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禧儿,打从上撵开始,你就不停地哼小曲儿,哼大声点儿,让我也听听。”□□笑呵呵地道,心情似乎很不错,他是打从出发就孜孜不倦地看书。我不爱看那些枯燥的“之乎者也”,就一直趴在车窗边看风景。
因为知道欺负我的那帮人都已得到了应有的下场——邵甘被□□革了职解往京城,总漕一职暂由靳辅兼任;高荫祖被下了狱,命王新命亲自督查这桩案件;杨千总又成了小兵从头开始;宿迁知县因是迫于邵甘的淫威才同流合污,再加上他平日的官声尚可,因此只是被降级而为未革职;那个敲诈我的牢头听说被责了六十大板,丢了饭碗滚回家了,再也不能敲诈人了——我的心情好得不得了,看着窗外的秋高气爽,蓝天白云,又想着这回是向扬州,苏州,金陵进发,不知不觉就哼上了《西湖春》,这是我最喜欢的曲子之一,曲调婉转,颇有江南风情,歌词意境优美,又是吴侬软语,唱起这首歌就像置身于真正的江南一般。
“好吧,那我就勉为其难唱一唱?算是报答您为我报仇雪恨咯!呵呵”我说着朝□□俏皮地眨了眨眼。
“你这丫头!”看师傅伸手刮了下我的鼻子,笑眯眯地道,“唱吧!”
“嗯哼!”我清了下嗓子,张口唱道,“春风吹春燕归,桃杏多娇媚,侬把舵来郎摇浆,划破西湖水,春意浓春心暖,无力柳叶垂,眼儿相望心相印,侬为郎陶醉!春风吹春燕归,远山多青翠,湖上鸳鸯花间蝶,双栖又□□,情切切意绵绵,无言痴相对,但闻远处歌声传,春日最陶醉……”
我唱着唱着,就沉浸在西湖的春光美景中,□□一开始笑眯眯地听着,兴致盎然,还轻轻地鼓掌为我打拍子,可当我一曲歌毕,望向□□时,却发现他竟怔忡着,红了眼眶!
“皇阿玛,皇阿玛,您怎么了?”我摇了摇□□的手臂。
“啊?”□□回过神来,转头迅速揩了一下眼角,一回头又笑着抚着我的脸庞道,“唱的好,很好,我很喜欢。这曲子叫什么名儿?”
“《西湖春》。”我望着□□奇怪的神情,有些不解,我唱的也不是什么《孟姜女》之类的悲歌啊,□□怎么就哭了?“皇阿玛,您怎么听着听着就哭了?有什么不高兴的事儿吗?”
“傻丫头,谁哭了?你见过皇上哭的吗?”□□死不承认。
“嗯——高高在上,执掌天下的皇上自然不能哭,可现在,您不是皇上,您是我皇阿玛,是皇父啊,是人就总有七情六欲,喜怒哀乐,当然可以哭!”
“牙尖嘴利的丫头,还一套一套的!”□□笑着,轻轻给了我一个蕴含着无限宠溺的“爆栗子”。
□□这一敲,倒是让我忽然开了窍似的,我有些恍然地道:“哦,我知道了!”
“嗯?你又知道什么了?”□□笑望着我,眼中有些疑惑。
“您……是不是想起我额娘了?”我直直地望着□□那双深邃的眼睛问道。
□□笑容僵了僵,默然了片刻,拍拍我的手背,有些怅然地道:“是啊,刚听着你的唱词,就想起当年我跟你额娘一起泛舟太液池的情形……”□□说到这儿,眼眶竟又一次红了!
我望着这样的□□,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来安慰,默默地站起身来搂住了□□:“皇阿玛……”□□也紧紧地抱着我,默然无语。
我们俩的伤感和缅怀并没持续多久,耳边忽就传来一阵阵此起彼伏的“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万岁!”,声音之大,简直是惊天动地,吓了我一跳!我回到窗口,掀开帘子往外瞄了瞄,原来是车驾入了宿迁城里,街边除了警戒的侍卫外,就是乌泱泱的的百姓,男女老幼都像疯了似地跪地磕头。
“容若!”□□朝另一侧的车窗外喊了一声,
“奴才在!”大才子纳兰容若的声音传了进来。
□□吩咐道:“传朕口谕,让百姓们都平身,不要再磕头了。”
纳兰容若“遮”了一身,去宣了谕旨,过了一会儿,那些百姓果然纷纷起身,但是山呼万岁之声仍时不时传入耳内。
车驾继续往前行,我边看着热闹边想,这万众一词,八成是那些官员事先教过的,面子工程,古今通用啊!
“冤枉!冤枉啊!”忽然一阵与众不同的喊冤声从车撵前方传过来。这可真是及时,才觉得呼喊声太单调,就来个特别的。
怀着好奇,我到了车门边,掀开帘子瞧了瞧,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原来喊冤的不止一拨人,有好几拨人跪在街道两旁,双手高高托起看似状纸的东西要告御状呐!其中有一拨人,那领头的看上去挺熟的,好像在哪里见过……哦,对了,是那个桂儿——张忭的儿子!
张忭看上去很正直,我相信他是如陈璜所说的,是个为民请命的人,可邵甘指控张忭的罪名——“抗漕”实在太冠冕堂皇,我没有办法公然命令王新命把他也释放,否则就是我在“干扰朝政”,会被□□骂死……
我朝张忭的儿子投去一个同情的目光,唉,我能做的实在有限呐!
“容若!”□□又隔着车窗给“大才子”发号施令了,“传旨给所有的侍卫,这些叩阍的状子,一个也不能收。”
“遮。”容若应了一声。
我放了车帘,坐到□□身边,有些不解地问:“皇阿玛,这些喊冤的人我看着挺可怜的,您为什么不收他们的状子呢?”
“他们若真有冤情,尽可向巡抚,总督申诉,现在他们来控告,不过希图幸准,快其私怨。若一经发审,其中事理未必皆真,地方官奉为钦件,辗转驳训,则被告与原告之人皆致拖累,以小忿而破其身家,后悔无及啊。”□□说着似乎也有点儿慨然。
本来,我还为□□不接状纸有些忿然,现在听了□□的这番话,忿然也消失了。他的顾虑不是没道理,跟那些贪官不同,□□是心中有百姓,是怕自己万一插手,非但没帮助,反而弄巧成拙啊。
我掀开窗帘又往外看了一眼,果然没见侍卫过去收状纸,而呼冤的人却还是不停地呼着。唉,希望他们的督,抚大人能够尽职尽责一些,还他们一个公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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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桃源县,□□决定坐弃岸登舟,沿着运河,过了清河县,淮安府,高邮,宝应,扬州就在眼前!
自从上了御舟,我就开始念叨杜牧的那首“青山隐隐水迢迢,秋尽江南草未凋,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太应景了啊!现在就是初冬,可不就是杜牧诗中所写的时节?我梦想一到扬州,就去游览瘦西湖,饱览美景,寻找二十四桥,没准真能看到“教吹箫的玉人”呢!
“皇上,前面就是扬州城,是否要登岸巡幸一番?”“第一马屁精”高士奇指着前头若隐若现的城门,提示□□。
“不去了。”□□举目远望了一阵答道,眼神还有些复杂。
“啊?为什么?都看到城门了!”我很不死心地跟□□软磨硬泡,“听说瘦西湖的景致很漂亮的,而且,扬州城还有很多园林,书上都说那儿的园林是‘一步一景,忽放忽收,擅南方之秀、据北方之雄’呢!咱们好不容易来一趟,去看看吧!”
我殷切地望着□□,□□迟疑了一下,道:“不去了。”说着,竟返身回到了舱内。我紧跟着□□,拉着他的袖子,开始晃,继续吹风:“去吧!去吧!啊?”
“不去!说不去就不去!”□□的丝毫不松口。
这□□,到底怎么回事?扬州啊,江南繁盛之地!他竟然不去参观,平时他不是最喜欢江南的景致么?
我有些颓然的坐在一旁,脑海中不断地翻腾着有关于扬州的诗词:“……四十三年,望中犹记,烽火扬州路”,辛弃疾的这首《永遇乐•北固亭怀古》蹿进了脑海,倒是提醒了我□□执意不进扬州城的原因——“扬州十日”啊!我忘了这一茬了。当年多铎攻打扬州城,遭到扬州全城百姓的殊死抵抗,所以,攻下扬州之后,就下令屠城十日,纵兵抢夺,怎一个“惨”字了得!
虽然已过去了那么多年,也不关□□的事,但现在他是大清的皇帝,心中多多少少会有顾忌,怪不得刚刚看扬州的眼神那么复杂。不过,他有这层心理阴影,我可没有,我又没杀过人,那些冤死的百姓要找也去找早就作古的多铎了。
透过窗子,眼看离扬州越来越近了,我的心又被扬州美景撩拨了起来,回头跟□□唠叨道:“皇阿玛,要不这样,您让我下去看看吧,我去看看瘦西湖,保证天黑前回来!”
□□看着书,眼皮都没抬,就否决:“不准。”
“为什么不准?又不是龙潭虎穴!怎么就去不得?”费了那么多口舌,□□还是不松口,我心里有些上火,口气也急了!
“你这丫头,今儿怎么这么不听话?”□□猛地将书往桌子上一拍,皱着眉,狠瞪了我一眼,又朝门外吩咐了一声,“来人,带大公主回房休息!”
“我不累!我不要休息!”我甩开了前来搀扶我的小穗和另一个宫女的手,不满地嚷道。
“纯禧!”□□满面怒容,猛拍了下桌面,怒喝了一声,瞪着我。我是被他吓了一跳,但因为心头火也很盛,又铁了心想下船,就狠狠地瞪了回去。
“皇上息怒!”“第一马屁精”高士奇出来打圆场了,“奴才倒是有一个主意,可不进扬州城,即可将扬州胜境一揽无余。”
“哦?说来听听。”□□似乎很有兴趣,可见他心里其实也是想看的。
高士奇道:“扬州城北有个蜀岗,当年欧阳修任扬州太守之时,在那里修了一座‘平山堂’,在那里极目远望,山下的扬州胜景皆在眼底。”
“‘平山堂?嗯,朕听说过。”□□缓缓点头,表示赞同。“那就照你说的办吧,一会儿就去平山堂。”高士奇“遮”了一声,退出舱外。
“这下满意了吧?你这小‘磨人精’!”□□拿起书敲了一下我的头。
其实高士奇的这个主意我是很不满意,但好歹也算在扬州“登陆”过了,比被禁在御舟上好一些。可我不能直接表达不满,搞不好又被送去“休息”,只得摸了摸头,有些意兴阑珊地道:“嗯,还算满意。”
当年“大禹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今年,我和□□到了扬州,都已经到了城门口了,却绕开城门去蜀岗。没错,在这里的确可以“一览扬州小”,可那跟看微缩景观没啥区别,我一点儿感觉都没有。站在高岗上,没有人对我唱情歌,倒是冷风一阵阵呼呼的,毕竟已是初冬时节,高士奇出的馊主意实在不咋的。匆匆游览了两座庙和‘平山堂’,□□又留下两幅“墨宝”后,我们就结束了此次“扬州游”!
此次游览,我只有两个字形容——“扫兴”。
到了御舟上,回自己房后,我就开始琢磨,接下来是去苏州,我可得想法子脱离□□,跟他在一起就甭想玩儿尽兴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