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跟着花崇欣入了酒肆,小二快速的上了几个精致小菜,温好了一壶酒给二人倒满后才离开。他推开酒杯,直接去拿温着的酒壶,大口大口的喝起酒来。
花崇欣笑道:“原来皇宫的人并非都是拿腔作势,也有性情中人。”
他笑了下,问道:“说吧,侧王妃想知道什么?两千两银子,在我这里没有买不到的消息。”
花崇欣开门见山直接说道:“我在找一位用剑的高手。”
他冷笑道:“王玉川是个手段下作卑鄙无耻的小人,死不足惜。侧王妃比谁心里都清楚,就算是京城死了一万个人,也不会影响北武王的地位,这是选储君又不是找捕快,能不能破案会不会破案,都不重要。”
花崇欣道:“太子还在位,你胡说八道也有个度。”
他毫不在乎,接着道:“我啊,真心希望最后能赢得是北武王,有侧王妃在至少大家还都能留条性命苟活于世。”
他又猛灌了几口酒,喝的太急咳嗽起来。
花崇欣等到他的气顺过来,道:“我花银子买你消息,可没打算买你的抱怨。”
他‘哈哈’笑了两声,道:“侧王妃你要知道,我们这些走狗,都是大狗狗生小狗狗,小狗狗再生小小狗狗。我们摇着尾巴,替主人家看着屋子,吃着别人赏的骨头,时间久了这主子是谁都不重要了,只要给骨头跟谁都一样。”
他原本灰暗的瞳孔,渐渐有了光芒,接着道:“有一天这群新生的小狗狗里面,混进来一个人,彻彻底底的人,不会摇尾巴,也不会看屋子。他没有饭吃挨打受苦,奄奄一息的时候,一位仙女从天而降救了他,那仙女对他很好,让他挺直胸膛做人,不用他摇尾乞怜就给他衣食。”
花崇欣皱眉道:“后来呢?”
他招招手又要了一壶酒,长叹一声道:“那个脏窝里,就算是仙女也会成为别人砧板上的肉。”
花崇欣道:“王玉川在这中间是个什么角色?”
黑雾用食指沾了点酒水,在桌子上写下一个‘贼’字。然后笑道:“是个不断出卖主子的恶贼,他原是清扫练武场的杂役,有个官员看他有八十岁老母要供养,一时好心收他入府做随从。后来他为了谋求官职,陷害这个官员,害的这官员满门被诛。”
花崇欣眉头微皱,若有所思的看向那渐渐干涸的字迹目光渐冷。
黑雾见花崇欣心中了然,接着道:“他从官员家的随从,摇身一变成了宫中的近卫副统领,负责的就是那仙女的寝宫。”
黑雾见花崇欣双眸杀气四溢,将一杯酒推到花崇欣面前,道:“要听故事,还是得喝酒才好。”
花崇欣叹了口气,收起心中之怒,将眼前的酒一饮而尽。
黑雾接着道:“这仙女待人极好,绝不会苛责下人,尤其是小孩子,走到她身边多多少少总是有些赏赐。她没有什么别的心思,一心一意爱着自己的男人,爱着自己的孩子。可是她越是这么不争不抢,得到的就越来越多。最后连这天下女人最想要的东西,都许给了她。”
果然坊间流传张贵妃要被立为皇后是真的,而且还因为这遭到了杀身之祸。
他又重重的咳嗽两声,道:“没过多久她男人离宫南下,他们找到了陷害她的机会。我记得那日一早,太后带着大队人马赶至她宫里,到的时候她衣衫凌乱身旁还睡着个男人。太后气的拿起匕首,一刀一刀的划向她的脸,她倾城的容貌被毁。她和她的儿子被关在太后的寝宫足足七日,后来她为了救自己的儿子,承认所有的罪责后,被活活勒死在太后宫中。”
花崇欣的脑中闪过南宫睿的脸,他的痛她无法感同身受,也没有评头论足的资格。她低下头自言自语道:“难道南宫睿想利用我替他报仇?”
这话声音极小,却还是被黑雾听到了耳里,他浅浅微笑道:“是报恩吧。”
恩?花崇欣挑眉看向他。
黑雾道:“难道侧王妃忘记‘普天之下的闲事都归花崇欣管’这句话了?”
花崇欣惊道:“少时戏言,你怎么会知道?”
花崇欣年少时仗着武功高强,为人极其张狂。行侠仗义的事没少干,偷鸡某狗的事做的更多。那时候只要与人相争,她总是口出狂言。
黑雾看花崇欣也会露出困惑的神情,不免笑出了声道:“我还是喜欢那个年少轻狂的侧王妃,敢为天下不敢为之事。”
花崇欣略有尴尬,道:“年少做过的事太多,你若是说不清,我也想不起。”
黑雾点点头道:“城郊竹林,草席女尸,大小姐难道忘记那个死于你剑下的青衣男子?为母收尸加上救命之恩,你说他是来找你报仇还是报恩?”
是他?
当年那个被追杀的男孩竟然是南宫睿,那个女尸是张贵妃!
花崇欣重重的拍了下脑门,想不到这段虐缘竟是十多年前结下的。
那双眼睛...
花崇欣回忆起在寺庙里,他站在人群中看自己的那种神情,让她觉得很是熟悉却记不清楚。如今她算是知道为何如此熟悉了。花崇欣夺过黑雾手中的酒壶,咕咚咕咚吞了几大口后,往桌子上扔下一锭银子转身走了。
“侧王妃要是还想知道什么,尽管上我这里来买消息,童叟无欺价格公道。”
城郊竹林啊,花崇欣叹息一声,眼前仿佛看到了年少的自己。
“大小姐,咱就不能买一条船吗?非得自己做竹筏子,要是做的不好到湖里散开了怎么办?”西凌风追在花崇欣的身后,这大热的天,她家小姐非要钓鱼也就罢了,还非要用竹筏子,还要自己做的。
“散了就散了,我会游泳又淹不死。”年少的花崇欣仔细挑选着竹子,她讨厌用钱能买到的东西,偏偏喜爱自己动手做的。
“我不会啊。”西凌风追了过来,埋怨道。
“又没让你跟着我,你在家里有吃有喝还没有太阳,非要跟我出来受罪,你自己犯贱你赖谁。”花崇欣吐吐舌头,顽皮笑道。
“我这不是怕你有事吗,你看这里阴森森的,明明林外是明媚阳光,这林子里却总有冷风吹过,一定是有鬼。”西凌风故意压低了声音,营造出恐怖的气氛。
西凌风的话音刚落,不远处就传来断断续续的哭声,吓得他赶紧躲在花崇欣的背后,小声哀求道:“大小姐我们回去吧,你听真的有鬼叫。”
花崇欣胆大好奇心又重,她牵起西凌风的手去寻声音的来源。两人走了一会儿,看到远处有个跪在地上的背影,花崇欣毫不犹豫的喊道:“是你在哭吗?”
“大小姐你小点声,还不知道是人是鬼呢。”西凌风小声说道。
“怕什么,过去看看不就知道了。”花崇欣甩开西凌风扯她衣袖的手,加快脚步往前走。可还未走到那人身旁,那人就起身拔腿就跑。
“诶,跑什么啊?”花崇欣鼓起脸蛋有些失落,她对那些鬼怪传说最感兴趣,总是想一探究竟。
“大小姐你看,是个死人。”追上来的西凌风一眼就瞧见烂泥潭中用草席捆着的尸体,他这人怕鬼却不怕死人,走过去蹲下拉开草席,长叹一声道:“是个妇人,脸被毁了看不清容貌,看这腐烂程度应该才死没多久。”
“谁家死了人,处理的这么草率?”花崇欣问道。
“不好说,这么处理尸体的大有人在。青楼窑子里的姑娘,打死不从的或者得了重病的,都是席子一卷匆匆了事。不过看她这身衣裳倒是上等货,有可能是某个有钱人的小妾外室。被心胸狭窄的大夫人谋害了,你看看这脸毁的,生前肯定是个美人。”西凌风将席子又给盖上,转身道:“为人收尸也算是积阴德,正巧这段日子在修缮天明堂,我一会儿命人将尸体运往义庄,与那些因为恶疾离世的人一起火化了,再给她立一个长明灯,也算是她的造化。”
花崇欣摇摇头,指向地上那道拖物体的印痕,道:“还是把她就地埋葬了吧,你看她的尸首本不在这里,是被人拖到此处的。两边堆着泥土,应该是想将她埋葬,可惜无力去挖地,只能用这种方法。我想应该是刚刚哭泣的那个人,看他身形瘦弱,可能是她的孩子,或是她的侍女。还是给她立个无字碑吧,那人说不定会回来看她。”
西凌风点头道:“也是,人生走一遭,有个人念着总比没有强。”
花崇欣没了做竹筏钓鱼的心情,二人原路返回去找拴在林边的马车。还未走出几步,就听见那撕心裂肺的崩溃大叫:“救命。”
那声音绝望惨厉,让花崇欣由内而外的神经紧绷。
她飞快的穿梭在竹林中,直到看见青色锦衣男子怀中的人还可以蹬腿反抗,才算是松了口气。她如闪电般抽出长剑向青衣男子刺去,男子看出剑招不凡,不得不放弃怀中之人拔剑抵挡。二人快剑在竹林中砍杀,青竹断裂的声音在耳边环绕,几十招下来男子开始吃力,渐渐流露出逃脱之意。
那人横眉怒目,大声道:“此事与你无关,还不快快让开。”
花崇欣大步一迈,掐腰吼道:“普天之下的闲事都归我花崇欣管。”
花崇欣虽没有强攻,但却不肯给对方逃脱的机会。男人终于抵挡不住,使出阴招从腰部又抽出一把利剑刺向花崇欣。她下意思反应凌空一跃,从袖口里飞出一枚金牡丹镖深深地扎在男人的咽喉处。
西凌风跑过来,气喘吁吁的道:“跑了跑了。”
花崇欣休剑入鞘,问道:“谁跑了?”
西凌风指了指远方奔跑的背影,道:“那孩子又跑了。”
花崇欣顺着西凌风的指尖瞧过去,那人正好回头看向她,只是这么一眼,花崇欣便记住了那如月光般的眼睛,皎洁明亮却带着远离尘世的清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