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县长差矣。”
李伯阳正色道:“袁世凯窃国称帝,民国的律法怎么能被复辟的皇帝废除。要我说,咱们民国行得还是约法,不仅如此,从即日起,南陵县公署也是要行约法,诸位皆是我治下之民,我说平等,就是真平等了。”
这一番话说的强词夺理,徐会昌有心反驳,却无奈李伯阳才是县长,县长说行约法,自己再跳出来反对,这不是明摆着唱对台戏,他按捺住心中的不快,拍了拍桌子道:“好了,县长说平等,那就是平等。”
徐会昌指着陪在他身旁的两个花姐道:“你们俩,有什么才艺,给本老爷露一手,表演好了,重重有赏。”
两个花姐皆是高领滚边短袖上衣,滚边洒花宽筒裤,绣金洋花缎子鞋,若不是容貌判若两人,初次见面还当是一对姐妹。
她们对徐会昌做了个万福,其中左边瓜子脸杏花眼,下颌有颗红痣的花姐道:“回老爷的话,我善洞箫。”
旁边那个圆脸丹凤眼的花姐道:“我善唱曲。”
徐会昌一琢磨,好呀,吹箫小曲一起来,就不信两个出道这些年的花姐还比不过一个黄毛丫头。
徐会昌想到此处,转身对李伯阳道:“县长,两个人两种才艺,倒是不好选了。”
李伯阳早就看出了徐会昌心里的小九九,也不说破,笑道:“这有何难,箫曲合璧,给我们开开眼界。”
徐会昌摇头晃脑道:“那就开始吧。”
两位花姐应了声,又让小厮从醉湘楼里寻来了一支上好的云箫,瓜子脸的花姐竖箫身前,轻吸一口气,呜呜咽咽的吹响了箫。
箫声旋律渐起,圆脸的花姐清了清嗓子,唱响了词:“冰刀入水,吴盐胜雪,纤手破新橙。锦幄初温,兽烟不断,相对坐调笙。低声问:向谁行宿?城上已三更。马滑霜浓,不如休去,直是少人行。”
曲子如水,圆脸的花姐面颊如桃,瓜子脸的花姐十指如笋,箫声曲声共和,一首周彦邦的《少年游》荡然厅中。
期间词中男女婉转之情被花姐唱的是淋漓尽致,在座的很多人虽然都不同曲艺,可听完这词曲后,都不禁连连点头,心中叫了个好。
徐会昌更是洋洋得意,他时不时的看着李伯阳,眼神中的胜利意味溢于言表。
小曲唱毕,众人有心鼓掌叫好,可眼光却滴溜溜的盯着李伯阳与徐会昌,这两尊大神不先开口,谁敢叫好,谁敢叫坏。
徐会昌自是不会自己先叫好,他就等着李伯阳心悦诚服的叫好,挣上一口气。
场面一时静住,两个花姐也都低眉顺眼的退到一旁。
“啪,啪,啪。”
李伯阳赞叹道:“好,唱的好,吹得也好。”
徐会昌脸上露出胜利的笑容,鼓掌道:“来人呐,赏。”
很快就有徐会昌的保镖快步捧上来两盘大洋,徐会昌揭开托盘上的红绸布,笑眯眯道:“两位给本老爷争了光,赏大洋二百块,去买些胭脂水粉吧。”
两百大洋可不是小数目,众人都惊呼了一声,都称徐县长一掷千金,真豪杰。
徐会昌洋洋得意,道:“县长,这酒你喝定了。”
李伯阳不动声色,道:“别急,笑到最后才是赢家。”
李伯阳转过身,示意玉蔻贴过身来,附在她的耳畔小声问:“比得过吗?”
玉蔻虽说从小被卖入娼门,可她容貌秀丽,老鸨看出她的钱景,自然不会逼她做雏妓接客,因而这与男子还未曾如此贴近的接触过,她直觉耳边吹来的热风又痒又酥,只将她吹得心儿打颤,浑身打了个哆嗦。
玉蔻耳朵通红,垂着小脑袋,也侧头附在李伯阳的耳畔,轻声道:“我也不知道。”
香风扑面,李伯阳笑了笑,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无妨,有甚才艺使出来便是,输赢都是个彩头。”
玉蔻点头,小声道:“我弹琵琶来。”
“这个好说。”
李伯阳吩咐道:“快取一把琵琶来。”
酒楼小厮颠颠地取来琵琶,送到玉蔻面前。
玉蔻接过琵琶,伸出五指纤手拢了琵琶弦,听了听声调,满意的露出笑靥,道了声谢。
玉蔻调整坐姿,将琵琶抱在胸前,对李伯阳轻点螓首。
李伯阳点头道:“开始吧。”
玉蔻轻拨琵琶,慢启朱唇,珠圆玉润道:“为县长大人贺,小女子献上弦歌助兴。”
众人叫了一声好,李伯阳哈哈一笑,拿起酒杯抿了一口,以示谢意。
玉蔻青葱十指抹挑琵琶弦,似珠走玉盘,悦耳轻灵,一曲《卜算子》古调在宴厅内婉转回荡。
“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花落花开自有时,总赖东君主。去也终须去,住也如何住?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去。”
曲子重复了两次,曲调空灵荡漾、不离不去,歌词婉约惆怅,却又怀藏志趣,在座众人听罢之后无不动容,即便是徐会昌这等心硬如铁的人物,都轻叹一声,为玉蔻可惜。
曲终人未散,词去意还留,李伯阳心中五味杂陈,像玉蔻这般年岁的女孩,正是春华正茂的时候,即使没条件入学堂读书,可也是父母手中的掌中明珠。
是什么样的原因致使这样的少女沦落风尘,李伯阳心中思虑许久,这吃人的旧社会,只有革命才能救大众,才能杜绝这种误入风尘的悲苦。
良久之后,李伯阳目光柔和的看着玉蔻,轻声道:“这是谁的词?”
玉蔻露出了不似这个年纪该有的惆怅,叹了一声道“南宋天台营妓严蕊。”
李伯阳凝神端详着她,不是一探美色,而是看着她的眼睛,直透内心,柔声问:“你是怎么想的?”
玉蔻有些吃惊,她看了李伯阳一眼,腼腆不安答道:“大人,我没怎么想。”
李伯阳认真着脸色,带着命令语气道:“那就好好想一想。”
玉蔻无措的看着李伯阳,被他严肃的表情吓到了,嗫嚅着说不出话来:“大人,我……”
李伯阳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吓到了玉蔻,他瞧着玉蔻楚楚可怜的样子,一缕惜惋怜爱之情油然而生,缓下脸色,轻声道:“我是问你,你对今后有什么打算,是要继续沦落娼门,还是做个自由人?”
玉蔻神色恍惚的仰起头,忐忑不安的望着李伯阳英武认真的脸庞,蓦地狂喜起来,她自然是想做个清白的自由人,话到嘴边,一道恶狠狠的目光落在身上,她倏忽一惊,侧头看去,却见宋老板盯着自己的眼中尽是阴森森的恐吓。
玉蔻煞白着脸:“大人,我……”
李伯阳心知肚明,沉下了脸,从枪套拔出勃朗宁拍在桌上,冷冷道:“你如何想的便如何的说,有我给你做主,没人敢逼迫你。”
宋老板面色难看,咬着牙齿敢怒不敢言,可一直在给玉蔻使眼色。
徐会昌笑而不语,目光中满是欣赏的看着李伯阳。
李伯阳平静的看着玉蔻,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他给了这个女子机会,就看她能不能把握得住。
玉蔻咬着下唇,眼睛盯着桌面上的勃朗宁,良久之后,她忽的抬起头来,肯定的说:“大人,我想做自由人,清清白白。”
“好。”
李伯阳露出微笑,鼓励的看着玉蔻,抚掌道:“玉蔻姑娘,今日我便为你赎身,你还有什么亲人?”
玉蔻面露苦涩道:“我家中没有亲人了,只有一个弟弟,也没了音讯。”
李伯阳怜爱的看着玉蔻瘦弱的身子,沉吟着想道,赎身容易,可这样一个弱女子如何能在这吃人的社会生活下去,怕是用不了多久就会重新沦落娼门,那时救人倒成了害人了。
过了一会,李伯阳想出了安置的方法,对玉蔻道:“县署中有我幕僚董先生一家,董先生有一女,与你年龄相仿,你若愿意可以先与董小姐作伴,若想读书我送你读书,若想女红便找人教你女红,来去自由,你看如何?”
玉蔻正犹豫着,那边宋老板坐不住了,玉蔻刚才的一曲可是将他魂儿都勾走了,他越想越觉得心中不舍,对着李伯阳大声嚷叫道:“县长,玉蔻可是我花了五百大洋买来了。”
“放肆。”
李伯阳还未动,那边徐会昌拍桌而起,竖指指着宋老板,勃然大怒道:“姓宋的,你别给脸不要脸,今天老子给县长接风,你要是敢扰了县长的兴,别怪老子不客气。”
宋老板惊怒不定,徐会昌竖起的指头好似一把枪口,把他吓得够呛,面色煞白着向后退了一步,口中喃喃道:“徐老爷,你……”
李伯阳沉默片刻,忽的笑了笑道:“不就是五百大洋吗,我出一千块给玉蔻赎身,如何?”
宋老板肉疼的看了眼怯生生的玉蔻,这情况他如何敢说个不字,只能打碎了牙齿往肚子里吞,皮笑肉不笑的说:“县长您说了算。”
“就这么定了,稍后我会派人把钱送来。”
李伯阳拍板钉钉,又问玉蔻:“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玉蔻轻声道:“就依大人。”
李伯阳道:“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