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腆肚男一现身,就唬得唱曲的姑娘脸色骤变,急急起身,抱了琵琶,挽了旁边的老者就想走,连装铜钱和银子的碗也不要了,可显然他们已无路可走,腆肚男的手下已将他们围在了中间。
“看来收成还不错嘛!”腆肚男抬脚踢了踢地上的碗,又抬眼看了一眼唱曲的姑娘,不阴不阳地道,“紫嫣,今儿可是第三天了,银子呢?在哪儿呐?不会就只有这么一点吧?”
拉二胡的老者将那姑娘护在身后,对着腆肚男深深地一揖,道:“赵公子,您行行好,再宽限几天吧,紫嫣她娘正病着,银子一时半会儿实在凑不上啊!”
“孟老伯,快别多礼。”腆着肚子的赵公子竟非常友善地上前扶起了那老者,道,“其实那天我不是就说过了嘛?要是紫嫣愿意嫁给我,别说宽限几天,宽限一辈子也不是问题啊!”
“是啊,嫁给我们少爷,吃香的喝辣的,总比你到处唱曲儿强啊!”那赵公子的手下也跟着起哄。
这倒是新鲜啊,当街逼婚呐!江南就是江南呐,连恶人的行事方式也斯文了许多,不像当日的星尼,上来就用抢的。
“你做梦,我就是一头跳进护城河,也绝不当你的五姨太!”看似文弱的紫嫣,回击的气势却一点儿也不弱。
那腆肚赵公子竟丝毫不以为意,反而笑着道:“孟紫嫣,你可别忘了,你可是在欠条上摁了手印的,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若跳进了护城河,你妹妹也是要还的。”
“你……”孟紫嫣紧咬着下唇,狠狠的盯着赵公子,半晌才骂出两个词来,“卑鄙!衣冠禽兽。”
“呵呵呵,我知道你心里不服,可也没办法,白纸黑字都写着呢,你就是从县衙一直告到刑部,这理还是在我这边儿。”赵公子不疾不徐地道,“你看,是你自己走啊,还是让我的人请你走呢?”
“唉,作孽啊,好好的怎么会惹上这个‘笑面魔王’?”在我身后的一个中年妇女轻声叹息着。
我稍稍转身,打听了一下:“大嫂,这个赵公子是什么人呐?”
那大嫂非常小声地道:“他是知府赵星禄的侄子赵思文,别看他斯斯文文的,却是一肚子坏水,我们见了他都绕着走。”
“哦,是这样啊!”我回头重新打量了一遍那位赵思文,貌似这位大嫂所言非虚。怪不得年纪轻轻就腆着肚子,却原来是坏水太多啊!
“原来如此啊,赵星禄那厮我见过,不是什么好鸟,这还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啊。”王和均在我耳边轻声嘀咕着。
在我们小声议论的时候,那边,因为孟紫嫣不愿意跟着走,而孟老伯又护着女儿,于是赵思文的手下便动起手来,推推搡搡之下,孟老伯一跤趴在了地上,半天起不来,那把二胡也被甩在了一边。
“爹!”孟紫嫣拼命扭身想甩开那些爪牙的爪子,但显然徒劳无益。
围观人群都议论纷纷,有在谴责,有在叹息,就是没有一个敢上前去见义勇的。
我本想上前去搀扶那孟老伯的,可是小穗在一边拼命地拉着我,不让我过去,还小声地提醒我道:“老爷说过,不能惹事儿的!主子,求您了,别去,千万别去!”
小穗的提醒,让我陷入了激烈的思想斗争中:唉,去,还是不去,如今竟也成了一大难题!
“赵公子您且慢动手,能否听在下说两句话?”我还在跟小穗拉拉扯扯的时候,王和均不知何时已走上前去,扶起了孟老伯,拾起了二胡,并和那位“笑面魔王”说上了话。
赵思文示意手下暂停,打量了一下王和均,笑道:“这位仁兄,有何指教?”
王和均拱了拱手,道:“指教不敢,倒是在下有个问题,想请教赵公子。”
“哦?请说。”
“不知这位紫嫣姑娘欠赵公子的银子什么时候到期?”
“本来是三天前就要归还,只是我看她可怜,又宽限了三天。”赵思文声音洪亮,底气十足,好像是他做了一件天大的善事要昭告天下似的。
“哦?那就是今天咯?”王和均一副才明白过来的样子。
“正是。”赵思文笑着点头。
王和均仰头望了一眼,随即指着天道:“你看,现在太阳都还在天上挂着,天色也未晚,那说明今天还没过去。”
赵思文一愣,道:“那又怎么样?”
王和均邪邪一笑,道:“怎么样?那就是说三天的宽限期还没到,紫嫣姑娘还有时间还你钱,你若现在强行让她跟你走,就是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告到官府那儿,那理儿可就不在您那边咯!”
赵思文显然是被王和均的话噎着了,又再次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阵王和均,皮笑肉不笑地道:“还没请教这位仁兄高姓大名!”
“我一无关紧要的小人物,赵公子就不必挂心了。”王和均又指了指被那些爪牙抓着的孟紫嫣道,“怎么样,赵公子,是不是该放开紫嫣姑娘了?你的手下这么抓着她,让人家怎么还你钱呐?”
赵思文转头看了一眼孟紫嫣,示意手下放开,又回头对王和均道:“多谢仁兄提点,那赵某就在此等着紫嫣姑娘还我钱咯!不过,我话说在前头,若是日头西沉之时,还是还不出来,就只好请她跟我回去了。”
“赵公子在苏州城也是有头有脸的人,这么多的乡亲父老都看着,您可得言出必行啊!”王和均笑道。
“那是自然,我赵某人向来讲信用!”
“好极了!”王和均道,“那烦请赵公子和您的手下到一旁稍待。”
赵思文将他的爪牙们召集到一边,坐在他爪牙不知道从哪搬来的一把椅子上,脸上仍是含笑,那样子悠哉得很。
看到现在,我知道王和均的下一步是要仗义疏财了。
果不其然,只见王和均在身上掏了掏,却又顿了顿,朝我这边看了一眼。
得,八成是身上的现银不够。也是,谁没事也不会带二百两现银在身上啊,贼惦记不说,沉都沉死,更何况刚刚吃的那一餐还是他付的银子。
“小穗,钱袋。”我朝小穗伸出一只手。
小穗“哦”了一声,将钱袋递给我,却有些不情愿地道:“主子,咱们也就只有这么多了,您不是都要给了吧?”
“就你废话多!”我拿过钱袋,将里头的三张银票拿出来,又把钱袋扔还给小穗,又逼着小穗把身上的散碎银子全都掏出来,凑在一起一数——一共一百五十五两。
我上前把这些钱交给了王和均,王和均感激地朝我一笑,道:“谢了,晨曦,回头我还你。”
“别说这样的话,这钱可不用你还。”我瞅了一眼他手里的银子,轻声问道:“够了吗?”
王和均低头看了看,略显尴尬地道:“我这儿只有二十两,加上你的,一共一百七十五两,那碗里的最多二两吧,加起来才一百七十七两,还差二十三两左右。”
“先给他们吧,剩下的再想想办法。”我说着,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的赵思文,这厮竟然还咧着嘴朝我笑了笑,好像现在的情况早在他意料之中似的。
“孟老伯,紫嫣姑娘,这些银子,你们先收下。”王和均说着将银子和银票都交到了孟老伯的手里。
“多谢两位公子!”孟老伯和孟紫嫣说着就要下跪。
“你们先别急着谢,这银子还不够呢。”我说着,和王和均一人一个将这父女二人搀了起来。
“二位公子的大仁大义,紫嫣铭记在心。”孟紫嫣说着,横了一眼赵思文,脸上显出绝决的神情来。“若实在不行,也是紫嫣命该如此,索性我就跟了这禽兽去,大不了玉石俱焚。”
“紫嫣……”孟老伯颤抖着声音唤了一声,却嗫嚅着说不出话来,只是沉沉地叹息了一声。
“紫嫣姑娘,你先别急,车到山前必有路,现在还没到玉石俱焚那一步。”我安慰着紫嫣,脑子里却在转着,怎么才能凑到这剩下的钱。
其实我心里窝火得很,真想让塞图他们干脆把赵思文那帮人打一顿,逼着他把欠条毁了就结了。不过,转念一想这么做太鲁莽不说,还有后遗症——我走了,孟紫嫣和孟老伯还在呢,赵思文肯定不会放过他们的呀!唉,窝囊啊,窝囊,可是没办法。
我不能派人去拙政园,这样有暴露身份的危险,我也不能找人去趟张家,万一被赵思文跟踪了,又要连累张家。丫的,怎么办?
“主子,这里还有些银子。”塞图将一些银子塞到了我手里。
我接过来一数一共七两。这些银子定是塞图和那几个侍卫凑的,说起来这些侍卫平日的俸禄也没多少,一等侍卫一个月的俸银也不过十两,这回他们每人至少捐了一两!
“谢谢你们!”我朝塞图感激地道。塞图一拱手,啥也没说,只是默默地站在了我身后。
我将这银子交到了孟老伯手上,现在加起来,差不多有一百八十四两了,可还有十六两的缺口!唉,当年一文钱逼得秦琼卖马,这会儿我们手上还没啥好卖的,我身上是一件首饰都没戴……欸,有了,让紫嫣继续唱,或许还能再凑些钱。
我这么想着,就这么跟王和均和孟氏父女商量了,他们一听都表示同意,于是孟紫嫣和孟老伯又各自抱了琵琶和二胡,坐回到位子上,准备调弦,继续开唱。
我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总算看到解决的曙光了。
“哎呦!”正预备调弦的孟老伯忽然脸色惨白,额头上冒出一堆汗来。
“爹,你怎么了?”孟紫嫣放下了琵琶,起身到了孟老伯跟前,神情紧张。
“手臂……手臂抬不起来了!”孟老伯神情很痛苦。
王和均将孟老伯的袖子撸上去,仔细观察了一阵道:“怕是刚才的一跤伤了筋骨,要马上治才行。”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这……这可怎么好?”孟紫嫣这会儿有些六神无主了。
“我知道这附近有个跌打郎中,立刻送孟老伯去那里医治。”王和均道,“只是这边怎么办?”
是啊,怎么办?好不容易的闪现的一丝曙光,眼看又要活生生地被掐灭了。
“这样吧。王大哥,你带些银子送孟老伯去治伤,我留在这里陪紫嫣姑娘继续唱吧。”都到这一步了,我豁出去就客串一回卖唱的吧,反正这儿的人也不知道我的底细。
“你……会二胡?”王和均有些讶异。
“会一点儿。”我微微一笑,将二胡从孟老伯的手中拿过来,对王和均道,“你们快去吧,这儿有我看着。”
王和均看了看我,又朝塞图微微点了点头,扶着孟老伯去找郎中了。
我回头朝怔怔望着孟老伯背影的紫嫣道:“紫嫣姑娘,有王大哥照顾,你爹不会有事的。这会儿我们的任务就是想法子多筹些钱,好打发那个‘假斯文’走人!”
紫嫣用手擦了一下眼角,恨恨地望了一眼仍是笑眯眯看戏的赵思文,回身抱起了琵琶,坚定地道:“公子,紫嫣听你的。”
“好。”我坐下,拿起二胡调了调弦,对紫嫣道,“紫嫣,《孟姜女》你会吧?”
“会。”紫嫣答道。
“好,那我们就开始吧。”紫嫣望着我,微一点头,开始拨弦,我也同步开始拉起了这首凄惨无比的《孟姜女》。
没错,我之所以想到这首歌,就是想利用这首歌的悲惨,凄切,引起围观民众的恻隐之心,让他们多掏点钱,救救这个可怜的歌女。
“正月里来是新春,家家户户挂红灯,老爷高堂饮美酒,孟姜女堂前放悲声……”许是因为悲愤交加,紫嫣唱起这首歌特别有感情,简直是孟姜女附身了,唱到“三月里来是清明”时,围着的听众就有一半儿揩起了眼泪,唱到“六月里来热难当”,就有人开始往场子里扔铜钱,当然,扔钱的人都不敢露面,怕遭到赵思文的报复。小穗这时候倒是蛮有觉悟,自觉当起了“捡钱员”。
一首《孟姜女》唱完,瓷碗里堆积的钱已经有了小半碗——群众的力量还是不容小觑的,这也给了我们一些信心。于是,我们继续专拣凄苦的曲目来唱,幸亏当初我因为偏爱江南的小调,练过不少,今儿唱的这些曲目我还都能应付下来。
孟紫嫣也是个中高手,连着唱了七八首,不管哪一首,都极其熟稔,唱词都没有一句错的,这功力实在深厚,就她这样的资质,却只在街头卖唱实在可惜,若是生在另一个时代,早就该红遍大江南北,出入有助手陪伴了。
当太阳歇在青山肩头时,王和均扶着孟老伯也回到了现场,站在一旁看我们表演;铜钱,银子已收获了满满两大碗,小穗还倒了一碗在帕子上。
我看时间差不多了,与孟紫嫣谢过听众后便停了演唱,开始数钱。最后的结果是,这些钱,和先前我跟王和均出的银子银票加在一起,比二百两还多出了那么几文。
我和王和均相视一笑,努力没有白费,也不枉我客串了一把“街头艺人”。
相当于二百两银子的钱和银子,包在一个青布包里,由孟紫嫣亲手交给了赵思文。
“姓赵的,把欠条还给我,我们两清了。”孟紫嫣道。
“别急啊,紫嫣妹妹,我得验验这些钱有没有问题。”赵思文微笑着,接过布包,放在地上,将它打开,不紧不慢地在里头划拉来,划拉去,竟然另捡出了一堆铜钱和银子来,起身跟我们说道,“这些私铸的小钱,爷不收,还有,这几两银子明显成色不足,爷也不能收!”
“你……欺人太甚!”紫嫣指着赵思文的鼻子,气的浑身发抖。
“欸,紫嫣妹妹,你这话说的可有些忘恩负义了。”赵思文伸手拨开紫嫣的手,仍一径微笑着道,“我给你宽限的期限够长的了。若真有心要欺负你,三天前就该跟你洞房花烛啦!”
“赵公子,你可是答应只要还了你二百两银子,就放人的,这会儿怎么可以出尔反尔呢?”王和均一边质问着赵思文,一边不动声色地将紫嫣拉了回来。
“没错,我是答应了,而且,我也准备这么做,可你们却弄了这些个小钱,还有成色不足的银子来糊弄我,以至于欠债还不了,这能怪我吗?”赵思文振振有辞,倒是把错全归结到我们头上来了。
“你当时也没说你不收这样的钱呐?”我压着心里的火,好言跟赵思文理论。
“这种常识,还用我说吗?”赵思文还越说越来劲儿了。“朝廷本就严禁私铸小钱,这是扰乱钱法,我若收了这些钱拿去使,岂不是知法犯法?还有,我赵某人是生意人,从不做亏本买卖,成色不足的银子,我是向来不收的。”说着,他装模作样跟我和王和均一拱手,道,“二位,对不住,时辰已到,孟紫嫣没还清欠债,还是得跟我走!”
赵思文说完一挥手,他那些手下就朝我们逼了过来。
“慢!”王和均边出言调侃拖延,边悄悄地将我拉到身后。“赵公子,你这样找茬,实在有些过分,简直是给赵知府赵大人抹黑啊!说白了,你不就是馋涎紫嫣姑娘的美色吗?早说嘛?也不用浪费大家这么多的精力!”
“懒得跟你废话!”受了这样的言辞刺激,赵思文终于再也戴不住“斯文面具”了,面色阴狠地指挥他的手下道,“把孟紫嫣给我带走!”
“哈哈哈哈!”我一串冷笑,唬得赵思文和他的手下一愣。
“你笑什么?”赵思文问道。
“我笑你这个伪君子,不自量力。”我逼视着赵思文,一字一顿地道。
“不自量力的是你们!”赵思文睥睨着我和王和均,大概是仗着有赵星禄给他撑腰,胆气足得很。
“晨曦,你快带着孟老伯和紫嫣姑娘先走,这几个人,我还能料理。”王和均轻声跟我道。
“料理完了呢?他找你报复怎么办?”我反问。
王和均一怔,道:“管不了这么多了,你们先走。”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把孟紫嫣给爷带回去!”赵思文又下了一遍指令,他的爪牙逼了上来,王和均,塞图和其他五个侍卫也严阵以待,眼看一场大架又避免不了了。
唉,天知道,眼看酉时已近,这会儿我其实真不想打架,想回拙政园了,可这些人逼的我实在没办法!好吧,如果回去要受罚的话,那这会儿先在这些人的身上狠狠地讨回来,好歹心里也平衡些。
就在我刚想跟塞图悄声吩咐“给我狠狠地打”时,忽有人高声道:“且慢!”
我回头一瞧,还以为自己眼花了,眼前带着瓜皮帽,身穿褐色夹袍,留着山羊胡子的老头,竟然是汤斌——新任的江宁巡抚!因他曾担任过□□的侍讲学士,在乾清宫出出进进的,我见过他几次,他也认识我。
“赵思文见过汤大人。”赵思文显然认识汤斌,忙着下跪请安。
“欸,贤侄免礼。”汤斌倒是显得很客气,竟还跟赵思文拉起了家常。“有阵子没见你叔叔了,他可安好啊?”
“谢汤大人记挂,叔叔一直想去给您请安,可是他老人家最近身体不适,因此一直未能成行。”赵思文躬身答道。
“哦,你叔叔病了?转告他,改日得空我定去探望他。”
“谢汤大人,回去我一定转告叔叔。”赵思文回答得恭恭敬敬。
汤斌扫了一眼在场的所有人,然后拍着赵思文的肩头道:“贤侄啊,这件事我刚看了会儿,也听人说了。欠债还钱是天经地义,这没什么可说的,不过,我听说这名叫孟紫嫣女子的母亲正在病中,家境又贫寒,实在无力还钱,甚是可怜呐。老夫我动了一点恻隐之心,她的钱,我就替她还了,至于包裹里的这些钱,你就看在老夫的面子上,还给原主,如何?”
“这……”赵思文望了望汤斌,又望了望我们,大概一是没想到汤斌竟然是“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二来也是心有不甘,就犹豫了。
“这是二百两,正宗的‘天会号’银票,你验验吧!”汤斌将一张银票递到了赵思文面前,笑吟吟地等着他的回答。
一听汤斌的这番话,我心里可“咯噔”了一下:内务府的银票大都是‘天会号’的,汤斌是一清廉耿介之人,虽然他现在是巡抚,可才上任两个多月而已,一下子拿出二百两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我旋即在人群里细细搜索了一番,果然看到了隐没在人群中的□□,他面无表情地盯了我一眼,转身就走了,跟在他身边的显然是明珠和高士奇他们,俱是便服打扮。
不用说了,汤斌那二百两银子是□□的!千想万想,我万万没想到□□这时候会在这里出现!不知道他老人家在这里看了多久?这下好,回去说不定要倒霉加一级。
“晨曦,晨曦!”王和均轻轻用胳膊肘撞了我一下,我才从缭乱和恍惚中回过神来。一看,周围聚集的人群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散去了,赵思文和他的手下也已远走,站在面前的汤斌则眼含笑意看着我们。
“多谢汤大人!”孟老伯,孟紫嫣都感激地跪下了,王和均和我则拱了拱手。
汤斌扶起了孟老伯和孟紫嫣,然后将那青色包袱交给我道:“这些钱,你们拿回去,天已不早,你们也快快回家去吧。”说完,他跟我们拱了拱手,转身离去。
我收拢了心神,从包袱里拿回了两张银票,把其他的都交给了孟紫嫣,然后对王和均道:“王大哥,就麻烦你送孟老伯和孟紫嫣回家吧。天已不早,我要立刻赶回去。就此别过。”
“晨曦,你等等!”王和均拉住了我。
“怎么了,王大哥?”我心急如焚,心乱如麻,再不走,会死的很难看的!
“你是不是一定会去金陵?”王和均问。
“会,一定会。到时候金陵见吧。”我含笑道,“你快送他们父女俩回去吧,我……”话没说完,就见王和均从腕子上褪下了一串珠子,套在了我的腕子上。我讶然道:“王大哥,你这是……”
“这串菩提珠在普陀山开过光,能保佑你平平安安。”王和均又对塞图好小穗一拱手,道,“塞兄弟,穗姑娘,护好你们家小姐。后会有期!”他说完,一转身就招呼着孟老伯和孟紫嫣朝马车停的方向走去。
“唉!王大哥……”我呆了一会儿反应过来,想把这珠子还给王和均,纳兰容若却不知何时到了我跟前,躬身道,“大公子,老爷的车在前头侯着,请您快些过去。”
“好,知道了。带路吧。”我有些颓然地道,心内充满惆怅。“悠长假期”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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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上车伊始,□□就一直面无表情,看不清楚他到底是什么情绪,除了吩咐了声外头的侍卫说“走吧”,就没说过话,我摸不透□□的心思,也不敢随便说话,于是车厢里的气氛一直冰冰冷。
“唉呦!”忽然车子一阵颠簸,震得我一头又碰到了车厢上。
“怎么回事?”□□皱眉问道。车子停了下来。
“奴才该死,路上有个坑,没避过去。”前头赶车的侍卫答道。
“下回事先提醒下!”□□有些不悦地道。
“遮。”侍卫应了一声,车子又继续前行。
“坐过来,我看看。”□□终于对我说话了。
“哦!”我从车窗边挪到了□□身侧。
□□拉下我捂在额头上的手,仔细看了看,拧着眉头,心疼地道:“青了,疼吧?回去赶紧擦药。”
“没事儿,不是很疼。”我“嘿嘿”一笑,亲热地挽住□□的胳膊,半撒娇道,“皇阿玛,我还以为您生我气,再也不理我了呢!”
“你还知道我会生气?”□□半真半假地嗔骂道,“这才两天不见,你能耐大了啊,竟然在街上卖起艺来!要不是我让汤斌去解围,你是不是准备让塞图他们上去把人家痛殴一顿呐?”
听□□这么说,看来当时他老人家已在那儿观察半天了,想必这事儿的前因后果也都打听清楚了。
“皇阿玛明鉴!”我一本正经地跟□□道,“这次的事可千真万确不是我惹起来的,想必您也看见了那个‘假斯文’,哦,是赵思文的德行了,全是他逼的。我就是想好好听个小曲嘛,他竟然要在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如果我想惹事儿,一早就让塞图他们动手了,怎么可能被逼到替孟老伯拉琴的地步?”
“赵思文。”□□重复了一下这个名字,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他是苏州知府赵星禄的侄子,所以这么不可一世,听说是本地一霸呢。”我赶忙趁机吹吹风。“皇阿玛你说,侄子这个德行,他叔叔会是个好官吗?”
□□笑道:“鬼丫头,这事儿不用你操心,汤斌是巡抚,他自会处理。”
“我才不操那闲心呢!”既然知道那对叔侄已经被□□盯上了,我安心多了。
“老实说吧,我不在这几天,你是不是天天玩到天黑才回去?”□□冷不丁扔出一个“关键问题”。
“哪有?”这事儿可关系到以后能不能还有“自由假期”的重大问题,我一定要否认到底!“酉时之前肯定回去的!今儿要不是碰上这件倒霉事,我早就在拙政园啦!”
“真的?”□□将信将疑。
“真的!”反正我身边的人已全部统一了口供,拙政园那边的人,常宁会替我摆平,我于是迎上□□探寻的目光,坚定地道。
“好,信你。”□□笑道,“不过,这回你也玩够了吧?该收收心了。昨儿我接到胤礽的请安折子,他可已经读完了《孟子》,你呢,这回出来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前面念的是不是又忘了?”
“皇阿玛,我哪能跟胤礽比?”我一面呵呵笑道,一面腹诽:有那么值得骄傲吗?专为太子设的詹事府是干嘛的?这么多人围着教一个,他胤礽到现在还读不完,那不是傻子?
“你就是懒!非得我亲自督着!”□□戳了一下我额头道,“明儿咱们启程去金陵,我可告诉你,除非跟着我,不然你就在将军府里给我好好念书,哪儿也不许去!”
“啊?为什么?”金陵可是六朝古都,我本想打算好好溜溜的,尤其是慕名已久的秦淮河啦,玄武湖啦,夫子庙那些地方。□□怎么突然莫名其妙下这种命令?
“哪儿那么多的为什么?”□□忽而严肃起来,“刚刚朕说的话,你要牢牢记在心里,听清楚了吗?”
“哦,听清楚了。”我很郁闷地道。
静默了一会儿,□□忽然又问我道:“哦,对了,今儿跟你在一起的那个男子是谁啊?”
“谁?”我一愣,反应过来,他指的是王和均啊。“哦,是刚认识的一个朋友。”
□□静静地望了我一会儿,道:“禧儿,交朋友我不反对,不过,你可别忘了你的身份,明白吗?”
交朋友跟身份有什么关系?□□这么说是什么意思啊?我才刚想问,□□又道:“班第来信了,一会儿到了园子,你先跟我去趟听雨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