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介石的脸色顿时难堪起来,白崇禧的话正是他最担忧的,北伐以来别的军屡立战功,唯独他这个北伐军总司令,不仅寸功未立,还屡遭败绩,这已经开始动摇他北伐军总司令的地位,而且武汉方面种种迹象表明,国民政府的左派反对他的呼声越来越高,为了以后斗争取得上风,他必须要在江西打一场大的胜仗,给反对他的人看。
“健生,你是参谋长,你有什么好主意?”蒋介石心乱如麻,对于德安大战没有一丝主意,问白崇禧说。
白崇禧胸有成竹道:“德安的主动权已经落到我们手中,现在最关键的是第二十七军要不惜一切代价死守,另速调赣北的部队前往增援,到时内外夹攻,卢香亭必败。”
蒋介石的精神顿时振奋起来,大臂一挥道:“好,立即,马上,命令右翼军驰援德安。”
白崇禧点头,犹豫了一下道:“总司令,现在最大的问题是,援军段时间内并不能抵达德安,第七军刚出箬溪,张发奎和贺耀祖还在奉新一带,就算不吃不喝连夜赶路,最近的第七军也得走一天一夜,这段时间,第二十七军只能靠自己了。”
蒋介石脸色变了变,不知哪里来的自信,身躯挺直起来,坚定的说:“第二十七军是以黄埔学生构成的军队,我相信他们一定能发扬黄埔精神,坚持到援军到来,最终赢得胜利。”
“希望如此。”
白崇禧在蒋介石嘴里听了无数次的所谓的黄埔精神,心中很不以为然,从第一军北伐以来的战绩看,勇猛是有的,但论起作战精神,根本比不上第七军,在他看来所谓的王牌军称号值得商榷。
蒋介石说的自信,可心中实则也没底,随后亲自拟电给李宗仁第七军、张发奎第十二师、贺耀祖独立二师发去,督促他们出兵。
……
指挥部里换上了马灯,昏黄的灯光将指挥部狭小的空间照亮,吴旭一手小心的举着蜡烛,在地图上仔细的巡视着,时不时的和许正邦低声交流着。
在指挥部角落,李伯阳披着军大衣靠着弹药箱打着盹,发出细细的呼吸声,指挥部里的参谋轻手轻脚,生怕惊醒了他。
杜汉山就守候在李伯阳的身旁,他时不时的举起手看着手表,等到时针指向七点钟的时候,他轻轻的推了一下李伯阳,低声说:“军长,七点钟了。”
李伯阳身子颤抖了一下醒过来,揉了揉发酸的眼睛,站起身大衣从肩膀上滑落,杜汉山捡起来,抖去上面的泥土。
李伯阳走出坑道,看了看天色,日头已经落到西天,红霞透过硝落在满目苍夷的土地上,看来离天黑不远了。外围的枪炮声还在继续,第一旅按照他的命令,死守了一下午,郭晋安算个汉子,面对敌人不歇的攻势,一整下午没有打一个撤退或是请援兵的电话,将李伯阳的命令贯彻到底。
李伯阳眯起眼睛看着南边呼啸的炮火,阵地上阵阵的冒出血色的火光,他知道敌人要做最后的黄昏攻势了,便转身回到指挥部。
“放弃一线阵地,第一旅退回第二线。”李伯阳命令道。
吴旭立刻抓起了电话给前沿打去:“喂,我是吴旭,放弃一线阵地,对,这是军长的命令。”
挂断电话,吴旭道:“军长,开始撤退了。”
李伯阳来到地图前站定,一动不动的盯着地图,灯火照映在他的眼中,像是有团烈焰在燃烧。
指挥部外面传来脚步声,郭晋安满身血污的进来,沙哑着声音道:“军长。”
李伯阳回头看过去,见他头上包扎渗着血的着绷带,身上的军装也是破碎不堪,脸上是道道的焦黑的伤口,嘴唇焦干发裂,立刻快步走过去,将手放在他的肩头,关切的问道:“没有受伤吧?”
郭晋安咧开嘴,大咧咧道:“没事,就头上被弹片擦了个小口。”
李伯阳松了口气,狠拍他的肩膀几下,笑骂道:“你小子够大心眼,弹片再大一点,你吃饭的家伙就没了,等打完了仗回芜湖,买一批钢盔回来先配给你们旅。”
“那敢情好。”郭晋安大喜,啪的敬了个礼:“谢军长。”
“这是奖励你们旅坚守一下午。”
李伯阳笑着说:“在前沿和敌军打了这么久,说说看你对战事的看法。”
郭晋安想了想说:“兵法说盈不可久,敌军猛攻一日,虽然表明上看攻势依旧猛烈,可从最后这几场攻击,我感觉敌人的攻势在衰减,比起我们,实则敌人受的压力更大,久攻不下阵地,军心必然动摇,我以为这是我们的机会。”
李伯阳不动声色问:“什么机会?”
郭晋安道:“反击的机会。”
“哈哈。”李伯阳大笑道:“看来你和我们想到一块了,之所以让你坚守前沿到黄昏,其目的就是要消磨敌人的攻势,现在到天黑,敌人顶多能组织一次黄昏攻势,我们即便丢了一线,敌人也不能趁势威胁二道阵地,而我们二线的预备队已经养精蓄锐半日,只等敌人进入阵地立足不稳,我军可突施反击,一举击破敌人,收复阵地,同时连夜进行工事作业,修筑战壕防御工事。”
郭晋安振奋起精神,大声请命道:“军长,让我们一旅上吧,保证夺回阵地。”
李伯阳摆了摆手,目光如电道:“先不要急着抢任务,咱们被压着打了一天,也该出口气了,收复一线阵地不过是计划的一部分,我要交给你一个更大的任务,敢不敢接。”
“敢!”郭晋安不假思索道。
“好。”李伯阳拉着他来到地图前,指划着说:“现在对我军最大的威胁是敌人的炮兵,经过一天的炮击,我大致判断敌军的炮兵阵地就在这两个位置,一处是铁路上的铁甲车,另一处是在西南方向四里外的岳各庄,当然这两个位置只是大概,敌炮兵阵地的实际位置,还需要抵进侦查,这两个任务你挑选一个,晚上把他端掉。”
“我们打铁路上的炮兵。”郭晋安说。
李伯阳盯着他道:“想清楚了,铁甲车可不比炮兵阵地好打,你不能逞强。”
郭晋安脸上露出自信的神色,坚决道:“我敢立军令状,端不了敌军的炮兵,军长可以军法处置我。”
李伯阳摇头道:“我不要你立军令状,这样,你能有机会打掉敌人的铁甲车最好,但如果敌人防守严密,你部就破坏铁轨,使铁甲车丧失机动性。”
郭晋安笑了:“这个简单,保证完成。”
“好。”李伯阳拍了拍他的肩膀:“离反攻还有几个小时,你快下去吃点东西休息休息。”
“是。”郭晋安挺胸敬了个军礼,大步走了出去。
“问问韩百航,已经到了哪里?”李伯阳回过头,问吴旭。
“我马上问。”吴旭忙去找译电员给第二旅发电。
不一会,第二旅的回电出来,吴旭递给李伯阳,李伯阳拿过一看,将电文揉作一团丢在地上,怒道:“告诉韩百航,我不管他有什么困难两个小时后,我要在德安外围听到枪声。”
指挥部的参谋大气都不敢出,吴旭默默的将电文捡起,又去电台给第二旅发电。
“咻咻~”
外面传来的尖锐而悠长的呼啸声,紧接着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在上方响起,人们在掩体指挥部里感觉地面震动的厉害,沙土簌簌的往下掉,有几枚炮火落在坑道里面,把坑道里的山土和小石子,像下雨一般的向指挥部洞口扑进来,指挥部里顿时一阵乌烟瘴气。
也亏得李伯阳对防御工事作业极为严格,战壕坑道挖的是弯弯曲曲,更要求指挥部外坑道挖成直角弯,否则就刚才那几枚炮弹落在直线坑道里,指挥部可能就会掀翻。
李伯阳身子一动不动,对众人说:“炮火不弱,看来敌人是想趁机拿下二线阵地。”
许正邦道:“可惜外边没有援兵,不然只需外围袭扰一下,也能缓解咱们的压力。”
“不然。”李伯阳摇头道:“若真的援兵到了,恐怕卢香亭会把兵力都压上来,不吃掉我们,他已经死局。”
便在这个时候,译电员忽然惊喜的叫道:“军长,武昌攻破了。”
……
德安。
卢香亭与孙传芳通完电报,心情极为沉重,他已经获悉了武昌陷落的消息,尽管武昌被北伐军攻破在意料之中,但对江西危如累卵的局势而言无异于雪上加霜。而武昌陷落的时间正好是十月十日,更令他心中多了一层阴霾,当年1911年辛亥武昌首义之日为十月十日,革命党推翻了大清王朝,这次北伐军攻克武昌也为十月十日,如此历史的巧合,让他心生出无限的恐惧,他第一次在心中开始怀疑,难道北洋就要如满清一样要成为昨日黄花了吗。
这种疑虑卢香亭藏在心底,在手下面前他依旧指挥若定,一面下令严禁武昌被攻克的消息外泄,一面派出副军长段承泽督战,将所有炮火集中到石桥村正面阵地,以两个团的兵力压上去,势要突破石桥村的阵地。
炮声轰隆,枪声密集,士兵们冲锋的杀喊声直冲云霄,数里外可闻,卢香亭就坐在电报机前,等待着最新的战况进展。
半个小时后,捷报从前方传回,段承泽喜告他已经突破敌军阵地,现在两个团的兵力正趁势追击,与敌争夺二道阵线。
卢香亭的精神顿时振奋起来,连声叫好,勉励前线将士,下令从军需拨出二十万大洋奖励参战官兵,并又抽调两个营的兵力做预备队,准备在两个团攻势减弱的时候,进行波浪式冲击攻破敌二线阵地。
双方在二道阵地前爆发的激战可谓空前,面对卢军疯狂的进攻,阵地受冲击严重,李伯阳不得不更改防守策略,调派手中一个团的预备队投入阵地,对卢军展开正面的反冲锋。
双方最激烈的战斗爆发在三旅七团三营的的阵地,段承泽督兵猛攻,一个整营的兵力在炮击跑和机枪的掩护下冲到阵地前百米,这种情形下阵地前沿的机枪火力已经守不住阵地,关键时刻七团长葛田七冒着弹雨猛然跃出战壕,举着驳壳枪大吼道:“三营的弟兄们,跟我冲。”
话音未落,三营数百士兵挺着寒光闪闪的刺刀跃出阵地,迎着卢军一个营冲过去,阵地山响起猛烈的刺刀拼杀声,双方近千人混作一团,脚步翻腾踏起的尘土昏天暗地,刺刀挑出的鲜血将土地浸湿,这一场肉搏战持续了近半个小时,双方打的是难解难分,一直到了天色昏暗再也看不清敌人的时候,三旅长齐光远和段承泽不约而同的下令退兵,最后三营仅退回士兵两百人,而敌军的伤亡也不小,一个营退回去的不到两个连。
血红的夕阳消失在地平线,夜空悬起了血红色的月牙,一天的激战让石桥村周围尸横遍野,土地弥漫着混着血腥的硝烟味,枪声渐渐奚落下来。
……
段承泽回到德安,受到了卢香亭亲自出城相迎的礼遇,卢香亭紧握他的手,真情流露的说:“承泽兄,我要替馨帅和第一军的将士感谢你,今天拿下石桥村外围,明天再接再厉拿下石桥村第二道阵线,把李伯阳的部队消灭了,我军就少了心腹大患,到时候就可以腾出手来对付北伐军,我军还是大有希望的。”
段承泽也是志得意满,激动的说:“司令放心,明天拂晓我就督战攻打石桥村,最迟下午,不,最迟中午前,保证夺下二道阵地,以报馨帅。”
“好,好,承泽兄忠勇可嘉,馨帅听了定会欣慰的。”卢香亭竖起大拇指说。
回司令部的路上,段承泽询问起孙传芳在江浙的情况,卢香亭可以瞒着别人,但对段承泽这个副军长必须得说实话,情绪低落道:“馨帅的处境不太好,前线败绩频传,后方又怎么能稳,自李伯阳、夏超叛乱之后,江浙两省的局势每况愈下,人心惶惶,不知道暗中有多少人已经和北伐军暗通款曲了。”
其实卢香亭还是没有把江浙的实情告诉段承泽,以免挫伤他的士气,段承泽不知道的是,孙传芳从九江撤回南京后备受冷遇,随后发觉到江浙受革命思潮的影响,已经转而开始支持北伐,尤其是江浙的财团,更掀起了一股和平运动,籍此拒绝孙传芳回省,从眼下来看,五省联军将面对的是分崩离析的局面,孙传芳已然难撑局面
段承泽没想到局势恶化的这样快,也一筹莫展,唉声叹气道:“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呀?”
卢香亭左右看了一眼,低声说:“承泽兄,告诉你一个机密,馨帅已经召集直皖奉三家共聚南京,共谋联合大事,一旦咱北洋团结起来,击败北伐军也就是时间的问题了。”
段承泽面露喜色,可心中却怀疑内斗了这么些年的北洋各派系能团结的起来吗,他感觉悬。
……
南京。
孙传芳给段祺瑞、吴佩孚、张作霖都发了电文,请他们共聚南京,商议对付来势汹汹的北伐军,但等到约定的那一天,只等来吴佩孚和段祺瑞的代表,而奉军并没有派人出席,孙传芳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张作霖还记恨他去年倒奉的事,他心中很是失望,现如今的北洋直皖实力全无,吴佩孚两湖兵败后精锐全失,困守河南,段祺瑞更是手中无兵,这两人对局势并没有太大的用处,而北洋现在实力最强的奉军还在记恨前仇,不肯团结,他痛心疾首的对杨文恺等幕僚说:“大敌当前,我们北洋还在内斗,焉得不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