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晃而过,当鸩回过神來的时候,他与鸠二人竟然也在洛惜离的小院里呆上了个小半月。眼见着鸠的伤势已经好了大半,师兄弟二人私下一商量,只觉得自己不该再在这里多有逗留,便想着对洛惜离告别。
这一日,天刚蒙蒙亮。惜离如往常一般,提了背篓就要往外走。临行前,还特意对溧阳耳提面命了几句,希望她能够对鸩和鸠的态度友善些。二人正在说着话,鸩偏偏在这个时候推门出來了。
惜离抬起头來,瞧着这个性子有些冷的青年,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够沉默以对。
“……我师弟的伤好得差不多了,今日,希望与你辞行。”
鸩被这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氛折磨得难受,之前打好的腹稿一下子都被他抛诸脑后。上下嘴皮一碰,便开门见山地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來。
惜离听了他的话,也沒有表现出任何意外惊诧的神色,只是了然地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你们肯定是伤好了以后要走的,却不想,竟然是这么快。那,何时启程?”
“……待会儿便走。多在这儿停留一会儿,给你们带來的危险就多一分。既然咱们都已经伤好了,就沒有再留下來的理由了。早走,早好。”
鸩言简意赅地答着,话音刚落,站在惜离身边的溧阳便一阵轻哼。惜离无奈地瞧了溧阳一眼,刚张嘴想把她打发走,她却很是有自知之明地先一步离开了。
“你师弟的伤是好了,你的怎么办?”
见到那抹红色的身影已经踱到了小院外去晒药草了,惜离这才转过头來望向鸩。
“我的伤,不碍事。”鸩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抚着自己胸口,似乎是想抑制住到嘴边的咳嗽声。
惜离无声地上下打量了他一阵,见他眼神是如此坚定,便也只能够随了鸩的意愿,“既然你去意已决,我也不好横加阻拦。既然你师弟重伤在身,我还是给你准备一些药材,以备不时之需。”
“……有劳洛姑娘了。”对于惜离的温柔相待,鸩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够诚惶诚恐地道了谢。
溧阳在不远处有一搭沒一搭地摆弄着那些可怜的药材,突然冷不丁听到惜离居然对鸩说了这么一句话,一时间气不打一出來,将手里偌大的匾子往地上一放,。ET
鸩被这动作吓了一跳,忍不住便睁着一双疑惑的眼睛看向惜离,“溧阳姑娘她……”
“不碍事。由她去吧,都是小孩子心性。”惜离波澜不惊地轻声答道,转身间便已经将药筐放下,果然为鸩配药去了。
看着惜离一声不吭地为自己和鸠忙前忙后,鸩突然觉得站在院中的自己太过多余。为了摆脱这样的尴尬,鸩默默地向后退了几步,选了一个比较好的时机转身回了小屋。只不过,当那扇门关上的同时,惜离捣药的动作也渐渐慢了下來,到最后,干脆便停下了。
“仙子这又是何苦呢。明明想让人留下來,却什么都不说。”溧阳的身影不期而至,待到惜离回过神來时,她早就已经站在了她的身边多时。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想要把她留下來了?就你最多事。”惜离埋怨地看了溧阳一眼,那个顾盼生姿,让谁瞧了都喜欢。美中不足的是,这样的眼神内里,似乎总有一股子哀愁怎么都抹不掉。
“好吧,您不想让人留下來。其实我也不想让他留下來,可是他身上的那抹仙魄,必须要留下來。仙子,您到底打算什么时候把属于您的东西拿回來?”
“……你看他们兄弟二人如此相依为命,已经是磕磕绊绊,我又怎好雪上加霜。”惜离面对溧阳那一双殷殷期盼的大眼,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不知所措之下,她便只好一边忙着给鸩鸠兄弟二人准备途中所用的药物,一边和溧阳说着话,“现在抽了我的仙魄,无异于是将他们往死路上逼。”
“可是,可是……你都知道他们这是要亡命天涯了,这次你放他们走,日后何时再见啊!”溧阳一愣,情急之下一把将惜离的手腕紧紧扼住。
这手掌的冰凉让惜离身子猛地一震,她木讷地抬起头來,瞧着那双盈盈有泪的眼,“傻孩子,哭什么?”说着,她便抬起手來,默默为溧阳抹掉夺眶而出的泪水。
“仙子不觉得苦,不觉得累么?别人错过,无非是几十年。可是您一旦错过,便要生生世世的追。您总是把别人的安危挂在嘴边,又何曾想过自己!”
“……这好像也不是想不想的事,就是不知怎的,一不小心便成这样了。”溧阳断断续续的哭诉,让惜离忍不住苦涩一笑,“好了,别哭了。待会儿他出來,我可怎么解释。”
“他若敢问,我就敲晕了他!早就想这么做了!”溧阳撅着嘴,猛地一抹脸上的泪水,说出來的话充满了孩子气,让惜离哭笑不得。
“你啊……”惜离含笑连连摇头,正想要再说些什么,突然之间,她的眼神变得严肃起來。
“仙子……怎么了?”因为感觉到了惜离的异样,溧阳也止住了泪水。她与惜离相互沉默了一阵,小脸上的神情也变得阴郁。
“感觉到了么?”惜离轻声问着,为溧阳抹泪的手也渐渐放下了。
“嗯。好强烈的杀气,竟然是冲着咱们这边來的。”溧阳点了点头,忽然冷笑了一声。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阴冷,简直和刚才那个哭哭啼啼的小娃娃判若两人,“仙子,我看他们,多半是冲着屋子里那两个人來的。”
“……那我们该怎么办。现在走,还來得及么?”
惜离眉头一蹙,显得很是苦恼。她自然不是怕与这些穷追不舍的凡人交锋,可是既不能伤人更不能杀人的她,又如何能够保全鸩和鸠的性命。
“还能怎么办。他们现在在五里地之外,不如咱们找个由头,陪着那两个残兵败将一起撤好了……至于这里,便烧了吧。”溧阳耸了耸肩,说出來的话听在惜离耳朵里,只觉得异常沉重。
“……也只好如此了。”惜离侧过头,看了那座小院看了好久,这才像是下了决心一样地重重点了点头。
见到惜离已经应允,溧阳率先便进了小屋。鸩本來还在给鸠喂药,他们二人身边还放着他已经准备得当的一些行李,实在是少得可怜。见到溧阳突然闯了进來,后头还跟着惜离,他便将药碗先放下了,“洛姑娘,您这是……”
“我跟你走。他们來了,还有五里便到。咱们得离开这儿。”惜离垂下眼睑,扇形的睫毛在她的脸上画了一道好看的弧形。
鸩张了张嘴,虽然表情不明显,倒也看得出來他对惜离说的话觉得诧异非常,“……他们是……”
“要追杀你们的人。我和姑娘商量过,此地不宜久留。若是这位官人不想就此连累了附近的乡亲百姓,还请快些跟咱们來。”见到鸩犹豫踌躇,迟迟沒有做出个决定出來。溧阳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说话间就将她与惜离二人的行李收拾得当了。
这样斩钉截铁的动作,让鸩与鸠禁不住面面相觑。或许是李洋说的最后一句话太有分量,眼下虽然他们二人都心存疑虑,却在短暂的对视之后,都选择了相信面前的这两个女人。
“……还请姑娘带路。”只见鸩对着惜离一抱拳,便将鸠从床上扶了起來,二人相互依靠着走出了小院。
惜离待几人走尽之后,又默默地打量着屋子里的摆设良久,这才出了屋门,头也不回地往院外走。不远处,溧阳与鸩正背着包袱等她。
“走吧。”惜离淡淡地说着,便上前來帮鸩一起扶着行动不便的鸠往前去。
鸩抿了抿唇,走了几步,又甚是不安心地问了一句,“那你的院落怎么办。”
“……不要了。”
惜离沉默了一小会儿,如是回答着。说來也巧,这边她刚说完话,那边院落便慢慢燃烧起來。到最后,火势冲天,烤的几人的背后都有点疼。
鸩忍不住回头一瞧,都被这一发不可收拾的火势给吓了一跳。只见那颗陪了洛惜离几个晚上的参天大树也跟着燃烧起來,粗大的树干似乎要与自己悲惨的命运激烈对抗,便迎风而立,随风剧烈摇摆着。却沒想到,如此一來,火势更大。
不知怎的,见着那颗大树轰然倒塌的一霎那,鸩只觉得心很是猛烈的一痛。
随着一行人的渐行渐远,那近在眼前的火光也愈來愈远,最后化作一点光,终究还是消失在了他们身后的地平线后。鸩回过头,瞧了一眼惜离的侧脸,见她正一心一意地扶着鸠往前走,一时之间,愧疚之情溢满了他的心田,让他不知道该如何排解。
“……对不起。”突然,他声如蚊呐地说了这么一句话。
惜离这才侧过头來瞧了他良久,半晌,才将视线又重新拉回到前进的道路上。
“不碍事的。”
惜离说道。话毕,二人便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之中。一路上,谁都沒有再多说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