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傅城恒进去净房之后,孔琉玥很想争分夺秒再到榻上歪一会儿的,但想着他换衣服素来很快,又怕他忽然出来瞧见自己没个正形会不悦,索性亲去茶水间沏了一杯他爱喝的太平猴魁,算是报答他认亲那日的做好事不留名罢。
不过,她并不打算将此事说出口,傅城恒既然没想过告诉她,那她就假装自己不知道,心下明白就好,说破了反倒不美,只在心里牢牢记住即可!
等到孔琉玥沏好茶回来,傅城恒果然已经梳洗一番,换了件石青色团花纹的家常衣服,坐在榻上了。
她犹豫了一下,强忍下那几分因昨夜之事而生出的不好意思,和在闻得晋王说了认亲那天的事之后便一直存于心里的那几分奇妙的说不清楚的感觉,笑着上前将茶端给他:“侯爷,喝杯茶罢!”
傅城恒见她虽然仍微红着脸,毕竟不像刚才那样不敢直视自己,且她看向自己的目光,除却往常的有礼和疏离之外,好像又多了几分其他以往没有的东西,他望向她的目光,便不自觉柔和了几分,接过茶杯来浅啜了一口,方问道:“今儿个进宫可还顺利?”虽然知道有姐姐在,她这趟皇宫之行不可能不顺利,但他还是忍不住悬心,所以才会提前下衙回了府。
孔琉玥听他语气虽淡淡的,眼里却有关心一闪而过,再次确定了他是一个外冷内热、不善于表达自己情感的人,脸上的笑容便不自觉的多了几分真心:“有姐姐在,自然一切都顺利,多谢侯爷关心!”
然后说起自己不止见到了皇后,还先后见到了太后和皇上之事,“妾身听姐姐说,第一次进宫请安便能将皇后、太后和皇上都见到的外命妇,近年来妾身还是头一份呢,妾身可真真是好福气!”虽然她的膝盖一点都不喜欢那份“福气”。
傅城恒闻言,挑了挑眉:“哦?你甚至连皇上都见着了?”见到太后他可以想来,必定是太后听说她进宫后,命人去传的,毕竟她的嫁进来是泼了太后的面子,太后不在她身上将这个面子找补回来,简直不符合太后的行事作风!
他比较关心的是,皇上怎么也会想着宣她觐见?
孔琉玥点头:“当时妾身正跟姐姐待在坤宁宫陪皇后娘娘说话儿,就有宫侍唱喏皇上摆驾坤宁宫,皇后娘娘和姐姐于是叫宫女领了妾身去偏殿回避,没想到很快又有人过来传妾身,说是皇上宣召,妾身只得忙忙赶了过去见驾。哦对了,不止皇上来了坤宁宫,晋王爷其时正在上书房,也跟着一块儿来了。”
傅城恒听到这里,还能有什么不明白?想到之前皇上对他的调侃,“冷面侯爷什么时候也变成这样一个怜香惜玉的主儿了?看来朕来找个时间见见你那位居功甚伟的新夫人才是!”再想到晋王那副惟恐天下不乱的样子,一瞬间,他有种去把晋王暴揍一顿的冲动,才不管他是长更是尊!
他略微有些不自然的站起身来,“我还有事,要去外书房一趟,待会儿就直接从外书房过去祖母那边了,你也算着时间自己过去罢,不必等我了!”说着大步走了出去。
余下孔琉玥看着他的背影,暗暗想到,他之所以这般来去匆匆,可不可以理解为他其实是在关心他?心里渐渐有些明白过来,也第一次对她和傅城恒之间的相处,有了几分信心,只要摸准他的脾气,要与他相处起来,应该也不会太难罢?
扬声叫了白书蓝琴进来铺好床,孔琉玥正打算小憩一会儿,璎珞端着一个托盘进来了,行礼后笑向孔琉玥道:“夫人,才石妈妈打发小丫头子送了这碗白鲜莲耳汤来,说是侯爷吩咐送来给夫人的,最能健脾安神、消除疲劳了!”
孔琉玥有些意外,傅城恒竟会使人给她送安神去疲劳的汤来……她的唇角不自觉勾起一抹笑,然后接过那碗汤,小口小口的喝起来。
一旁白书蓝琴则都是满脸的喜意,不过才短短几日光景,侯爷已是这般宠爱夫人,还怕以后夫人不能在府里站稳脚跟吗?
孔琉玥喝完汤漱了口,吩咐了璎珞一句:“梁妈妈回来,让她立刻来见我!”便躺到床上,嘴角浸着一抹笑,慢慢睡着了……
睡了一觉起来,孔琉玥觉得浑身清爽了许多,叫了白书蓝琴进来服侍她梳洗,一面问道:“梁妈妈还没回来吗?”
白书笑道:“回来有一会儿了,见夫人还没醒,不敢惊动,一直在耳房候着呢。”
孔琉玥闻言,忙道:“快叫她进来!”抱怨白书,“也不说叫醒我!”
白书道:“还不是见夫人累成那样儿,想让夫人多休息一会儿。”说着去了耳房,很快引了梁妈妈回来。
看见梁妈妈进来,孔琉玥第一句话便是问她:“怎么样,消息送到了吗?有没有赶在宫里的消息传出来之前?”
梁妈妈沉稳的给她行了礼,方点头笑道:“夫人放心,已经送到了。我回来路过朱雀大街时,才看见有内侍骑马往国公府方向而去呢!”
也就是说,梁妈妈先于宫里的消息传出来之前,将好消息告诉了尹府的人们,将这个本已够大的人情,卖到了最大!
孔琉玥松了一口气,笑道:“这就好!”又问,“那老太太和大太太她们是什么反应?”
梁妈妈笑道:“还能有什么反应,自然是喜之不禁,对夫人感激不尽了!”说着将当时的情形大致说了一遍。
连日来因为尹三太太闹腾着分家一事,柱国公府上下通不痛快,尤其尹老太太,更是气得老病复发,卧倒在了床上。请了太医来看过,却只得了一句“心病还须心药医”,让她放宽心胸,有事无事都宁可少生气,再将养个几日,自然也就大愈了。
但只尹老太太如何能放宽心胸,又如何能不生气?想她自十六岁嫁入柱国公府以来,虽然一开始也跟如今的霍氏一样,上有两层婆婆,下有小姑妯娌好几个,日子算不上好过,但随着她夫婿的顺利承爵和两层婆婆的相继亡故,她的日子不可谓不顺畅,等到她的儿子承了爵,她做了老封君之后,就不必说了!几时吃过类似今次这样的哑巴亏,又几时受过这些气?尤其这气还是来自于她一向都未看上过眼的庶子和庶媳的,由不得她不气上加气!
因此连日来,柱国公府上空都被笼上了一层低气压,让下面的人连气儿都不敢出大口了。
不想在这个当口,却有丫鬟来禀:“跟孔姑奶奶去的梁妈妈回来了,说是有天大的好消息告知老太太和大太太!”
尹老太太本不欲见梁妈妈这个在她看来已是背叛了她的人的,还是在听得后面那句“有天大的好消息”后,心中一动,方命丫鬟传了粱妈妈进来。
梁妈妈一见尹老太太的面儿,便恭恭敬敬磕了个头,请了安,然后方笑道:“回老太太,我们夫人今儿个随晋王妃娘娘进宫觐见了皇后娘娘,甫一回府,便叫了老奴至跟前儿吩咐,说是今儿个进宫不但见着了皇后娘娘,还有幸见着了皇上。皇上闻得王妃娘娘说夫人有位表姐在宫里作婕妤娘娘,当即便下旨晋了婕妤娘娘为嫔,这可不是天大的隆恩?夫人回来后,担心内侍不知道什么时候方能来府里传消息,因此特意使老奴回来,第一时间将这个好消息告知老太太和各位主子们,也好让老太太和各位主子们都喜欢喜欢!”
“此话当真?皇上真晋了婕妤娘娘为嫔位?”话音刚落,原本还有气无力歪在床上的尹老太太,便霍地坐了起来,脸上是遮也遮不住的喜色。
不止尹老太太,屋里的丫头婆子亦是登时满脸的喜色,有那伶俐的,已经分头给尹大太太等人报喜去了。
不多一会儿,尹大太太并霍氏尹敏言等人便满脸喜色的赶了过来,一进来便如方才尹老太太那样,激动的赶着梁妈妈问道:“皇上真个晋了婕妤娘娘的嫔位?”
梁妈妈含笑点头:“千真万确,我们夫人亲耳听皇上金口玉言说的!我们夫人还说,今日之内,必定会有内侍来传达好消息!”
此话一出,众人脸上的喜色便越发满得快要溢出来,尹大太太则于欣喜之外,双手合十不断的念起佛来,一边念,一边已忍不住落下泪来,哽声感叹:“娘娘将来总算可以免受青灯古佛之苦了!”
原来按照大秦祖制,后宫的妃嫔自正三品的嫔开始,就有严格的数量限制了,须以金册记名,授定制的朝服凤冠,算是高等级的妃嫔,可以自称“本宫”,可住一宫的主殿了;且在皇上死后,就算没有孩子,也可以封个太嫔,享有供奉,安度晚年,死后也会享有后人的烟火祭祀,而不必像位分低的妃嫔那样,还得入庙修行,青灯古佛了此残生了。
所以对于后宫的很多低位分妃嫔来说,正三品的嫔都是一个很重要的等级,绝不仅仅是因为封了嫔之后,遇上正式的大典礼节就可以出席了,更因为关系到她们后半辈子是继续待在宫里锦衣玉食,还是去寺庙去粗茶淡饭,了此残生!
也难怪尹大太太会激动得念佛不绝,哽咽难耐,只因对于尹老太太来说,想要尹纳言重获圣宠或许更多的是考虑的家族利益,但对尹大太太作母亲的来说,更多的就是考虑女儿后半辈子过得好不好了!
尹府上下老小沉浸在巨大的喜悦中时,梁妈妈一直都含笑站在一旁,等到她们看起来稍稍平静了一些后,方笑着上前提出告辞,“夫人还等着我回去复命呢,就不多打扰老太太和各位主子们了!”
众人闻言,方反应过来,尹纳言今日之所以得以晋封,皆是孔琉玥的功劳。
尹老太太因忙笑道:“你回去告诉你们夫人,就说她的大恩我们全家都记下了,以后若有什么用得着的地方,绝不推辞!”
尹大太太亦是连声附和:“我们是你们夫人的娘家人,叫她有什么需要,千万不要客气!”命人赏了梁妈妈一个沉沉的荷包不算,又捋下手上的镯子套到她手上,命霍氏和尹敏言代替尹老太太和她送了梁妈妈出去。
“大太太赏的,就是这个镯子!”梁妈妈说完,将镯子举到孔琉玥面前。
那镯子系由上好的和田玉制作而成,通体莹润,在自然光下散发着柔和的光芒,一看就知道是尹大太太时常戴着的,不然养不出这么好的色泽来。可如今她却毫不犹豫便给了梁妈妈,她心里的喜悦和感激,有此可见一斑!
孔琉玥笑了起来:“既是大舅母给妈妈的,妈妈就好生收着便是!”尹老太太和尹大太太一个放话说以后若有用得着的地方,决不推辞!另一个则说她们是她的娘家人,让她有需要,千万不要客气,看来晋王妃今日这番做为,总算是没有白费!
她又问了梁妈妈几句话,眼见时辰不早了,是时候该到老太夫人屋里去了,遂又略整了整衣装,带着珊瑚去了乐安居。
到得乐安居,二夫人三夫人俱已到了,瞧得孔琉玥进来,忙笑吟吟的上前见礼,众小辈也忙上前见礼。
正热闹之际,傅城恒兄弟几个也相继到了,大家于是移至饭厅吃饭。
席间,老太夫人因问起太夫人的病情,“可好些了?这会子你们都过来了我这里,她那里岂非冷冷清清的?这样,明儿你们都不必过来了,陪你们母亲吃饭去罢!”
三夫人闻言,忙起身笑道:“才来祖母这里之前,我和二嫂去了娘那里的,打算见过娘之后,便或是由我留下,或是由二嫂留下陪娘。娘却说她想静静的躺一会儿,让我们都过来伺候祖母,还说只要我们把祖母伺候得好了,她的病自然也就好了。”
老太夫人听说,摇着头嗔怪道:“你娘也是,自己病了,还始终惦记着我!”
吃完饭,众小辈移至暖阁玩耍,众大人则移至花厅吃茶说话儿。才说了没几句,三夫人忽然起身面有难色的向老太夫人说道:“有一件事一直想回与祖母,又觉得不该这个时候说……”
老太夫人听说,因笑道:“多早晚咱们的三夫人也学得扭捏起来?这里都是咱们自家人,有什么话,你只管说便是!”
“祖母既这么说,那我可就说了!”三夫人闻言,方下定决定一般说道起来,“眼见着初姐儿已经八岁,开了年便九岁了,再过个两三年,便是时候该议亲了,依孙媳愚见,也是时候该让她跟着大嫂渐渐学一些针线活计和为人妻媳的本分了。这些东西,原非一朝一夕就能学会的,早些学着点,也能学得多一点,对将来必定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论理大嫂新进门,对府里的情况尚不甚熟悉,我不该这时候说这话儿的,但事关初姐儿的终生,我作婶婶的想不到也就罢了,既想到了,若不说出来,罪越重了!”
说着一脸如释重负的样子,“近来我每常为此事日夜悬心,又不好说与人知道,憋得好不难受,这会子终于说了出来,我这心里,总算是可以松快一点了!”
又歉然的看向孔琉玥,“大嫂,您不会怪我多嘴,给您添麻烦罢?”
孔琉玥正愕然于三夫人缘何会忽然想到提出此事,老太夫人可是前几日才当众发过话儿,让初华姐弟几个仍跟在她身边的,闻及此言,忙凝神笑道:“三弟妹说的什么话儿,我身为大姑娘的母亲,照顾教养大姑娘原便是该的,又岂会有添麻烦之说?再者,三弟妹也是出于一片爱护侄女的心,也是一番好意,我若因此而怪上三弟妹,岂非太不知好歹了?”避重就轻的没有提要不要接初华回长房之事,因为知道这事儿她做不得住,还得看老太夫人和傅城恒拿主意。
三夫人就拍着手笑了起来,一副高兴得不得了的样子:“大嫂能这么说,可真是太好了!只不知大嫂打算什么时候接初姐儿回去?只怕要提前规整布置屋子、挑伺候的丫头婆子什么的,大嫂若是要什么东西,或是觉得哪个丫头好了,只管打发人与我说去,正好可以把大嫂屋里还缺的人手也都补齐了,等过些时日,好放月钱!”
她什么时候说过要接初华回去了?孔琉玥暗自冷笑不已,三夫人断章取意,自说自话的本领可真是不小!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如果她还猜不到三夫人忽然提及此事的真正用意,那她也就真只有被她卖了,还帮她数钱的份儿了。
说什么事关初姐儿的终生,她作婶婶的为此而日夜悬心,若不说出来,简直就是万死也难辞其咎,话倒是说得好听,其真正的目的,说白了不外乎就是想让初华回到长房给她添堵,再让老太夫人和傅城恒见她跟个小姑娘都处不好,因此不喜她而已。毕竟继母与前头夫人所生儿女之间的相处是很微妙的,若是处得好了,便是儿女们生性纯良的缘故,若是处得不好了,则都是作继母的责任,偏偏初华待她有那么明显的戒备,她们之间若是能相处好,才真是有鬼了!
可这否定三夫人才刚那一席话的话儿却不能由她说,她要是说了,就是容不下原配嫡女,就是不贤不慈,是要遭人诟病的!
她只能含笑说了一句:“我听侯爷的,侯爷怎么吩咐,我就怎么做!”然后目带询问的看向了一旁的傅城恒。
本来孔琉玥刚过门,但凡涉及到自己儿女们的事,最适合过问也最适合做决定的人,就非傅城恒莫属,他自己之前也是这样想的,一来是想着站在孔琉玥的立场,如今的确还不方便过问,二来则是他还不放心让她过问。所以刚才方听完三夫人的话,他就想开口驳回她了。
但话都已到了嘴边,他却又改变主意,咽了回去,他想看看孔琉玥会如何应对此事,想看看她在面对别人刁难时的反应,也想看看她在正面上有关他儿女们的事情时,会是个态度。
她的反应不能单纯的说好,也不能单纯的说不好,应该说是中规中矩,很符合她这几日来沉稳且不动声色的处事风格。
他没有想到的是,她会顺势把皮球踢向了他。不过若是换在他处在她的立场上,他也会这么做的。
“咳……”他清了清嗓子,正要开口,没想到上首一直未说话的老太夫人却先开了口,“马上就要入冬了,这会子再去整治房舍,闹得人仰马翻的不说,我一时间也舍不得初姐儿。还是等开了春,天气暖和了,再与她另作一番安置罢。”
说完像是不欲多谈这个话题似的,即刻转移了话题,看向三夫人道:“你大嫂屋里还差几个丫头?也不必等到给初姐儿挑人时,再让她挑了,难道倒叫她一个作母亲作长辈的,去将就子女晚辈不成?明儿便叫管事的带了人去你大嫂挑,她屋里人手本来就少,早日挑好了,也免得她有个什么事,连个使唤的人都没有。”
顿了一顿,又看向孔琉玥叹道:“你这孩子也太老实了,你屋里丫头不够数,何妨使个人与你三弟妹说一声去,难道今儿个我们不提起这茬儿,你便一直不说不成?”又嗔三夫人,“你也是,我和你娘上了年纪,记性大不如前,没想到你大嫂屋里还差人也是有的,你也不说提醒提醒我们,让你大嫂受这样的委屈!知道你事儿多,但你记得明儿可别再忘了!”
三夫人忙赔笑答应道:“您老人家放心,我明儿起来后第一件事,便是亲自为大嫂挑丫鬟去,管保个个儿称大嫂的心!”
又与孔琉玥作揖赔礼:“请大嫂担待我人忙事多,让大嫂受了委屈罢!”
孔琉玥忙携了她起来,笑道:“三弟妹说这话儿,真是折煞我了,有这么好的祖母、母亲和妯娌,是我前辈子修来的福气,又岂会觉得委屈?”
上首老太夫人见状,笑道:“正所谓家和万事兴,就是要这样和和气气的才好呢!”
大家又说笑了一回,方散了。
回到自家屋里,三夫人等不及屏退众伺候之人,便气急败坏的骂道:“那个小庶女,那个狐媚子,仗着有侯爷和王妃撑腰,竟敢将起我的军来,还说什么委屈不委屈的,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出身,配不配使几十个丫头!祖母也是,竟帮着她问起我来,难道在祖母心里,我倒连她都及不上了?竟是当着满屋子下人的面儿不给我留情面,什么意思嘛,真真是叫人!”
傅旭恒挥手令众伺候之人都退下后,方没好气道:“要不是你自己先挑事,祖母会帮着大嫂反过来问你?不是我说你,你干什么忽喇喇的提出让初姐儿回长房去?好在祖母今儿个没允,若是允了,看你以后怎么办!”
三夫人听他这话说得稀奇,一时间也忘记生气了,满脸疑惑的反问道:“什么怎么办?若是祖母允了,自是再好不过了,只可惜祖母竟没允,害我白费了那一番口舌!”说着满脸的惋惜之色。
傅旭恒见了,有些恨铁不成钢,“看你平日也挺精细的,今儿个怎么恁地糊涂?你也不想想,万一祖母允了初姐儿回长房,她身边便只剩下镕哥儿和洁姐儿两个小的,而同样是女儿,大嫂既然要接初姐儿回去身边教养,焉有厚此薄彼,不接洁姐儿之理?别忘了洁姐儿也是嫡女,可不是二房的舜姐儿比得的!到时候祖母身边便很可能只剩下镕哥儿一个。这样一来,便是日后祖母有个什么病啊痛的,咱们也再没有理由让她将镕哥儿送回长房去了,照顾一个孩子,又还有众多的奶娘丫头,能费多少心力?今日好险祖母没允,不然,几乎坏了大事!”
一席话,说得三夫人先是恍然,随即便忍不住后怕起来,深吸了一口气,方拍着胸口一脸心有余悸的道:“听你这么说来,的确是好险祖母没有答应,不然,就真要坏了咱们的大事了!”
傅旭恒也是一脸的后怕:“你才知道!对了,你今儿个是怎么想的,怎会忽喇喇生出这么个想头来?你又不是不知道祖母才因娘‘生病’的事,心里不痛快,偏你又跳了出来生事,也就怪不得她老人家拿你至今没给大嫂把人配齐一事作筏子,不给你留情面了!你最好明儿一早就把这事儿给我办了!”
三夫人支吾了半天,方小声道:“也没什么,就是见了她按品大妆的样子,心里有些不痛快罢了!”说着眼前不期然再次浮过孔琉玥穿着礼服戴着礼冠的样子,又忍不住咬牙发狠道,“呸,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就敢穿着华服招摇过市,岂不知那身衣服哪里是人人穿上都配的!”
又道:“太后也是,被人踩到头上了,也不过只敢赐下一面镜子一柄戒尺,要是换了我,非找了由头将那泼了我面子的人打个烂羊头!还有皇上,堂堂的一国之君,也跟着凑热闹,抬举起那个狐媚子来,还二话不说就封了个嫔,也不怕文武百官非议唔唔唔……”
话没说完,已被傅旭恒气急败坏的给捂住了嘴,将声音压低得仅够彼此听得见的吼道:“你胡说八道些什么,皇上和太后也是你非议得的?一个不慎传了出去,你是要死还是要活?”
三夫人挣扎了半天,才挣了他的手,喘着气道:“呸,你个有贼心没贼胆的,在自己家里,两口子之间说几句私话儿,也能将你吓成这样!你只放心罢,咱们这个清溪坞早被我清理了不知道多少次,早已铁桶一般了,便是有人听见了,也不敢出去乱说的!”话虽如此,到底还是同样将声音压低到了只够彼此听得见的地步。
傅旭恒闻言,方松了一口气,放松的歪到了铺茜红色八团如意花卉褥子的榻上。
三夫人忙到桌前倒了一杯茶递给他,待他喝完茶,接过茶盅放好后,便也歪到他身边,推着他娇嗔的道:“我不管,你也要给我挣个一品夫人的诰命回来才是,不然我回娘家去,其他姊妹们可都是要笑话儿我被一个小庶女压的!”
傅旭恒道:“你放心,早早晚晚会有那么一天的!”顺势捏了一把她胸前的丰满,调笑道,“不让她压,那让谁压?让爷压行不行啊?”
说着眼前忽然浮过一张艳若桃李的脸来,他只觉浑身似被点了火一般,瞬间燥热起来,顾不得去床上,便压着三夫人在榻上做起某件事体来……
乐安居内。
命屋子里的下人们都退下后,老太夫人方与卢嬷嬷说起先前的事来,“你说老三媳妇怎会忽然提出要让初姐儿回长房之事来?”
卢嬷嬷笑道:“三夫人不也说了,是因为大姑娘再过两三年就该议亲了,是为了大姑娘以后好吗?”
老太夫人闻言,啐道:“你都快人老成精了,这样的话儿也信得?快别玩笑了,且说正事要紧!”
卢嬷嬷就正起脸来,道:“三夫人说为大姑娘以后好未必是假,但想趁机为难为难大夫人却是真!三夫人和大夫人的身份都摆在那里呢,要三夫人一个堂堂侯府的嫡长女屈居于大夫人一个无依无靠的庶女之下,也难怪她心里不痛快!”
老太夫人就皱起了眉头,“我不管她们出嫁前都是什么身份,我只知道,她们既然嫁了进来,就是我永定侯府的媳妇,是我永定侯府的人,就该守我永定侯府的规矩!就说你三夫人,未嫁入咱们家之前,的确是侯府的嫡长女,可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她现在已是我傅家妇,她那一套衡量高低贵贱的标准,最好也给我收了去!”
又叹道:“早先我瞧着景真那孩子,也是个好的,如今怎么变得有些不知眉高眼低,没有分寸起来?”虽然心里隐约也明白,或许三夫人一开始便是这样的人,只不过之前的封氏和蒋氏都未曾对她造成过什么威胁,所以她乐得大方罢了。
卢嬷嬷见老太夫人烦恼,乃劝道:“或许三夫人只是一时间适应不了上头多了个大嫂罢了,等时日一长,她习惯了,适应了,自然也就好了!”
老太夫人缓缓点头:“希望如此罢!”
卢嬷嬷便又笑道:“之前三夫人提出此事时,我还以为您会顺水推舟,真让大姑娘回去侯爷和大夫人身边儿,让大夫人来教养呢,倒是没想到您会一口回绝!不过话说回来,您为什么要拒绝呢,岂不是正好借此机会试试大夫人,看大夫人会不会拿真心待大姑娘?若是大夫人拿真心待大姑娘,以后再将三少爷四姑娘送回去,您老人家也不必担心了!”
老太夫人不答反问:“那孔氏才嫁进来几天?咱们连她的脾性都还没摸清呢,虽然瞧着倒是个知道眉高眼低的孩子,但谁又说得准她真正的脾性如何呢?万一是个会伪装的呢?再者,她毕竟年纪还小,经过见过的事也有限,她哪里知道该怎么教养孩子?万一把初姐儿教坏了,可怎么样呢?所以我想着,少说也得先观察她三五个月,一年半载的,等到真正摸清了她的脾性,才敢将初姐儿姐弟几个送回去。”
一席话,说得卢嬷嬷连连点头:“到底是您老虑得周全!”
老太夫人摆手笑道:“你也不用给我戴高帽子,我想的这些,你未必就没有想到!”说着又皱起了眉头,“便是日后咱们真觉着孔氏是个好的,又有谁说得准她会一直好下去?这人哪,都是有私心的,等到她以后有了自己的孩子,一切又不一样了!”
卢嬷嬷闻言,不期然就想到了太夫人,当年太夫人刚填房进门那阵子,又有谁能说她待侯爷和王妃不好?但随着三爷的出生,一切便全都变了……卢嬷嬷猛然摇了几下头,将这些陈年旧事都甩出了脑子外,方笑着劝解老太夫人道:“大夫人瞧着不像是那样的人,您哪,就别操那么多心了,时辰也不早了,让我服侍您歇下可好?不然明儿又该嚷浑身酸疼了!”
老太夫人就笑着点了点头:“你不说我还不觉得,你这一说,我就觉得浑身酸疼得紧,果然这把老骨头,已经经不得折腾了,还是早些睡了罢。你也早些去睡了,不然明儿该你嚷浑身酸疼了,你可没比我年轻多少!”说着躺到床上,任卢嬷嬷与她盖好被子,然后闭上了眼睛。
再说孔琉玥与傅城恒离了乐安居,回到新房。
刚进屋坐定后,傅城恒就听不出喜怒的哼了一声,说道:“你倒是会取巧,知道把事情往我身上推!”
孔琉玥心里一紧,难道他被她将事情往他身上推的行为惹恼了,只不过之前碍于在老太夫人屋里,在众人面前,不好发落她,所以一直忍到了现在?
她有些结巴的解释道:“妾身……妾身只是……”话没说完,不经意却瞥见他微微上翘的嘴角,蓦地明白过来他其实并没生气,之所以会板着脸问她那样一句话,估计只是想吓她一吓。
揪紧的心便瞬间放松了开来,整个人也镇定了,说话也不结巴了:“侯爷是妾身的夫君,是妾身的天,是妾身的依靠,遇上为难或是危难的时刻,妾身不信着靠着侯爷,倒要信谁靠谁去?”有意给他戴了一顶高帽子,权当是满足一下他的大男人心态,顺便激起他保护弱小的责任和欲望,以便以后再遇上类似的情况时,还继续将他退出来做挡箭牌!
傅城恒就不止嘴角,连眼底也带上了几分笑意,看向孔琉玥语带揶揄的说道:“你也不用给我戴高帽子,以便以后再遇上类似的情况时,还继续推我出来做挡箭牌,这些内院的事,论理我是不该过问的,凡事还得靠你自己去应对!”
孔琉玥就讪笑了一下,他怎么知道她给他戴高帽子,是为了下次再用他?他的眼睛,也太毒了一点罢,那她以后当着他的面儿时,岂不是再也不敢有任何小动作了?
念头闪过,耳朵里又传来他带了几分笑意的声音:“不过,偶尔为之,还是可以的!”谁叫他是她的夫君,是她的天,是她的依靠呢,她既然这般信任她依靠他,他当然要尽到一个作夫君的责任,保护好她了!
他竟这般不喜三位姨娘?那当初干嘛要纳了她们?这不是害了人家的终身吗?还是,他是故意做给她这个妻子看的?可他又分明不像是那种为了讨好妻子,而伪装自己情绪的人,最重要的是,他是那种会讨好女人的人吗?
胡思乱想间,三位姨娘已走了进来,但只是行了个礼,便被傅城恒一言不发的给挥手打发了,时间短得孔琉玥甚至怀疑,刚才真有人进来过吗?
打发了三位姨娘,傅城恒沉声说道:“早些梳洗了,歇了罢,明儿还要早起呢!”然后起身去了净房。
孔琉玥却一下子想到了昨晚上的事,脸红之余,又不由有些害怕,这么早就歇下,他不会又要那个罢?她这会儿腰和下面都还疼呢,若是他待会儿又要碰她,她该怎么办?难道能不让他碰吗?
因为有了这样的担心,孔琉玥一直磨蹭得实在不能再磨蹭了,才慢腾腾的爬上床,小心翼翼的绕过早已躺到床上的傅城恒,躺到了里面去。
傅城恒好像睡着了,半天都没有动静。
但孔琉玥依然连动都不敢动一下,只恨自己不会隐身术,不然就可以让傅城恒压根儿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了。
她就这样胡思乱想着,不知不觉进入了梦乡。
而旁边的傅城恒一直到听到她睡熟后,方翻身正对上她的睡颜,也慢慢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