才能改变这种现状,只能寄希望于时间,希望再过一阵子,她就能走出自己的心结了。

“我明儿就休沐。”傅城恒终究没忍住,拉了孔琉玥坐到自己腿上,万幸她没有拒绝,他心里总算好受了些,“不过我打算明儿带你出去逛逛。这样,待会儿过去给祖母请安时,由我来跟她说,等下次休沐时,再陪她去普光寺。”

如果是往常,听见可以出门,孔琉玥早开心得跳起来了,可如今她却觉得,在哪里都一样,因淡笑说道:“你还是先陪祖母罢,不然让祖母知道你是为了陪我出门才不能陪她的,不定怎生埋怨你有了媳妇忘了祖母呢!”

傅城恒想了想,也就点头道:“也罢,那就下次休沐时再带你出去散淡,到时候天气也更暖和些了,还可以去郊外走走。”

孔琉玥未置可否。经过了前次的事,她无形中对傅城恒冷淡了许多,当然,表面上还是跟以前差不多,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待他的感情已不再像前阵子那么热烈,觉得他样样都好,简直堪称完美了。

她学会了用客观的目光去看他,然后便发现,他其实并不像她以前认为的那样完美,事实上,他缺点很多,譬如他的脾气很不好,府里上上下下的下人们都怕他并不是没有道理;再譬如他耐心很差;还有他很少考虑旁人的意见和感受,其实是一个很以自我为中心的人……她终于过了一叶障目,眼里丝毫看不到恋人缺点和不足的热恋期,进入到了稍稍成熟的观察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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