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浵痛彻心扉,满脑子都是阿斯兰与古丽娅郡主订婚的事,无垠几时离开的,她也没有察觉。回过神来时,发现枕畔已经湿了大片,泪水带着残妆,在枕头上一团肮脏模糊。
她坐起身,药力带来的不适感已经褪去,小腹内一股缓缓的热力晕开,这样的征兆说明她又归于完璧之身了吧。
一切又回到原点,可是她的心却像是被剜了一个大窟窿,只剩了一具躯壳。
这样的她,若是死去,还能重新穿越吗?
她好想离开这个世界,这里到处都龌龊,杂乱不堪,不给人一丝喘息的机会,她已经崩溃。
她坐起来,从头上拔下金灿灿的步摇发簪,抵在心口上,眼泪啪嗒啪嗒地落下来,刺进去,便一了百了,再也不会这样痛苦。
偏偏就是那么巧,在金簪刺破锦衣时,门板突然被推开,那声音震耳欲聋。
是凤伦踢开的房门,他一脸紧张地迈进来,身后跟着秋云和翠儿。
伊浵震惊地一慌,手上的发簪刺耳地落在床前的踏板上。
凤伦勃然冷怒,一把掐住秋云的脖子,“没用的蠢货,我说过什么?要守住她,要看好她,看看你们做了什么好事?!”
秋云被掐得大张着嘴,又咳又喘,却不敢求饶,清秀的脸张得通红,眼睛直翻白,凤伦却还是没有松手,他死盯着伊浵,“你想死,我送她们去阴曹地府去伺候你,可好?”
“不——不要——”伊浵大惊失色,惊恐地凄厉哭着扑过来跪在他面前,“凤伦,我知错了!是我自己想不开,是我的错……我再也不敢了!你放了秋云,她和翠儿都是无辜的!”
见伊浵自责地要挥掌要打自己的脸,凤伦怒咒了一声,将秋云推在地上,忙抓住伊浵的手腕,把她拉进怀中。
虽然他不了解她,但他看得出,她今日的安静太不寻常。
坤乐议论她和凤羽穹的那番话,想必是真的,可……
纵然她和凤羽穹有白首不相离的誓言,他也管不了那么多,他就是要她!凤羽穹休想再得回她。
抱着恸哭不止的她,他心里才踏实。“好了,好了,好了……没事了,我只是担心你会想不开才会失控,不哭了,乖……”
他像安抚受惊的孩子,疼惜,宠怜,小心翼翼地轻拍着她单薄的脊背。
秋云和翠儿胆战心惊的相视一眼,都松了一口气。
府中的嫁妆已经运到了凤伦的东明府,因吉时将近,穆项忠本想进来对伊浵叮咛几句。
他走到门口,见凤伦拥着大哭的伊浵,又见床前一支步摇簪,便了解了大概。
可她说过,她不喜欢凤羽穹,凤伦又不逊色,这到底是为何呢?
“咳咳……”他适时开口,“伦儿,吉时就快到了,容为师对伊浵说几句话。”
凤伦忙松开伊浵,转身对穆项忠恭敬地说了声是,便转身出去。
秋云和翠儿和都退出门外,并关上房门。
穆项忠拉着伊浵坐下,取出自己的手帕塞到她手上,“快擦擦干净,你如此这般,成何体统?!”
“爹……”伊浵慌乱地擦着眼泪,低着头,不敢辩解。
“都是出嫁的姑娘了,还这样孩子气,若是这事传扬出去,皇上和贤妃娘娘该怎么看你?你可是皇族的儿媳,多少人都在盯着咱们穆家呢!”
“……”伊浵不知该说什么好。
穆项忠越是如此安慰,她就越是伤心。都怪她一时冲动,刚才只顾了断了自己,竟然没有想过她的英俊老爹,和一众无辜的穆家人。
“你若是喜欢凤羽穹,为父就算跪死在朝堂上,也要恳求皇上收回成命。只要你开心就好。”说完,他作势要出门。
伊浵忙拉住他的衣袖,“爹,您这是做什么?如此出尔反尔,皇上会斩了您的。”
她知道,穆项忠这样说,只是在安慰他,只是在给她一个台阶下,心里却还是感动,不禁更是哭得厉害。
她跪下来,“爹,女儿真的知错了,这种愚蠢的事,再也不会有第二次!
“凤伦喜欢你,紧张你,在乎你,就算他并非真的爱你,看在为父教导他多年的份上,他也会呵护你一生。为父并非因为皇位的缘故才如此偏袒说辞,他和凤羽穹的较量难分高下,为父曾经说过,要走一步看一步,如何保命,如何往前走,才是上策!至于凤羽穹,就忘了他吧。”
“爹,女儿不喜欢凤羽穹。”
“那就是喜欢沈弘泽,亦或许是凤麟?”
怎么又扯上那两个人?“爹,您说的哪里话?”
“为父可被你弄糊涂了,你既然没有喜欢的人,为何刚才寻短?”
“女儿是……”阿斯兰,这个名字她终是不能说,纵然他们已经结束了,这段感情还是能告知他人。这段感情就是这样可笑,这样讽刺。
穆项忠没有心情再听她辩解,“罢了,罢了,你心高气傲,为父也心知肚明。怕是不喜欢这样被人安排来安排去吧!一入宫被封了才人,后来又被送入东宫,这都是为父丞相的身份惹得。皇上多疑,怕我们穆家独大,多方权衡才会连累你。不过,皇家就是如此,讲起规矩来,严苛得人头落地,讲起无理取闹,又会贻笑大方,左右不过是皇上的一句话而已,又有什么办法?好在你没有做皇上的妃嫔,若不然,凭你这桀骜的性子,怕是被打入冷宫的命。”
伊浵只低头认真听着,不时擦一擦眼泪,没有再多插嘴。
“有了今日的事,凤伦可能对你生了嫌隙,他定会惩罚你,日后怕是三妻四妾也说不定。”
“爹……我不是故意的。”
“自杀能不是故意的?你当爹是三岁孩子吗?”穆项忠拍了拍她的肩,示意她不必再多解释,“最好就是不要再提及这件事,让凤伦尽快忘掉,让他真正的爱上你,才能保我们穆家平安。另外一件事,你必须做到。”
伊浵疑惑抬起红肿的眼睛,“什么事?”
“凤伦婚后即将出征,你要紧随他左右,陪他出生入死,方能让他一辈子铭记你的好,让他此生都无法再忘记你。”
“可是……”出征,去和那些狼人对战?她手无缚鸡之力,哪有这个本事?
“女人这辈子最重要的是找一个深爱自己的男人,爱这个字爹也懂,但绝非一时冲动行事,而是有目的,有计划地却抓紧你爱的人。这样,幸福才会长长久久,就算有人来和你抢,也抢不走。”
“是,女儿明白了。”
“另外一件事,爹不适合说,但你娘死得早,没人叮嘱你这件事,爹也只能自己对你说了。你要自己牢记,洞房花烛夜,一定不能让凤伦失望,这是棋局的开始,也是最关键的一步。”
“……”伊浵顿时面红耳赤,怎么一谈到婚事,就离不了这个话题?
“万事开头难,女人的身体,往往能扼杀一个男人的意志和心智,你要学会利用自己这一点,方能在这乱世中长命百岁。情之一字,对于爹来说,自从你娘死后,就再也没有情了。不管你对谁有情,那人不能娶你,便是在玩弄你的感情,便是在作践你,这种人不值得你伤心难过,就在心里将此人千刀万剐,丢入地狱,永远不要记起!”
“爹今日之言,女儿谨记在心。”
重新打扮过,伊浵又像是新生了一般,坐在轿子里,她却还回想着穆项忠的那番话。
“……不管你对谁有情,那人不能娶你,便是在玩弄你的感情,便是在作践你,这种人不值得你伤心难过,就在心里将此人千刀万剐,丢入地狱,永远不要记起!”
这声音振聋发聩,在她心里阵阵回响。
这辈子有穆项忠这个父亲,真是何其幸运,又何其不幸?!
她上辈子是因为一个叫做辛浩的负心男人而死的,这辈子又要因为阿斯兰的背弃而死吗?阿斯兰今日之事,甚至算不上是背弃,她和他是见不得光的,就当一片浮云飘过吧。
现代有句很流行,很哲理,又囊括了人生感悟的话,是这样的说的——神马都是浮云!
坐在轿子里,她牛皮袋装着冰块冰敷着肿胀的眼睛,心也渐渐冷却,变凉。
她要做最美的新娘,她要让自己活下去,从这一刻起,她不再是软弱可欺的穆伊浵,她要保护关心她的人,爱她应该爱的人,当然,也恨她应该恨的人。
不过,细想来,她又该恨阿斯兰什么呢?
虽然当初拜堂时,是他准备好了一切,可是她先说嫁给他的。
这一切,不怪阿斯兰,只怪她自作自受。当初她若是不给他机会,他也不会得逞,不是么?
想明白一切,她又仿佛修行到了另一个境界一般,脱胎换骨了。
拜堂,她只是被人搀扶着,无需动脑,只需执行,走到凤伦身边,与他三拜。
她蒙着红纱盖头,别人隔着那片纱,端详着她的绝世姿容,啧啧赞叹。
她则隔着那片纱,淡然迎视众人的打量,心中不由失笑,原来——拜堂并非痛不欲生。
虽然大婚仓促,但场面却盛大无匹。皇宫内外都是烟花鞭炮的响声,欢歌筵舞,珍馐美馔,灯火辉煌,宾客满席,这是属于她的婚礼。众人议论纷纷,猜错着太子的大婚能否比过这隆重的场面。
拜堂结束,她便被送往凤伦的东明府的新房。
人才刚刚被秋云和翠儿扶着在新房的艳红的床榻上坐好,凤伦便紧跟着进来,一众丫鬟老妈子说了一番吉祥祝福的话,都匆匆退下,门也被关上。
隔着头上的红纱,她看着他身着大红吉服的高大身影欺近,白皙的面容如冰玉雕成,被红裳映衬,愈加妖冷诡艳。
只这一片黑暗的影子,就能把她吞没,让她紧张地喘不上气,她还怎么取悦他?
凤伦却不禁因她的紧张挫败,“你在发抖?”
“没……没有!”
“话都说不利索,还说没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