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二十八日大雨
黄道吉日诸事皆宜,百无禁忌
持正坐在一家小酒馆里,一杯接一杯地喝着,一大早他就已经喝了半斤了,桌上的一碟豆干,一碟花生米,一碟卤猪耳朵却没有动几筷子。
外面正下着瓢泼大雨,那些斜斜着交差的乱纷纷的粗钱就像是他的情绪,不同的是它们知道自己从哪里来,要向哪里去,而他却剪不断理还乱。
回长兴已经十天了,他还没有回过家。实在是不敢回,离开时雄心万丈,回来后却灰心丧气,有什么面目见老爹和两位大哥?
持正又抿了一口酒,喝到嘴里却是苦的。十天了,没有一点作为,李雩好不容易回来了,却又病了。十天,十天在五庄观里就是大半年呀!
这时,有两个家伙全身湿答答地闯了进来。
持正坐在门口,一抬头就愣住了。他们中的一人是只独眼龙,那只瞎眼用黑布罩住了,有些让人害怕,但持正真正关注的是另一个,那人十七八岁年纪,单薄瘦弱,机灵的模样竟然有几分象是曾经的小叫花子李雩。
那独眼龙大汉不乐意了,大环眼瞪着持正,用蜀地方言骂道:“吃你的吧!看什么看?小心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小发子!这里又不是山上,你凶什么?”那小年踢了独眼龙一脚,又陪着笑说,“大爷别见怪,我家兄弟就是这个性子。”
原来只不过是长得有些象罢了,持正又低头喝起自己的酒来。
那两人在持正身后老远占了个座,小声地的咕起来。他们的声音很小,但持正可是修炼之人,耳力比寻常人好得太多,把他们的话全都听在了耳朵里。
“老大,你说平常人都喜欢盯着我看,那人怎么倒留意起你来了?”
“管他的,反正他又不知道我们的来历!倒是你,要你别跟着来,偏要来,也不想想你这只眼睛多引人注目?”
“哎哟,别动我的眼罩!会疼……你是大当家的,当然不放心了……”
接下来两人都聊着倒霉的天气,长兴人的口音,甚至撑着伞经过的美女,都是些没有营养的话,持正没有心思听了,继续喝酒。
持正已经喝得有些眼花耳热,心知自己又要醉了,不过没有关系,这家老板知道自己就住在隔壁小旅馆,每次都会送回去的。
眯着眼,持正又把酒杯端到了嘴边……
“老板,认识一位叫李雩的公子吗?”
“不认识!”
“请您再想想,他应该很引人注意的。他十七八岁,喜欢穿一套白衣,身边有个年轻道士,还有一男一女两个童子……对了,他们叫厚朴和……和紫苏!还有一个叫虚云的!”
“不认识。这里有钱人家的少爷我都认识,就没听说这么个人,您一定找错地方了……谢谢您三钱银子。”
持正这才记起厚朴和紫苏说过他们在蜀州瓮山遇到过一群山贼,莫非就是他们找来了吗?嘿嘿,持正正烦着,借着酒劲便想要耍耍他们。
“我……我认识……他是我的老熟人了!”持正这才感觉自己的舌头都粗了,站起来后也有些不稳,头脑倒还很清醒。
“又是你!你这只醉猫不要耍我们了!”王发愤怒地说。
“谁说……谁说我是醉猫?我……我我清醒得很!”说着持正又坐了下去,趴在桌子上,“不过你们太不懂礼貌,我不带你们去!”
说着持正的手大力地一划,差点儿把小酒杯推到桌子下。
李存连忙把杯子接住道:“到长兴两天了,只有他说认识,不管怎么样也要试一试。大老远的,我可不想白跑一趟!”
还好这场雨来得猛,去得也快,一会儿雨就停了。王发想要扶起持正,结果他象一滩烂泥一样倒在了地上,没奈何只好背着走。
持正在王发背上指了个方向就睡着了。李存只好走了到路口再把他叫醒,再指一个方向,有几回还走错了路又绕回来,气得王发火冒三丈。
好不容易走到了城隍庙门口,持正恰好醒了,从王发背上滑了下来,拍着手笑道:“对了,就是这里!我……我没骗你们吧……嘻嘻……”
李存和王发傻了眼,持正却摇摇晃晃地走了进去。
“妈的,被这小子耍了!老子又不是来拜菩萨的!”王发心里有气。
李存拍了拍王发的背,说道:“既然来了,就去看看吧,我听说前几天这里还很热闹,那时也许我们想进都进不去呢!”
进到庙里,看到城隍爷长得酷似李雩,李存和王发都有些看呆了,心里却在想万万不可能。
两个老头子把香案当桌子,在上面下象棋。
“喂,你怎么能趁我不注意偷偷吃了我车?”
“朱鹤翔,这你就不懂了,兵法上说兵者诡道也,不偷偷地吃怎么能吃得到?”
“好呀,马云龙!你下棋就从来没有讲过规矩,不是悔棋就是偷吃,和你玩真没意思,我不和你玩了!”
持正爬到高台上,搂着城隍爷笑道:“嘿嘿,这句话你天天说,却又天天跟他下棋,口……是……心……非……的老头子!”
王发见持正把带路的事忘到了九霄云外,气得想要上去揍他。
李存拉住王发,上前一步道:“二位前辈,在下求见李雩李公子,这位先生把我们带到这里来了,可是我们似乎找错地方了。”
“没错!”其中一个高大健硕的老头落一个子,大声嚷了起来,“李雩,有人找你!”
……
李雩悠闲地躺在榻上,看着金铃和百合练习飞刀。
“雩爷,我们不用你手把手地教,你去练练功吧,那样才能快点恢复。”金铃掷出一把飞刀说。
“练功?我傻呀?”李雩把一颗花生米高高抛起,张开嘴接住,“靠我练功恢复,那得要多长时间呀?我已经打发厚朴他们回五庄观了,这个时候云镇子也应该知道了。他不急,我为什么要急?”
“你就这么有把握?万一……”
百合的话还没说完,李雩突然侧耳倾听了一会儿,急切地说:“快,别练了!去把陈老爷找来,就说合伙人自己跑来了,就在城隍庙里!”
……
李存和王发等得不耐烦,朱鹤翔和马云龙把他们强行留住,却不解释,至于持正则倒在了两尊神像的脚下呼呼大睡了。
一个穿华服的中年男子急急地走了近来,一见李存和王发就口中殷勤地说:“贵客到了,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李存和王发都莫名其妙,王发挡在了李存身前,警惕地问:“我们找的是李雩,你是什么人?”
那人一拍脑门,说道:“怪我,怪我!我还没来得及介绍,我是……我是李府的管家,敝姓陈,陈杰。我家公子提起过两位,只是可惜你们来的不是时候,他又远游去了。”
陈老爷心中懊恼不已,以自己的身份不便占李雩的便宜,又不敢攀亲,这个谎编的有些亏,偏偏他二人的眼光还一直在自己的袖口和手肘衣服的磨损处转来转去,似乎连当李雩的管家都不够格。
陈老爷只好说破:“我知道二位是瓮山的好汉,等你们很久了!”
李存见他知道自己的来历,可是出于谨慎不想与他多聊,只拱了拱手道:“既然如此,我们就只好打道回府了。”
见到李雩等人后,李存心生羡慕,也找了个乡间有学问的先生学了几句文绉绉的话,这回正好派上了用场。
陈老爷连忙一闪身,拦住了他们的去路:“是这样,公子回来后交待有一桩生意想要和好汉合作,大家一起发财。”
一听到“发财”两个字,二人的眼里马上发光,王发甚至拉住陈老爷的手问:“他怎么说?怎么说?”
陈老爷便把李雩的话原原本本说了一遍,谁知李存的头摇得拨浪鼓一般:“不行,不行!十两银子一匹我可弄不到!最少得十五两!”
陈老爷一听便急了:“你哄我吧!你们蜀锦在当地才六两一匹,这个价已经不低了!我家公子和你们有交情,才没有压价,运到颜州也不过二十两,你的意思让我们吃西北风吗?第一批货行来个五百匹试试行情,你同意就干,不同意就拉倒!”
李存的眼珠转了转道:“那就十四两,你可以运到京城,那里可就三十两,你还是有得赚。”
“我运到京城?除去路费和人工,什么都赚不到了。要不是你们蜀地太乱……还不和你做生意呢!”急得差点陈老爷就要说漏嘴了。
“原来你也知道蜀地很乱,如果不和我们合作,就算你弄到了货只怕也出不了蜀州。我还说了,幸亏你只要几百匹,太多了我还弄不到了。难道我不能自己做,非得要跟你合伙?”
王存暗暗佩服老大厉害,他们一大群穷人,连书都没读过,又哪里会做生意?况且他们又是山贼,不能出面,不跟人合伙,哪怕是金山也只能看着。
十四两,王发吞了口口水,那得赚多少啊!
陈老爷毕竟经过商,想了一会儿说:“你也知道世面被卫忠给垄断了,我们卖的时候如果不比他的低一点,谁会要我们的?我那头少赚,成本又高,你要我生意怎么做?”
“那就十三两,再也不能少了!”李存又后退了一小步,而且看架式再也不会肯让了,
陈老爷没想到会这么难缠,真有些不知如何是好,却听到空中有动静,一抬头,只见金铃站在旁边说:“告诉他,这笔生意又不是不给钱,公子的五千两银子肉包子打狗了吗?”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意思,陈老爷还是照着说道:“我家公子的五千两银子呢?”
李存和王发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李存一咬牙一跺脚道:“好,十两就十两,我们走!”
陈老爷犹在身后问:“怎么,不要定金了吗?”
陈老爷无心的这句话象是打了他们的脸,李存突然站住恶狠狠地回过头。若是李雩说的也只好认了了,偏偏一个小小的管家敢也戏弄自己,面子上挂不住想要多少找点回来,那五千两银子才到手就要吐出一部分也让他心疼。
李存还没来得及开口,马云龙就说:“喂,你们把这个人带来了,怎么不带回去?他已经成了只醉猫,难不成要我们两个老家伙背吗?”
不管怎么样吃人家的嘴短,李存到底还是把火气压了下来,使了个眼色给王发。
王发心不甘情不愿地把持正又背到了背上,才一出门就忍不住兴奋地说:“老大,我们发了耶!五百匹布,每匹赚四两,以后每年都这样,哇,我们每年可以赚白花花的两千两银子!”
“不对,是一千五百两银子。”李存敲了一下王发的头,“我们可不能象卫忠一样吃人不吐骨头!我们的收购价是每匹七两。其实哪怕我们一个子儿也不赚,能给乡亲们谋条生路,这个活也得接!”
王发愣了一下,不过马上就追上了李存,大道理他不懂,反正跟着老大就对了!
在王发背上的持正突然睁开了眼,眼神无比清澈,这两个家伙还真有意思,李雩身边的人都很有意思,合我的胃口!
这是一个值得纪念的时刻,被后来的史学家大书特书,又被说书人加工润色,说得越来越传奇,大华国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因为就是这一个念头改变了持正和李存的一生,也改变了整个东胜神洲的运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