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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梅香归冢(中)(1 / 1)

“祁大人来了,您还是不见吗?”老婢珪蓉捧着新折的红梅,一枝一枝递给一边插花的郡主,顺便瞟向卧在紫面暖绒被里的梅娘娘。

“哪个祁大人?”

“是祁隐大人,带了好大的阵仗。”珪蓉声音嘶哑,嘴唇也干裂了。院子里唯一的一口井被前夜的瑞雪封了上,驿馆的水也迟迟没有送过来。珪蓉已过了耄耋之年,从骨到肉都衰老到干枯,每天缺一点水都几乎难以过活。

“原来昨夜是他们,我还以为是家里人。”

珪蓉干哑地笑了一声,“娘娘,祁大人今早才到,昨夜的是几个刺客,老奴眼神不够用了,就看了几个影儿,紫的。”

“老家伙,净会打趣我。许是国祭日将至,我这些天总能梦见些旧人,总觉得鸿姐姐回来了,珪蓉,你还记得她吗?”

“外头那些人总爱说大恩没齿难忘,老奴如今真是一颗牙也不剩,倒真应了这句话了。”珪蓉笑得像裂开的干核桃。

郡主插好了花,摘下了支出来的一瓣梅,碾碎在手里,把鼻子凑了过去,细细地嗅着花汁香。梅娘娘翻过了身,微微睁了眼,见小郡主手里流出血红的汁液,忙从床上爬下来,抓起了郡主的手。

“谁让你动这些污物的!”梅娘娘用手揩净郡主的手,才看出那只是花汁,不是人血。

“娘娘,”珪蓉蹒跚着过来,颤颤巍巍地拉开梅娘娘,“郡主还小,怎么能做出那种事,娘娘多虑了。”

郡主双眼盈盈,不知自己为何惹恼了母亲,忙跪在地上谢罪。珪蓉扶起郡主,在耳旁轻劝。

梅娘娘拢了拢头发,转身去了梳妆台。“娘娘且等,老奴这就为您梳洗打扮。”珪蓉扶着桌沿,一步一步挪到梅娘娘身后。

铜镜上晃着两张面孔,一张白皙似雪,一张老态龙钟,珪蓉盯着铜镜里自己的脸,比对着梅娘娘的脸。“多少年前,这铜镜里也留过老奴年少的面容,如今,这小铜镜就只记得娘娘您了。待老奴去了……”

“待你去了,我便把莘儿还给他,让你们所有人都把我忘了,我好安心地去找她。”

“娘娘还是爱说笑,老奴到时偏不喝那一碗孟婆汤,来世回来还追着您。”珪蓉捧着梅娘娘乌黑的头发,笑得发抖。

“你这是变着法气我呢,不知我还得赎多少年的罪,才能尝到这一碗汤的滋味,不知道它是香的还是臭的,是苦的还是咸的。”梅娘娘笑着,却惊喜地看着眼角折起了几道纹。凑近了铜镜,那几道纹又舒展了开,变得无影无踪。

郡主见母亲消了气,便悄悄地走到了院子里,走到院门旁。一望无际的梅林挡住了外面的世界,小小的门槛把她牢牢地锁在了这座院子里,十几年如一日。昨天误闯来的姑娘去了哪里,为什么她可以自由地走出这片梅林?

窦辛打开了窗子,远眺梅林。回廊尽头冒出了两个驿兵,正朝着自己走过来。了一摘下挂在墙上的雪氅,披在窦辛的身上。

“雪大,走到中庭还需好一会儿。”了一从包袱里掏出了个兽皮小帽,套在了头上,颇为滑稽,窦辛见了忍俊不禁,想起这顶帽子和这件兽皮小袄还是杜渊给自己找的,却不知杜渊此刻到了哪里。

了一推开了房门,迟疑片刻又转过了身:“姑娘准备好了吗?”

窦辛点了点头,毫不犹豫地踏出了房门,踏进了被深雪掩盖的血花之中。

中庭外湖结了细细一层冰,落着薄薄一层雪。驿兵打开了中庭的门,暖气外溢。

窦辛跟在了一身后,走到中庭中央,定了定睛,一眼认出来坐在高椅上的祁大人。中庭人数寥寥,与上一次在哄乱的大堂见面不同,窦辛看清了祁大人的脸。须眉乌白,双目犀利如炬,外表看起来和老人别无二致。但冥冥之中,窦辛有一种特别的感觉,眼前的祁大人不像一位老者,而像是与自己同龄的人,只是被塞进老者的躯壳中。

了一略略扫了一眼,见归宁右肩的伤已经被包扎好,又见祁大人另一边站着个相貌平平的、约莫三十岁上下的人。了一暗忖,这位极可能是位细作。即便刻意打扮成与常人无异的装扮,但是脸上的思虑是藏不住的。而且能随祁大人而行、年纪相当的细作,无外乎黄冓,。

“小徒窦辛,拜见祁大人。”“小僧了一,拜见祁大人。”

“辛丫头我见过,薛平,你过来看,跟着杜渊的是她吗?”祁大人话音刚落,门外又走进来个人,带来股寒气。

“回祁大人,是她。”

窦辛侧身,见薛平长得倒还周正,不像是小人,一时很难把他与追杀杜渊的人想到一起。

“小徒替杜大哥谢过薛公子。”窦辛冷着脸,脱口而出。薛平瞥见祁大人面色严正,不敢多言,只乜了窦辛一眼。

“辛丫头,你和你师父是在哪里走散的?”归宁抢在祁大人先问道。

“小徒醒来时就在山林中,师父只给小徒留了毛驴和包袱,小徒沿师父脚印追去,但是脚印消失在了一个岔口。小徒沿着其中一个岔口寻去,只找到一个山洞,小徒不知师父是否进去了,也不知山洞深浅,不敢贸然进去。小徒向洞里喊了几声,发现山洞不深,便进去找师父,但是师父不在里面。然后我便原路返回想去找另一条岔道,天黑之后,小徒在山林里迷了路,转了几天才到了大路上,碰见了杜大哥。”

了一教过的说辞,窦辛一句不差地讲了出来。

祁大人捻了捻须,又问道:“你是说,你从承天阁出去之后就没有见过你师父?”

“是的。但是师父的包袱还留在毛驴上,我原以为师父没走远,遇见杜大哥时还想让他和我一起找师父,但是杜大哥猜测师父已经动身去了天山,我便跟着杜大哥走了,想在天山与师父会合。”

“那山洞可有什么异常吗?”祁大人追问。

窦辛瞥了薛平一眼,想到了自己曾穿着那身异服出现在他的视野里。“山洞里有一具女尸,荒山夜凉,小徒还‘借’了那女尸的披风一用。”

“山人的徒儿,到底比寻常女子胆子大,”祁大人瞥见薛平朝自己点了点头,便知窦辛与杜渊相遇这一段没有说谎。“你师父还留了其他什么东西吗?”

窦辛摇摇头。

归宁听罢皱紧了眉头。他曾派孔安去查过她口中的荒山,荒山上只有一条小径,并不容易迷路。孔安没有提到过什么山洞,所以说,窦辛这丫头还在瞒着什么?还是,这是苦禅山人的诡计?归宁正暗恼不能找孔安问个清楚,抬眼间看见了一正牢牢地盯着自己,一边向黄冓方向努了努嘴,一边摇了摇头。归宁马上就明白了一的意思,这件事不能在这里说,至少不能让黄冓听见。

“了一师父,你说你是子虚的徒孙?是他让你来的吗?”祁大人转向了一。

“回大人,小僧的师伯觉明长老一月前过世,恰逢贵阁杜将军借宿小寺,小僧便奉师命随行以拜访师叔祖。小僧年轻,此前从未见过师叔祖。”了一答道。

“归宁,你借的人就是他吗?”祁大人随口一问,惊出了归宁一身冷汗。老爹到驿馆不过几个时辰,自己把驿馆昨夜打斗的痕迹也清了大半,老爹怎么会这么快察觉到?

“我……”归宁刚欲答话,被祁大人抬手打断。

“了一师父,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黄冓抢先一步,疾言厉色问道。

“黄密使,您此行而来又是为了什么?”了一前行半步,不卑不亢道,“小僧不愿让南门后的贵人遭歹人所害,不知错在何处。”

祁大人直起了身子,仿佛从了一身上看到了旧友子虚的影子。如果子虚还能走得动,看到这位小徒孙应该还能笑出来。

“了一,你可有留在承天阁的打算,等子虚百年之后,我可以把他的位留给你。”祁大人笑道。

了一装作一惊,忙拱手推诿,趁祁大人不注意给窦辛递了个眼神。

薛平忿忿站在一旁。当初自己拼尽全力才能闯进承天阁,为什么表弟和这个野和尚进来就这么容易?

“祁大人,师父说过,没有观澜剑,即使上了天山也未必有用。现在师父下落不明,大人可有他策?”窦辛学着师父的语气,试探着问道。

祁大人一怔,面色顿时冷了下来。祁大人闭眼深深嗅着,起身缓步走到窦辛面前。窦辛强作镇定,任祁大人的脸几乎和自己的贴在一起也不躲不闪。了一忙侧了几步过来,想拦在窦辛前面,却发现一枚十字镖从窦辛袖口滑出,被她死死握在手里。

“现在不用你师父了,有你就够了。”祁大人诡异地笑了出来,顺势从窦辛脖子上扯出了玉石,又走到窗边,借着雪映的光端详着玉石的花纹。“来人,去老隋那里拿钥匙。辛丫头,你跟我来,你们都不要跟着。”

窦辛不知所措,忙回头看向了一。了一两只眼定在了祁大人手里,一时间全然忽视了窦辛。那块玉石,他怎么从来没注意到?驿兵开了门,祁大人握着玉石走出了中庭,窦辛只好跟了出去,心里暗恼,了一怎么和自己那个瞌睡虫主人一样,说不理人就不理人。

半晌,归宁在后面咳了一声,了一才回过神来,发觉窦辛和祁大人已经走了。

“了一师父好眼力好身手,不留在承天阁可惜了。”归宁走下来,往了一手里塞了一瓶金枪药,顺便凑在了一耳边悄声道:“等下跟我来。”

黄冓给薛平递了个眼神,薛平忙退了出去。“四弟,老爹已经嘱咐过了,我劝你别动歪脑筋,有老隋在,你占不到便宜的。”说罢,黄冓大摇大摆从归宁和了一面前走过,又从头到脚打量一遍了一。“了一师父,你若真不愿留在承天阁,不如趁早走,”黄冓突然邪笑,“说不定通隐寺还能留点香火。”

窦辛紧跟在祁大人身后,不时回头探看,路上的驿兵比前几日少了很多。

南门前落满夜雪,隐去了了一和紫衣人的血痕。祁大人手紧握着玉石,干枯的手上几根青筋显了出来。百岁寿数隐得去脸上的表情,隐不去其中的感情。窦辛看祁大人这样,感觉出他对这枚玉石要么是珍视,要么是憎恶,她更相信是前者。祁大人身上的气味和这块玉石太像了。

南门守卫寥寥。落漆的大门前,只留一位扫雪的老翁。窦辛见过这个老翁,是马厩的老隋,那个和杜大哥关系匪浅的马夫。

“老隋,开门。”

老隋头也没抬,自顾自扫着雪。“小门已经开了,再里面那扇,敲得开就进。”

听了两人简短的对话,窦辛疑窦顿生:这老隋对杜大哥尚有几分尊敬,怎么对着祁大人倒端起了架子?祁大人对老隋的态度也不太在意,径直推开了小门。

“老隋,把门锁了……看好那几个混小子。”祁大人走在前面,开着门等窦辛。

窦辛跳进了小门,听见身后响起了慢悠悠的锁门声。

蜿蜒曲折的小径被雪掩住,血色红梅沾了雪,多了几分傲骨。在白雪红梅的映衬下,窦辛恍然入了幻境。站在梅林间那个银发长衫的祁大人,仿佛是隐在这世外的诡异道人,而自己是那个误入的童子,惶恐中不知几时会被捉住,成了炉里的一粒赤色丹药。

“你师父说你会找方向,你来引路。”祁大人退到一边。窦辛怔了,自己几乎从未离开过客栈,怎么师父和祁大人都会毫无顾忌地相信自己的方向感?

窦辛硬着头皮走到了祁大人前头。依上一次的经验,梅林里面的小径恐怕是个死循环。窦辛忽而想起那位郡主说过,要沿着墙走才不会迷路。

窦辛挪到了墙边,回头却见祁大人还在原地,动也没动。“祁大人,梅林里的路被雪盖住了,只要扶着墙走……”

“你来过这里吗?”祁大人背着手,声音像寒冰一样刺骨。

窦辛紧张地吞了口水,眼神转到一旁,无意间看到了墙上的纹络。“回祁大人,小徒只是看这墙上的纹络有律可循,应该能直接通到尽头。这样看起来路途远一些,但不至于走冤路。”

“不走冤路,嗯,也对。”

窦辛怀揣心事走在前头,祁大人静默地跟在后面。渐渐踏进梅园深处,窦辛越走越冷,心里越来越没底。

“鸿姐姐。”

窦辛一惊,猛地回过头,只看见祁大人倚着墙,右手里的玉石微微泛红。

窦辛想起,很小的时候,香儿一度唤自己“红姐姐”,后来不知为何改了口唤自己为“豆儿姐”。多年后又听到这个称呼,窦辛心里颤了一下。

“大人,您在说什么?”窦辛问道。

祁大人从深思中惊醒,环绕在耳畔的笑语戛然而止。他凝视着窦辛,把右手背到了身后。

“继续引你的路。”祁大人把视线从窦辛身上移开,转到了银灰的墙上。那些纹络似乎在缓缓移动,交织成一个个剪影,从窦辛身旁向前蔓延到视线尽头。祁大人辨认出了其中几个剪影,脑海里闪出了一些古旧的称呼。

“珪蓉,去开门,他们来了。”

“娘娘不是说不见吗?”珪蓉笑道。

“他带了我想要的东西……把莘儿锁好,绝对不能露面。”

“老奴知道。”

祁大人闭上了眼,用左手抚着纹络,默默数着剪影的个数。他想抓住这些从未入梦的故去的剪影,可双手握得再紧,也抵不过剪影如流沙般消散。数到最后一个剪影,祁大人睁开了眼,看见了“蓉莘苑”的匾额。

“去敲门。”祁大人声音被冻得枯哑,乍一听酷似哽咽声。

窦辛跑到门前,跳上了台阶,回头道:“大人,门是开的。”

祁大人低头把玉石装进锦囊,却听见清脆的一声耳光。门里斜射出的阳光在地上投下两个影子,祁大人认出其中一个,那个影子已经比记忆中消瘦许多。

“无礼!”

一圈圈的晕光缓缓散开,窦辛感到左脸辣辣地疼了起来,踏进门槛的一只脚也缩了回来。眼前这张脸,衰老到恐怖。稀少的白发扎在脑后,全身的水被抽干,枯槁的皮肤直接包裹在骨头上,不细看就像是一具骷髅立在眼前。

祁大人不紧不慢地踏上了台阶,把慌不择路的窦辛拉到了身后。“祁隐失礼,望珪蓉婆婆见谅。”

“娘娘候你多时了,随老奴进去。这姑娘鲁莽,恐冲撞娘娘,恕老奴不能放她进门。”

窦辛看向祁大人手心,却发现玉石不见了踪影。在祁大人赔笑的脸上,窦辛看出了他与师父寒暄时的那股邪相,心里略过一丝寒意。她对梅娘娘的旧闻没有兴趣,更不想卷入其中,此时此刻她宁愿自己被那个老巫婆拒在门外,也不想再经历一次承天阁大堂上与疯人为伍的感觉。

“祁大人,小徒身份低微,见不得贵人。不如就候在门外,待大人出来为您引路。”

“梅园雪冷,你等得住吗?”祁大人看向梅林,幽幽问道。

窦辛往后又退了一步,“师父说过:‘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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