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天下修仙,人之道,以神、气二宗为尊。然三百年前,人道第一派,神宗蜀山。彼时有逆徒铁苍龙,狼子野心皈叛魔道。人道宗派齐心归一,终使魔徒封印。蜀山一派自此一分四脉,神宗之威,江河东去。此后,北气南神,斥如阴阳,北气元羲四海同心,南神六道八方高低。气宗之道,齐汇九元城元羲山;南神之道,则汇聚六道城玉虚阁楼。
彼时二宗契约,尊者大印,六十甲岁轮换。今时,二宗虽九派,然大印于元羲,于是当年南北二宗互为博弈局面早已是气重神弱。按照契约,众派嫡传或首座须在元羲山护剑。若有修为空前之人则可选为五行大殿首座,号令人道众派。
正文
数年后,蜀中剑阁。飞湍瀑流相伴云崖绝壁。山腰有一座铸剑亭,频有人御风乘剑或驾异兽而来。或者是求得一柄罕见剑器,或者带来一把宝剑品鉴。
一日,月圆夜。绝壁狂风,仿佛恶魔。黑云夺月,突然白光一束,陨石般直刺铸剑亭,便有一个女娃降世。哭声,回旋崖壁间,似有吞噬山河之势。
狂风走,世界平静。然后绝壁之上,出现几个剑客。当中一人说道:“已经出世了。如果现在动手还来得及。”
只是无人响应,此人行动疾步,另有一人说道:“就此作罢吧。倘若真是天命,杀她一个,必将还有千万个。与其如此,不如救她一命。或许能有别的办法。”
十六年以后
金钟余罄璇空林,鸟鸣愈飞山愈静。祥云瑞照,福气常冉,多为修仙问道之福地。此山,名曰元羲,青葱挺拔,高无止境;穷极之丈,群峰叠翠;俯仰远近,不知尽头。山中有神殿,名号是五行。冰雪接云天,野鹤璇虹光;气蒸似锦带,松柏为衣裳;金顶托日月,星宿伴宫阙。山阴之地,五行宝气,城郭而成,是为九元城。中门巍峨,呼应九霄,南北中线,直系元羲。
这日,惠风气清,白云万里。九元城百姓商旅与素日无异,只是午后时分进城了一队人马,无论男女长辫及腰,耳坠银闪闪,革履束身,钢刀巨斧,肤色黝黑,神态犀利,正是胡僵骑士。九元城本来修仙问道重地,说来各色众生汇聚不足为奇。然这一行十多人依然换得街市众人频频眼顾。
暮色隆起,飞鸿停湖渚,风起随烟刺苍穹,刹那群鹤而走,云霞之光突然开道,宛若通天之路。渔船列满,络绎归晚,偶余鸬鹚,漾出涟漪。但又一人相伴断桥,斗笠蓑衣临靠垂柳,只见背影,不知壮暮之年。
也不知其何时,顿有人影现于断桥湖面。风起衣袂,波影湖光当中可见是个女道。余阳之下且见她一瞥笑意轻蔑,忽而转项对霞影。
临柳之人低沉一叹,摇首且语:“伴君十载,浮生变故,鸿鸟于飞绝,独满寒江;长啸千山问回首,乃知人迹灭,登堂承明庐,莫及一江蒿橹;此时东风漫漫,独占江夏垂钩。”
那女道风中飘曳,正如柳芽;拂尘拖手,暗藏杀机。足尖欲前,道袍相阻,于是提眉吐字:“天下六道,殊途而不同归,古往豪杰百千万,一入逆道终成魔。”
那人低头把弄鱼蔸,放归青鱼,后回了一语:“好个天下六道,道长扬言逆道正道,与我看来,莫敢苟同。在下心中有言,道长可愿一听。”
女道挥弄拂尘,转身而向之,眼神之烈,若苍鹰狩鱼。“大人请讲。”
他依然将竹篼侵入水中,正向一笑,随性而语:“世间道法,虽有非有,虽无非无而已。分六道高低有别,不和自然。道法本末,是否仁礼。孟子离娄篇中有云:君子以仁存心,以礼存心。仁者爱人,有礼者敬人。爱人者,人恒爱之;敬人者,人恒敬之。”
女道点头认同,又言:“大人仁礼,黎民敬爱,不假。”
那人则摇头而道:“孟子公孙丑篇有讲,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寡助之至,亲戚畔之;多助之至,天下顺之。我以为,六道之内,仁者,非个人之仁。一国之仁,社稷之固。千乘之国,敬事而信,节用而爱人,使民以时,则民必顺之。我本就庶民而生,必自醒仁礼,不敢有百姓之爱。民为贵,社稷次之,倘若视民为蝼蚁,因而横逆,我不敢顺之。”
女道挥袍大笑言:“贫道女流,不懂大道。然,我略知大人信奉之圣贤有言,舍生而取义也。可见,大人之言不顺之,其实是为取义。”她突然愣眼,再挥拂尘,捏得嚓嚓声响。“贫道听闻天下儒士所学一生,当以纲常为大。大人若有不顺,是为卿大夫之不仁也,六道之不忠,乃大逆也。”
他摇头解释:“纲常与人道,道长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何以为我之不仁?在下之不顺并非取义舍生——”
“难道有假?”女道厉声驳斥,“大人出生贱民,此乃天命。然,大人不安天命,逆天行而自强,乃有如今高位。此举本就为天下黎民所扬道,所以,贫道以为大人当以继明照于四方。倘若大人不仁与君、不忠于君,岂非号天下百姓取义而大逆?”
大人摇摇头,望一眼含笑曰:“听说归宗以为,天之道,利而不害;圣之道,为而不争。圣人常无心,于是以德善为心。无争亦无欲,乃定天下八方。”
女道道袍随风,昂头一笑,盼顾夕阳,回眸曰:“没错,不想大人居然对于我仙宗之道有些涉猎。”
“不敢不敢——”话风一转,告诫道:“皆是圣贤之言,在下一心求之。但是道长明知如今天下王道,征战四方,内而不仁,外而无信。倘若王道正义,那么贵宗以道法相佐人主,则天下自定。若有桀纣之行,为政恶杵,却仍为肱骨爪牙,是为助虐之举。那么天下必将祸乱。”
女道愣眼,眉睫似箭,寒箭千万,亦告诫道:“你可知弱肉者生之徒,坚强者死之徒。上善若水,天下至柔以克天下至坚。”
这大人苦苦一笑,提竿收网,一边回应:“道长虽明理明智,而不知大义。在下一蒿而渔,一篱立家,方土田园,朝露星宿而已,敢问道长,在下如此何为不妥?非逆王道,更不逆人之大道。”
“大人好翻的方土篱笆成一家,如此说来便是画地为牢之举。然贫道看来,实在可惜大人生平志气经纶,竟要断送于荒芜里。不过这样也好,你不不出山野也罢,也免得彼此为难。”
“在下方才言明与道长,君之不仁,莫敢顺之;社稷之固,爱民有德。在下蒿渔此处,还望道长回去之后传达一句,莫来叨扰。”他言辞坚决回绝来者。
清风扬杏袍,衣袂冉暮阳;忽而白鹭一行,冲云霄化霓裳。拂尘挥银柳,女道眼寐若金钩,恰好于余霞之下泛起一道尖锐之光。“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大人口口声声圣贤之言,然而自己行为却有悖祖训。不过贫道此番拜见本就不想与大人论及圣贤祖训。您若当真任性妄为,贫道手中拂尘怕是要向您请教一二。”
她言语当中多为霸道,风起杨柳暗波而至,白鹭西天回,涟漪随云开。那大人放罢鱼竿,左边一顾,眼寐顿疑。只见不远处一叶轻舟缓慢。然而怪哉,突然之间却似脱弓之失,快得无法想象。
那女道修为颇高,依然察觉异样,吨眼而视。只闻得一个少年声音。“你本是个修道人,且不知道心系苍生乃是人间大道么?”
她眼眸轻瞄瞥过,脱口而曰:“贫道眼里唯有正邪,修道一生,心中执着也只为人间沧桑正道。”
哈哈哈——一声大笑之后,少年请教道:“且问道长,何为沧桑正道?什么弱肉者生之徒,弱肉岂能为生?如此,那么百姓必将陷于水火——百姓陷于水火,舍生救之,难道不是?王朝不仁,岌岌可危,明知不可逆,官吏百姓却必须逐流难道便是您心中的大道?”
“一介小儿不知人间疾苦,在此口舌如簧。”
“道长好歹是天宗玉虚门下、长春剑玉柳仙子坐下弟子。在六道之中,求的的仙术上上之道。玉柳仙子女中佼佼,寥寥无几大者修为,您作为她身传三名弟子之一,好歹也是中省境界,难道还不知济民之疾。”少年此言到是好生的反驳凶巴巴的女道士。
这女道龇牙咧嘴,挥弄拂尘,恨不得立马飞身去拽出那小子。一撇嘴巴,不屑而言。“小子既然知道如此清楚,还敢在此口舌之快吗。”
少年连忙自惭又曰:“不敢不敢了,我若是早知道道长奈何几十年不前进,反而止步中省境界的话,就不敢提醒道长,中省贵在自省齐身而养性了。”
她终于一怒呵斥,跨上了桥墩。“你好大的胆子,是说贫道不思进取不懂反省了。贫道中省不假,且不知道你这小子可有初升的分量,也胆敢造次。”
少年镇定劝说:“那么道长可有听玉柳仙子金玉良言,遇见了姓欧阳的要绕着走。”
姓欧阳——女道顿时心中泛起了一丝丝焦虑来。这儿乃九元城,不远便是元羲山,欧阳元羲一派如今恰恰领导人道各派。如果真是欧阳一族,恐怕也不好惹吧。纠结了片刻,她心中又浮出了不甘来。元羲一派算得了什么,小小一个人道门派难道还敢与他仙道为敌不成。何况现在她是替王道而来,元羲即便是高手如云恐怕也不敢与这两家为敌吧。
“欧阳元羲,还能管得到我仙道天宗风妙道长的闲事儿吗?”
她腾空飞身,拂尘挥下一道耀眼金光,暮色刹那明晃晃了片刻。然而那小舟当中没有动静,金光刺下那一刻,顿时劈得咔嚓一响。女道大为诧异,小舟之中并无人影,只是一个男子的影子烟消云散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