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以讹传讹,甚至有人说,京城里近来死去的人,都是被这皇妃公主咬死的。
天凌王朝的朝堂议政大殿上,文武百官在丹陛之下跪了满地,这些本该紧张国家大事的男人们,一早屁事儿没议,只如此干巴巴地耗费了一个时辰。
‘女’王皇甫乐荻在王座上与他们僵持了半晌,不耐烦地宣告退朝,他们仍是跪求不起。
“请陛下收回成命,切勿让雪狼族宠妃继承皇位,祸国殃民!”这声音整齐划一,无丝毫杂音,叫人不禁怀疑是事先训练好的。
就连刚被任命为公主太傅的丞相和尚国将军,也都跪地俯首,附和着众臣的言辞。
唯有皇叔皇甫拓若有所思地保持着微笑,鹤立‘鸡’群地在自己的位置上,不发一言。他那一身绣得银闪闪的海蓝‘色’袍服,于本是最显眼的一处,更加的耀眼。
皇甫乐荻烦闷地步下丹陛,打量着这几日突然变得比之前健朗了不少的皇甫拓。
是她的错觉吗?已经年过六旬的皇叔,肩膀也宽了,而且身材也比之前高大了许多,还有,气息也平稳轻缓,完全不像个老年人,反而像是一个健壮的中年男子。
他身上若有似无的杜若香,让她忍不住想到那个让她曾经深爱、如今却深恶痛绝的男人——穆项忠。
“皇叔,您为何不和他们一起跪?”
皇甫拓宽和一笑,恭敬地弯身俯首,说道,“陛下,臣乃皇族之人,还是想让皇族之血保持正统,而且,正是因为公主殿下是雪狼族宠妃,才更应该继承我天凌皇位。”
“哦?皇叔那天在家宴上包容兰昕的胡闹,今日竟公然与众位爱卿唱反调?您可有何缘由?若是不把话说明白,恐怕皇叔会成为众矢之的。”
皇甫拓不疾不徐地道,“情之一字,甚为微妙,观之无形,却又千丝万缕,叫人捉‘摸’不透。一个‘女’人,若抓住了男人的心,就等于抓住了男人的魂。臣查证过,雪狼王祺尔钦.勒金对公主深爱怜宠,公主在五凤王朝时,他们便‘私’定终身……”
“‘私’定终身”四个大逆不道的字用在未来皇储身上,也是大逆不道的。
众臣‘交’头接耳,猜测种种,不堪入耳。
皇甫乐荻忍不住打断他,“皇叔,只管说你的缘由,这些男‘女’情事,还是少说的好。”
“虽说情事不该说,可正是因为情事,公主才更应该做未来的‘女’王。祺尔钦.勒金不但让公主入住其生母居住过的瑶华宫,还为了她被‘花’暝司掳走一事,攻打血族,所以,若公主当上未来的‘女’王,雪狼族将会对我天凌王朝客客气气,永不言战。甚至,只要公主一开金口,祺尔钦便会满足公主的所有要求。”
皇甫乐荻挑眉,“皇叔虽然年事已高,却的确是过来人,与某些愚不可及之人相比,皇叔的见解让朕耳目一新。”
“陛下谬赞,臣不过是说出心中所想罢了。”
“朕没有夸赞你。不过,朕之所以千里迢迢寻到公主,把她接到朕的身边,不只因为她曾经帮五凤王朝前太子凤羽穹轻而易举赢得人心,还因为她嫁给凤伦之后,助他登上了皇位,当然,也因为她在祺尔钦.勒金身边已久,对于雪狼族的一切了如指掌,更因为,她是朕的亲骨‘肉’,只有她,才不会让朕费尽千辛万苦守护的江山有丝毫差池!”
丞相忍不住跪在地上开口,“可是,陛下,公主心中有祺尔钦,不一定想留在天凌做储君。臣给公主授课虽短暂,她不但没有学习的态度,甚至不……尊师,臣担心,她不但无能力治国,还不能成为万民表率。”
“是呀,陛下,臣被公主戏‘弄’,可是有目共睹。”尚国将军忙开口附和。
“好吧,既然爱卿如此说,朕就宣召公主来大殿,问问公主到底想不想,有没有能力留在我天凌国做储君?!”
就在皇甫乐荻要宣召伊浵时,伊浵却已经来到大殿‘门’前。
太监通传,“陛下,公主殿下问早朝是否已毕,公主想与陛下一起用早膳,商谈天凌与雪狼的……军机大事。”
皇甫乐荻妆容‘精’致、本是含笑的凤眸,陡然变得凌厉,一个王者的宽容仁善‘荡’然无存,她走上丹陛,不过一瞬,便又扬起浅淡绝美的笑来。
“众位爱卿都看到了,朕的‘女’儿,不但有心做我天凌国的储君,还为两国未来顾虑良多,而且,更是对朕孝顺有加。”说完,她见一个个臣子抬袖抹汗,才沉了沉气,“传公主觐见。”
伊浵不等太监通传,便径直迈进来。
她因为一连五日没有好好休息安寝而眼圈乌青,本是倾国倾城的鹅蛋脸憔悴蜡黄,发髻凌‘乱’,也未梳洗,衣装还是家宴之后的那身袍子,显然这五日来,她忙碌地根本顾不得仪容。
她这身装扮,又换来文武百官‘交’头接耳,‘私’语非议。
伊浵单膝跪下,不卑不亢地行礼,“穆伊浵参见天凌‘女’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特别的自称,让一旁立着的皇甫拓皱起了眉头,也让皇甫乐荻想到了与穆项忠之前的种种,她愤然怒斥,“你的名字是皇甫兰昕!”
“伊浵贱命一条,实在不敢匹配天凌王朝的国姓,而且,我爹当初之所以给我取这个名字,是因为他所爱之伊人,如浵之一字,柔中带刚,却偏又如水般温柔动人,让他铭刻于心,此生难忘。至于皇甫兰昕这个名字,还是给担待的起的人吧。”
皇甫乐荻腮骨微动,咬牙切齿。伊浵地这番话,让她‘胸’中怒火狂烈,若非文武百官在场,她早已抓狂。
伊浵镇静从容,兀自起身,无惧无怕地迎视着丹陛之上‘射’下来的怒恨目光,“你越是恨我,就越让我感觉到,你对我爹曾经的爱有多强烈!爱之深,方责之切。”
这强硬地宣战来势汹汹,让文武百官都绷紧了神经,龙椅上的皇甫乐荻强势命令,“来人,给朕掌她的嘴!”她此生,最不想听到的就是穆项忠的名字!
有太监上前要打伊浵,年迈地皇甫拓却脚步轻快地奔过来,忙挡在伊浵身前,不着痕迹地给太监摆了下手,示意他退下。
“陛下息怒,公主年少,初来乍到,委屈无法疏解,难免会偏‘激’。而她自幼又孤苦,无母爱陪伴,‘性’情直接叛逆,还请陛下谅解。孩子嘛,要慢慢调教,切不可过于急躁。”
这两句话,让皇甫乐荻的泪冲击地鼻梁酸痛,她强硬地握住龙椅扶手,硬生生地把泪咽下去。
皇甫拓见她怒气和缓,忙劝伊浵,“公主,快,先给‘女’王道歉。”
伊浵坦然回瞪着皇甫乐荻,“我的话还没有说完,而且,我没有错!错的离谱的人是她。”
“这……”皇甫拓这和事老反倒有些为难。
“让她说!朕倒要看看,她还能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
“‘女’王果真天颜深厚,不管是做好事,还是做坏事,都面不改‘色’,一副别人亏欠你十万八千两的神态。殊不知,是你自己从没有珍惜争取过自己的幸福,才有了今天高处不胜寒的可怕境地!”
这几句话,似乎无关痛痒,文武百官也听得一头雾水,却句句如针刺在了皇甫乐荻的心口上,而且针针见血。
伊浵这才切入正题,“你恨我爹,连带着恨我入骨,甚至不惜给自己无辜且尚未成形的外孙下毒,狠心地切断他与父亲之间的牵引感应!你先用一招请君入瓮稳住我的心,妄想在我诞下这个孩子之后,再将其纳为皇甫家族之人,训练他来斩杀自己的生父!皇甫乐荻,你好狠毒的心肠!就不怕遭上天报应吗?!”
众臣听得愕然,一是错愕于伊浵有孕,二是错愕于皇甫乐荻这九五至尊竟然对自己的亲骨‘肉’做出这种事。
就连皇甫拓,也震惊地一时无言,他质问看向皇甫乐荻,良久才问,“陛下,公主的指控,是空‘穴’来风,还是却是属实?”
皇甫乐荻一生经历大起大落,自认早就练就了‘波’澜无惊的本事,可是此时,她却无法遮掩心中的惊骇。
她承认,她的确是打算这样处理伊浵腹中那个孽种,但也仅仅是打算,她不曾对任何人说起过,却没想到,她的想法竟然被这样清楚明白的戳破。
“哈哈哈……哈哈哈……”她突然在龙椅上笑得前仰后合,直笑得眼泪淌出来,“‘女’儿,这普天之下,还有谁,能如此了解自己的亲生母亲?朕没有看错你!除了你,其他人都无资格继承朕的皇位,明日便是册封大典!”她就这样,用如获至宝的口气,将刚才的尴尬气氛驱赶地一干二净。
伊浵猝然皱起眉头,她不是来求什么储君之位的,她是来要解‘药’的。她要让阿斯兰知道,腹中的亲骨‘肉’是她的,她并没有做任何对不起他的事——普天之下,再没有比这件事更重要的了。
“陛下……”
她刚一开口,就被皇甫乐荻凌厉威严的声音打断,“黑豹,送公主回宫,让她好生休养,不得有误!”
黑豹一袭乌金铠甲的高大身影诡异无声地出现在大殿‘门’口,“末将遵命!”
听到他的声音,伊浵不禁惊诧回头,她出寝宫时,没有让任何人跟着,只说出来透透气,他竟然跟了来?!天凌皇宫,果真是比雪狼族皇宫还可恶可恨百倍!到了哪里都无自由。
“若有谁再敢非议公主,杀无赦!”皇甫乐荻在龙椅上优雅地微一俯身,‘阴’冷低沉地命令,“丞相,朕命你彻查非议公主的第一人,把他给朕揪出来,割了舌,剜了眼,再斩首示众,让他做了鬼都是个哑巴鬼!”
“遵旨!”丞相刚说完,他身侧的尚国将军便突然晕倒在地。
皇甫乐荻冷笑了一声,“尚国将军怎么又晕倒了?朕看,他的身体实在虚弱,恐怕没有能力再领兵打仗,皇叔,你说呢?”
皇甫拓忙道,“臣以为,尚国将军恐怕是偶感风寒,不几日便会康复的,陛下大可先观察几日,再考虑是否该更换将军。”
“好吧,退朝!”
伊浵站在下面一直没有找到开口的机会,文武百官鱼贯退出,她忍不住叫住皇甫乐荻,“给我解‘药’!我要救我的孩子!”
皇甫乐荻随口敷衍,“你既知这‘药’是我下的,就该知道,我绝对不会伤害这个孩子。”
伊浵随手从黑豹腰间‘抽’出他的佩剑,抵在自己的脖子上。“你若不给我解‘药’,我们母‘女’的缘分便缘尽于此。”
黑豹担心地呵止,“伊浵,不要做傻事。”
正要进入后殿的皇甫乐荻停住脚步,迟疑,还是看下来,眼神却冷静幽深,并无丝毫惊讶。“为了保护自己的亲骨‘肉’,妄想寻死而威胁他人,这一招,朕当年也用过,可是,朕不曾得到任何人的怜悯,今日……朕怜悯你。”
她从袖中取出解‘药’,搁在龙椅上,“自己上来拿吧,服‘药’之前,想清楚你曾经答应了朕什么。若你无法实现当初的承诺,朕还是会用非常手段,来解决我们母‘女’之间的事情。”
皇甫乐荻走了,大殿内的宫人也都退了出去。
还未离开的皇甫拓见伊浵双眸黯然地盯着红毯,神情也变得绝望呆滞,不禁一阵心疼,他奔上丹陛,从龙椅上拿下‘药’瓶递向伊浵。
“先拿着,你母亲说的话是该好好考虑,你终究是天凌国的储君,与雪狼族划清界限,是迟早的事。如果你爱的那个人对你连一丝信任都没有,还值得你与自己的亲生母亲反目成仇吗?再说,若把这个孩子放在雪狼族扶养的话,有多少人想要他的命,你数的清吗?”
这连番地追问让伊浵回过神来,她木然抬手,不知是自己连日疲惫,手指失灵没有能力握住小巧的‘药’瓶,还是这位慈爱的皇叔根本就没想把‘药’瓶放在她的手上,‘药’瓶就这样坠下去……坠下去……
‘药’瓶落地的一瞬,伊浵心中却又开始懊悔,泪猛然溢出眼眶。
“公主,千万拿好了‘药’瓶,这‘药’古怪,恐怕不多见。”
伊浵这才发现,小巧的白瓷‘药’瓶落在了皇甫拓的脚背上,他就那么灵巧的竖着脚背稳稳地托住了‘药’瓶。
伊浵恍然哭出来,却又惊喜地笑着。“多谢王爷,多谢王爷……”她忙不迭地道谢,忙从皇甫拓的脚背上拿起‘药’瓶,起身的一瞬却突然嗅到一股熟悉的杜若香。
“王爷也经常咳嗽吗?”
“公主为何这样问?”
“我爹因为常咳嗽,经常用杜若香止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