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近来疏远我,是在为太子殿下的冠礼做准备么?”云锦书问。
“您心里清楚就比什么都强。”
刘存茂笑眯眯地边说边走,话里是承认了他的猜测。
太子殿下今年七月行冠礼,乃是朝野一件大事。
到时候,公主殿下还要在典礼上作法赐福。
行了冠礼,太子殿下就是成人了,也就意味着东宫从此独当一面,不应再轻易与朝堂上乃至任何一路派系有太明显的牵扯。
云锦书代表的云家,乃是明明白白的强权外戚,皇上从这里开始着手撇开太子和云家的过多牵扯,也是为了稳定朝堂关于云皇后操控太子的揣测。
“那我今后是不是也不能再做太子的伴读了?”云锦书问。
“这倒还不用想太多。”
刘存茂好话都给他说到,“毕竟小公爷您入宫乃是太后选的,太后自然是向着皇上的。”
太后的意思再明白不过,就是为笼络他这个七杀命。
云锦书自己心里也明白。
“刘叔叔麻烦带个话,请皇上放心,臣一定不辱使命。”
他说。
刘存茂笑了笑,老脸上皱起波纹似的褶子。
……摩天塔里送走云锦书,岳清欢明显感觉到小公主不太开心了。
虽然觉得有些微妙,但是也可以理解。
毕竟云小公爷这一去恐怕要被皇上增加无数限制,连平日里来接送怕是都难。
两人一起长大的,突然要分别,确实不太容易接受。
“公主殿下。”
岳清欢递给她一杯清茶。
初月晚接过来道谢,小口啜着。
“师父,裕宁没有闹脾气。”
她忽然抬头苦巴巴地说,“裕宁只是有一点点难过,一会儿就好了,请师父不要介怀。”
“没事的。”
岳清欢道,“虽然为师不愿他留下干扰公主殿下的心绪,不过云小公爷偶尔任性行事,真像个孩子,为师倒安心了。”
“小舅舅一直是个孩子呢。”
初月晚眨眨眼。
“是么。”
岳清欢微笑,“原来在公主殿下眼里,比自己大九岁的小公爷竟是个孩子。”
初月晚红红脸闷头不答话。
“对……对了师父。”
她忽然想起一件事,“师父好像以前提到过,小舅舅经历过什么事情。
那究竟是什么事情?”岳清欢有些犹豫,问:“公主殿下当真想知道?”初月晚忽然有些害怕:“是很不好的事情么?不可以说的那种么?”
“可以说。”
岳清欢道,“只是有些残酷。”
初月晚忙放下茶杯:“裕宁想知道,小舅舅经历的所有事情,都想了解。”
岳清欢只当她前世是见过残酷杀伐的,所以直接告诉她也无妨:“十一年前发生过一件大事。”
“是大皇子谋逆的事?”初月晚马上想到。
“公主殿下原来知道了。”
“之前除夕宴上知道的。”
她没说出自己到底是怎么知道的,三皇姐八皇姐二皇兄,还有那场舞蹈中通灵的梦。
这些,都仿佛是她的秘密,即便是对着或许能够解梦的师父也说不出口。
“就是那件事。”
岳清欢也不再追问旁支,继续沿着中心讲,“那次除夕闹过一场之后,大皇子在京中的支持势力的也被连根拔起,皇上为了不打草惊蛇,借以新年的烟花会和爆竹声,毫无预兆地在全城抄家批捕。”
初月晚端坐听他讲。
“其中一户人家,当时正在年初一团聚一堂。”
岳清欢道,“却在此时,突然被官兵封锁院落,然而这一户人家并没有屈服,而是当场拒捕,与官兵开始了厮杀。
于是依照圣命,抗法者皆以谋逆论罪,满门抄斩。”
初月晚背后一阵寒意,缩起了肩膀。
“可、这……”她不解。
这与小舅舅有何关联?岳清欢将装着安神药的小香囊放在她手里,让她不要害怕。
“云小公爷,很不巧,正在那户人家做客。”
那日,年仅三岁的云锦书被家中长辈领去串门,不幸遭遇抄家。
而抗拒批捕的那户主人家,则被当场屠戮满门。
在那时间,带云锦书前往的长辈被乱兵斩杀,那家主母挟持云锦书与官兵对峙,然而官兵没有认出云锦书,杀死主母后,误将云锦书错认为那一家的儿子,将要痛下杀手之际,皇命急宣,赶来救下了云锦书性命。
而幼年的云锦书,就那样眼睁睁地看着一家几十口人惨死在眼前。
听岳清欢讲完经过,初月晚许久无话。
三岁的孩子或许还没有清楚的记忆,可小舅舅显然还没忘。
那种场景,即便是不记得前因后果,也无法释怀吧。
初月晚想起自己那个梦中,飞奔到城楼上,鲜血宛如红毯漫向天际,她后来又不断地梦到那个景象,即便如今仍忘不了。
何况本就早慧的小舅舅呢。
“公主殿下,那件事相去已久,小公爷如今也是见多识广之人,或许已经不再耿耿于怀了。”
岳清欢安慰道。
初月晚点点头。
那时候,皇上皇后和云国公都不知道云锦书去了那一家,清洗京城的行动来得过于迅疾,甚至没有来得及确认这些情况。
云勤一晚都被困在昭华殿,好容易逃离火场,又为了避嫌而被扣押在皇宫,以至于初一并未回到家中通知家眷不要出门。
那一场屠杀中,误伤误杀的人有多少,初月晚不敢去想。
宁可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个,是这样的意思吗?初月晚想不通,大皇子那样确实谋逆当诛,可若那是自己的子女手足,自己一定无法痛下杀手。
父皇得下了多大的决心,承受了多大的痛苦,才能做出这样以绝后患的判罚呢?或许正是因为这种杀伐决断,才能坐镇大皋朝。
晚晚这样容易心软的性子,终究是招架不了那样的地方。
若是如此,又怎能说照顾好那一世的太子哥哥呢?“师父,裕宁觉得有些无望。”
她诚实而又忧伤道。
“何以无望?”岳清欢柔声问。
“裕宁想救的人很多,可是裕宁做不到。”
初月晚微弱道,“裕宁甚至不知道要如何做,才能稍微缓解他人的苦痛,甚至不知,如何让自己不要成为他人的苦处。”
岳清欢轻轻叹气,命人送来些甜食给她。
初月晚拿过来咬了一口,填补心里那些苦。
“公主殿下悲天悯人之心,实属难得。”
岳清欢道,“仁义本身确实是无力的,可也是仁义足以打动人心,让人们愿意追寻希望。
或许一个人能做到的很少,但或许你的一句话就是他人追求光明的力量之源。”
初月晚点头,咬一口甜点,又摇头道:“裕宁并非悲悯的仁义之人,真正的仁义者,当是无有差别地关爱世间所有生灵,可裕宁终究无法摆脱自身的私心。
即便明知道自己所爱之人有错处,还是无法忍心去苛责他们,也无法以身作则规劝他们,裕宁到底,只是一个自私的坏人而已……”她的话不再像一个五岁的孩子,岳清欢却感到那种微妙平和了下来,眼前的女孩,仿佛是一株已经成长起来的大树。
当她真正羽翼丰满,枝叶茂密之时,必将能够荫蔽她在意之人。
如今的迷茫,也只是一时瓶颈而已。
初月晚几口吃掉点心,那些困惑的事情便暂时抛出脑后了。
吃饱喝足好好的忙完一天的功课,又到了晚膳的时候。
虽然小公主这些日已经习惯跟着大国师吃斋饭,可因她累瘦了些,弄得宫里宫外好多人心疼,纷纷往摩天塔送吃的。
松苓每天简直收礼收到烦得慌,这不,晚膳又是排着队来了一群送东西的下人,看到松苓脸色不太好,放下食盒以后还很懂事地往她手里塞两块银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