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死,没那么容易!”一个阴沉冷怒的声音在帐外响起,只是一瞬,帐帘被一股狂冷的风扬起。
沈弘泽还没有来得及反应,他怀中的伊浵便被强大的力量卷走,消失无踪。
若非地上还有一滩血渍,他真的会怀疑,刚才只是他不经意做的一场噩梦。
刚才那个男人的声音,听上去危险邪恶,伊浵就这样被抓了去,恐怕凶多吉少,而且,她本就有伤在身。
沈弘泽来不及思考,忙冲出寝帐,却正被大内总管徐厚抓了个正着。
“哎呀,我的沈御医,您怎么还在这儿呀?皇上和皇后性命攸关,您快去瞧瞧吧!”
“可是……”伊浵怎么办?“你放开我,靖王妃被人掳走了,我得去找她!”
“什么?靖王妃?穆伊浵?怎么会被人掳走呢?”徐厚也来不及听他的答案,“你放心,杂家会命人去找王妃娘娘的,你现在先救活皇上和皇后吧!”
“靖王妃受了伤,怕是支撑不了多久。”
“这……该不会又是皇上的计谋吧?”
沈弘泽捕捉到他话中的关键,“徐公公什么意思?难道上次靖王妃和太子被刺杀不是偶然?”如果那真的是皇上的计谋,伊浵的复仇反倒是有情可原了。
“呵呵……杂家可没这么说!快走吧,再晚了,皇上怕是支撑不住了。”
沈弘泽止步不前,“徐公公,刚才明明就说了,皇上的计谋五个字,若是您解释不清楚,请别怪弘泽口没遮拦地嚷嚷出去。而且,最近弘泽只负责照顾重伤的太子,至于皇上的龙体,怕是要劳烦其他御医。”
“沈御医,你……”徐厚见他坚持,而眼下情况又危机,“好吧,好吧,杂家就告诉你实话,不过,你听后要马上跟杂家去救皇上。”
“这是自然,不过,弘泽医术浅薄,徐公公也不能指望弘泽能起死回生。”
言外之意,他只答应前去看看,至于能不能救,却还难说。
围场外的树林内,几个黑衣人像是飞射出的流星镖,身影一闪,隐入浓密的树冠,默契忠诚地帮主人守卫着四面八方。
神智已经混沌地伊浵,脸色苍白如纸,她被轻轻地放在一处柔软的草地上。
她深重割破的手腕,被一只大手拉住,随即,她看到那个让她难堪,让她爱恨交织的男人,正不疾不徐地品尝她的血液,仿佛正品尝世间最美味的糕点。
他并不急着救她,像是玩弄到手的猎物,尖利的齿啃咬她伤口上翻开的肌肤。
“啊——”她痛得周身轻颤,“阿斯兰,你……你到底要怎样?”
“呵呵,你还知道疼呀?味道不错。”阿斯兰笑得嗜血,微扬的唇角上,还挂着她艳红的血,越显的俊颜妖邪。
“放开我!”
她越是挣扎,他就越是恼怒,干脆把她的伤口要的更深,大口大口吞咽着她的血。“想为你的凤伦流血,我成全你!不过,浪费可耻,女人甘甜的血,可是最滋补的良药,能让我力量更强大。”
伊浵想从他手中抽回手,却使不上力气,最后,她的意识模糊之际,口中滚入温热腥甜的液体。
她知道这是他的血,本能地抗拒吞咽,想吐出,唇上却堵上他的唇。
“伊浵,不要挑战我的耐心!”他唇瓣抵着她的唇瓣,温柔如调情,却口气强硬,“咽下去,否则,我会把所有你在乎的人挫骨扬灰!”
她只能吞咽,只一口,生命力又恢复蓬勃,意识也恢复明晰。
她正躺在阿斯兰的怀中,阳光穿透宽大的树冠,每一片叶子都成了仿佛透明的浅绿,他佩戴了虎兽护肩的肩臂宽阔,遮掩了她眼前的天空,他被风吹散的不羁黑发垂散下来,抚着她的脸颊。
这本该是美好甜蜜的一幕,可是,为什么她的痛,她的泪,会蔓延,泛滥?
他没有开口,只是静静地拥着她,看着她,就这么坐着,仿佛海枯石烂也不为所动。
他的唇角上,还有她的血渍,而她的手臂上,却寻不到半点伤痕。
“我以为你兑现了交易,就不会再回来了。”她开口。
“你还是不了解我。”
“你从不给我了解你的机会。”
“苏嬷嬷就跟在你身边,你从不问她关于我的事,无垠也在你身边,这么久,你不曾对他问及过我,你关心的,只有你的凤伦,还有不是你父亲的父亲!”
“为什么我竟然从你口中听出了伤心?”她嘲讽一笑,“难道你的古丽娅郡主,你的四位侍妾,还不能抚慰你不安分的心吗?”
他憎恨凝视着她,忽然笑了笑,推开她,不着痕迹地起身。
“古丽娅的确很好,我们很恩爱,而且她刚刚有了身孕。只是,她不太擅长教导孩子,你刚失去了孩子,带她诞下那一胎之后,你来扶养吧。”
伊浵僵在地上,低垂着眼睛,甚至不敢抬起。原来古丽娅也怀孕了?为什么她的心竟然还痛?
“真巧,为什么每一个曾经想杀我的女人都会有孕?而我的孩子却非要被夺走?”
“所以,我把这一胎给你扶养。正好满足你的心愿,你还不谢恩?”
“谢恩?哈哈哈……谢恩?你又不是皇帝,我为什么要谢恩?”
他这才察觉自己一时失言。
不过,伊浵倒是并没有因此怀疑,“而且,我为何要接受别人的孩子来扶养?我并不觉得这是恩赐!”
别人还巴不得这种美事呢!“你不稀罕就算了。”
她站起身,心中踌躇良久,才有勇气抬眼与他对视,“恭喜你,就要当父亲了。”
他墨绿的眼睛幽深,映出她故作镇静的脸,“哼哼,你的恭喜似乎言不由衷。”
“恭喜你这种红杏出墙的父亲,无需太诚恳。”
“红杏出墙?呵呵呵……你说我出墙?不错,如果你是我的妻,我的确出墙了,不过,古丽娅才是我真正的妻,至于你……”
“我知道自己的身份有多尴尬,无需你再重复。”伊浵不想听他这种不堪入耳的话,“我可以走了吗?”
“当然可以,别走错了方向,朝东边走,是围场。”
她迈开大步,头也不回地朝着他指的方向走去。
他说古丽娅怀孕,只是想试探她。她可知,当他发现她吃醋时,心里有多高兴?“穆伊浵,你现在连玩笑都玩不起了吗?”
她没有回头。
“记住,别再寻死,否则,你收到的是你爹和凤伦的尸体。”
她远去的华艳背影,还是没有回头。
他就一直那么看着,看着,看着……直看得痴了,她的踪影消失,都没有见她回头。
阖眼,心里刺痛得离谱。阳光打在脸上竟是温的,心里却冷如寒冰地狱。
一年前的美好,却偏偏就定格在心里。
那是在青竹阁里,早上,她赖在他怀中腻腻歪歪不肯起床,还把玩着他的头发,用古怪的问题刁难他。
“阿斯兰,冬瓜,黄瓜,西瓜,南瓜都能吃,什么瓜不能吃?”
“不知道。”
“哈哈哈……笨蛋,是傻瓜啦。”
“阿斯兰,你能以最快速度,把冰变成水吗?”
“我用内功融化冰,就成水了。”
“你超笨耶,把冰旁边的两点水去掉,冰就成水了。”
“阿斯兰,有一个字,人人见了都会念错,是哪个字?”
“……”瞑思苦想,他却想不到答案。
“哈哈哈哈……阿斯兰,原来你这个无所不能的狼人也会苦恼?是错字啦!错字,当然永远都念错呀。”
“不玩了,不玩了,你怎么老是用这种古怪的问题刁难我?”
“最后一个,你一定知道答案。”
“好吧,你说。”
“这世上,有个你最最最爱和最最最爱你的人,她是谁?”
他故意答错,“我父母。”
“笨蛋,笨蛋,笨蛋,是你的爱妻穆伊浵呀!你不知道我最爱你吗?”
原来,当感情消失时,所有的甜蜜都会成为刀刃,反复刺伤心脏。
伊浵返回营帐时,所有的御医都在忙碌着,进进出出。
徐厚和喜翠这两个在皇宫内地位最高的奴才,焦头烂额,太子重伤未愈,皇后也奄奄一息,文武百官中穆项忠这位丞相也不在,他们都六神无主,随行来的皇子都还年幼,而现在够格辅政的皇族子弟就只有凤麟,他却远在皇宫。
所以,众人一见到她安然回到营地,都定下神来。
徐厚和喜翠都跟入她的寝帐,待到她坐下,才恭谨跪下。
“靖王妃,您上次用一片海棠花瓣救了贤贵妃,皇上和皇后命在旦夕……还请您……”
被伊浵凌厉冷煞的视线盯住,徐厚的话越说越低,最后,竟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靖王妃,您菩萨心肠,还请您看在天下百姓的份上,救救皇上和皇后。”喜翠磕头点地。“奴婢知道,皇后娘娘做了暗害王妃的事,但是,靖王殿下谋反在先……”
伊浵咬住牙根,一掌挥出去,掌掴在喜翠的脸上。
打出去之后,她才发现,自己的力气竟可以这样大,可以打得喜翠歪在地上,唇齿都是血。是她恼怒过度,还是她喝了阿斯兰血液的缘故?
徐厚和喜翠也震惊,平日那个温柔甜美,善良可人的穆伊浵荡然无存,在他们面前的是,威严冷艳的靖王妃。
“喜翠,你说靖王殿下谋反?”
“奴婢失言,还请王妃娘娘责罚!”
“靖王殿下的确谋反了,因为那个龙椅是他应得的。而他的谋反,也付出了死伤无数血淋淋的代价!我腹中的胎儿有错吗?我有错吗?我也谋反了吗?”
“王妃娘娘,请息怒……”徐厚不敢迎视她灼红的眼眶。
“让我出手相救也可以,把玉玺,和所有的御前护将给我叫来,另外,把京城调兵虎符给我送来!”她俯身凑到徐厚那张苍老的脸前,“把这句话一字不漏地说给凤敖霆!只要他答应,我就救他。”
“穆伊浵,你好大的胆子!”帐外,一个苍老威严的女人声音传来。
伊浵听到这声音,并无丝毫惊讶。
内宫里,人脉错综,哪一个妃嫔身边也有一个太后的亲信,估摸太后行进的速度,她大概昨晚就从皇宫启程了。
伊浵从容起身,走出寝帐,就见凤露公主正搀扶着仪态雍容的太后,带着两队金甲护身的皇宫锦卫堵在帐前。
太后命令,“来人,把穆伊浵给哀家抓起来,搜她的寝帐,把救命的灵药给哀家找出来!”
“太后您这是要做什么呀?皇上和皇后危在旦夕,您不让御医救人,怎么反过来刁难我这无辜的人呢?您在这里搜我的寝帐,还不如去北疆把凤伦找来,您比我更清楚,凤伦那里才有救命良药。”
太后怒不可遏,头上凤冠都在颤抖,手上龙杖戳地,她怒声咆哮,“穆伊浵,你这是在威胁哀家?!”
“太后,冤枉啊!我一个小小的穆伊浵,无权无势,有什么资格威胁您呢?再晚,皇上怕是要驾崩了,太后白发人送黑发人,真是好可怜哦!”
伊浵柔柔地做出哭声来,声音不高不低,正好吸引了皇帝寝帐外的文武百官。
他们都涌过来,跪在地上,“太后,靖王妃说得对呀,眼下应该让靖王爷班师回朝。”
“你们真是异想天开,雪狼族不收兵,凤伦如何返回?”
“雪狼族回收兵的。”伊浵清浅一笑,“只要太后下懿旨,说我思念凤伦,凤伦总有法子让雪狼族收兵。”
太后正犹豫,在皇后寝帐的御医奔出来,“太后,不好了,皇后娘娘……薨!”
有个人哭喊着奔去那座寝帐,是喜翠。
周围所有人都跪下来。
伊浵鹤立鸡群的站着,却不禁凝眉,怎么会死的这么快?她昨晚并没有在食物里下毒,只是借用食物相克生毒的原理,更改了几道粥菜,而且,依照一餐所用的分量,皇后只会重病不愈,还不至于毙命!
“太后,再晚,怕是皇上也会有事,还是快让凤伦回来吧。”
伊浵看向开口的人,此时这个人,就跪在太后面前的人,竟然是仪态万千的贤贵妃。
贤贵妃感觉到她的视线,转头看向她,“伊浵,皇后薨,你还不跪下?这可是大不敬!”
伊浵看到了,她的唇角不带痕迹的微扬了一下,似在嘲讽皇后的死有余辜。
她用食物相克让皇后中毒,贤贵妃却顺水推舟,猛推了一把,让皇后毙命。
贤贵妃的眼神很平静,云淡风轻。
凤椅与龙椅都只有一把,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也只有死亡,才是最后的结局,像这样,得一具全尸,已经算不错。
伊浵忽然觉得有些疲惫,疲惫地甚至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雾里看花是最美的,若是一眼看透了人生,看透了世界,活着反而失去了滋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