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丽宁和傅佩岚是十几年的同学,小学时前后座,初中时是邻桌,高中也在一个班,多年来一直亲密无间,.
张丽宁不像傅佩岚脾气倔强不肯让人,从小到大,傅佩岚从没见过张丽宁和别人吵过架,无论对谁,她总是笑脸迎人,即使是有人故意找茬,她也不会和对方硬碰硬,总是一副好脾气的样子,讲出的话仍旧亲切又随和。
或许是因为傅佩岚自己不是这样性子的人,所以,她很喜欢和这种温柔的姑娘相处,在家时有傅三姐,在学校有张丽宁。对傅三姐,她是姐妹之间的亲近和敬爱,对张丽宁,则是欣赏和喜爱。
傅佩岚有些恍惚的看着眼前的女孩,幼时的自己自尊又好强,敏感又脆弱,当好成绩没有换来母亲的欢喜反而引来一通责骂时,她时常会忍不住和张丽宁倾诉。
也许是家庭环境的关系,比起傅三姐的文弱,张丽宁的柔和中带着一股坚毅和自信,使人不由自主的信服,也正是因此,才会被老师信任并担任班长一职,从小学到高中。
那时的张丽宁,总会想方设法安慰她,开解她,甚至和她同仇敌忾指责傅妈妈偏心。傅佩岚能够感觉得到,过去的张丽宁是真心将自己当成好朋友对待的,可是从什么时候起,她变了呢?她明知道如果傅妈妈发现录取通知书绝对会大闹一场,她明明知道自己是准备徐徐图之,慢慢求得傅妈妈的应允,为什么还要这么做?一张录取通知书,引来傅妈妈雷霆之怒,也让自己措手不及。
“佩岚,怎么了?”张丽宁雪白的小手在傅佩岚眼前晃了晃,随后亲密的搂住了她的胳膊,“是不是生气我这一个多月都没来找你?我真不是故意的,我婶婶突然病了,叔叔又在部队离不开,家里一团乱,我妈急急忙忙带着我去了邻省,因为走得急就没来得及通知你。到了叔叔家后本想给你打电话的,可我又不知道你们家那边小卖店公共电话的号码……”
这个年代,很少有家庭装得起电话,一般都是使用小卖店的公共电话,店主会准备一个喇叭到巷子或楼群里喊几嗓子,接电话和打电话是一样要收费的。柳树巷巷口就有一家这样的小铺子,里头出售一些烟酒糖茶和小孩子吃的零嘴,电话则是去年新装的,只不过傅妈妈不想掏接电话的费用,.
“……你怎么找到这里的?”傅佩岚问道。
“我昨晚下了火车就想找你,可我妈说太晚了,让我等一天。于是我今天一早就去了柳树巷你家,结果听傅沛齐说你搬出去住了。”提到傅沛齐,张丽宁的笑容收敛了一下,小心的看了傅佩岚一眼,继续说道,“他和傅大娘都不知道你具体搬到何处,我就跑去纺织厂问了佩瑶姐。”
小学时傅家龙凤胎读的是一个学校,傅沛齐和张丽宁也是同班同学,只是后来小升初时傅沛齐没有考上重点,之后也只上了一所普通高中,和张丽宁的接触有所减少。不过傅爸爸在世时,作为她的好朋友,张丽宁也是时常去她们家串门子的,只不过知道傅佩岚不喜这个弟弟,因此一直保持距离。
而傅三姐并不知道张丽宁背后算计她的事情,自然不会瞒着她的新住址。
“找我有事儿?”傅佩岚淡淡的问道。其实,她很想问一问她这位“好朋友”为什么要这样对她?她和傅妈妈母女不和对张丽宁又能有什么好处?损人不利己罢了。
“我从邻省给你带了礼物!”张丽宁的笑容突然灿烂起来,晃了晃另一只手拎着的袋子,拖着傅佩岚往前走,“这个是你的房间吧?我们进屋去看。”说完也不等傅佩岚回答,径直推开了东边小屋的门。
“呀,这屋子怎么这么挤?”张丽宁的视线快速的在屋子里扫了一眼,随后定在傅佩岚脸上,心疼的问道,“佩岚,你自己一个人住这里很辛苦吧?还不害怕?”
傅佩岚不回答,转身将桌上的碗筷往里挪了一下,用一张干净的白纸盖上,免得落了灰尘,她待会儿还得吃呢。
可就这么一个动作,却被身旁的张丽宁看到了,只见她一把掀开白纸,“佩岚,你该不会天天就吃蛋炒饭吧?鸡蛋虽然有营养,可是总吃剩饭不健康呀。”
傅佩岚眉头一皱,夺过白纸盖回碗上,不耐烦的再次问道,“你到底什么事?”
见傅佩岚表情冷淡,张丽宁的脸上泛起淡淡的委屈,随即又换成明媚的笑脸,打开手中的袋子,掏出一件淡蓝色的针织小外套,喜滋滋的说道,“你瞧,这是我给你买的,好看吧?开学咱们就是大学生了,你长得漂亮学习又好,若是再穿的好一些,一个才女系花跑不了……”
傅佩岚看了两眼面前的蓝色针织外套,做工一般,但是款式很适合年轻女孩穿,领子处还拴着一个吊牌,应该是在商场买的。
“我不要,你拿回去吧。”傅佩岚冷淡的垂下眼帘。
“为什么?佩岚,我知道你不喜欢别人同情,我也没有同情你,只是我们是好朋友,这只是我去外地串门回来给你带的礼物,你以前也送过我头花呀。”
张丽宁的父亲和爷爷都是烈士,还有一个叔叔现在在邻省军区任职,职位不高不低,因为父亲和哥哥为国牺牲,他本人又刚正,在部队很受人尊敬,张丽宁这次去的便是叔叔家。张家叔叔因为兄长去世早,对寡嫂和唯一的侄女很是照应,两家相处的很好。张丽宁是烈士子女,除了叔叔帮衬还有有国家的照顾,加上她的妈妈是小学校长,女强人型的人物,因此张家的生活水平还算不错,也正是如此,她才能够有条件送朋友一件几十元的衣服。
可是张丽宁送得起,不代表她就一定要接受!
“……为什么要改了我的邮寄地址?”傅佩岚推开面前的衣服,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既然已经不把她当朋友了,现在又为什么来讨好她?为什么被她拒绝还要做出一副受伤的表情?
张丽宁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眼中有些慌乱和内疚,随后勉强笑道,“你是说录取通知书么?”
傅佩岚似笑非笑的看着张丽宁装糊涂,她倒想听听这位“好朋友”能说出什么大道理来为自己辩解。
张丽宁故作放松的呼出一口气,笑盈盈的说道,“我就知道你会生气,只是佩岚,我没有坏心的,我只是觉得你既然决定读大学,那傅大娘早晚都会知道,你瞒不久的,倒不如趁早告诉了她,看她究竟如何想的,你也好有个应对……我知道我瞒着你自作主张不对,可你拿不定主意,我只能替你狠下心了,晚痛不如早痛嘛!”
“早死早超生呗?”傅佩岚冷笑。
“……佩岚……”张丽宁有些尴尬,可语气仍旧软绵绵的,带着抱歉与讨好,“别生我气了……我真没想到傅大娘会把你赶出来……”
“你不是最会分析么?怎么会算不出我妈的反应?”傅佩岚嘲弄道。
“佩岚,我和你道歉好不好?别生气了……”张丽宁双手合十忏悔道,“为了表达我的歉意……我请你吃饭,还可以帮你整理房间?!”
张丽宁环视了一下凌乱的房间,突然诧异的睁大眼睛,“你这里怎么还有缝纫机呀,你把傅大娘的缝纫机搬来了?”
张丽宁疑惑的问道,随即又觉得不可能,现在缝纫机虽然不像以前那么值钱,可价格也不便宜的,傅妈妈怎么舍得送给女儿,原来放在傅家姐妹的房间,不过是想要傅三姐帮忙缝补。
张丽宁见傅佩岚不回答,突然想起刚才见到傅三姐时听她说傅佩岚自己打工挣学费和房租钱,恍然大悟,可随即又不赞同的皱起眉头,“佩岚,你该不会做缝纫活挣钱吧?那怎么能行?你将来可是中文系的才女,才女怎么能给人缝缝补补呢?若是开学后被一些嫌贫爱富的同学知道了要笑话你的,对你以后工作影响也不好……佩岚,要不这样,我回家和我妈说说,帮你问她借些学费,等你毕业分配了工作再还……”
张丽宁不知道傅佩岚在设计服装卖,只以为她像一些街头的小裁缝一样帮人缝个裤脚做做零活,这样的工作可算不得体面,收入也有限,还是趁早结束的好,将来大学毕业国家自然会给分配个好工作。
“我本来就是穷人,不做缝纫活也照样会被恶心的人算计和笑话。”傅佩岚截住张丽宁的话,将桌上的针织外套卷了起来塞到她怀中,指了指门口,“你也知道了,我做缝纫活,不差衣服穿,这东西你还是留给自己吧,我要吃饭了,不送。”
对于张丽宁的辩解,傅佩岚是一点都不相信。或许张丽宁自己都没发现,她越是心虚,话便越多,而且说话的语调也会不由自主的轻快起来,不熟悉的人或许会因此觉得这姑娘坦荡无心机,可傅佩岚却知道,这样刻意的表现,只代表张丽宁确实心中有鬼。
“……那,那我改天再来找你。”张丽宁低头看了看怀中的衣服,眼中难掩失望和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