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公主?!”我不禁一愣,她不是才刚回咸福宫没多久,怎么又回来了?我将书反扣在书案上,出了书房,却没看到端静的人影,只看到秦忠立在阶下。
“三公主人呢?”我问道
“回主子,在宫门口侯着呢!”秦忠躬身答道。
“怎么不让她进来啊?”外面已是一团漆黑,我直觉端静这个时候来,应该有什么事情。
秦忠抬头望了我一眼,小心翼翼地道:“回主子,是三公主非要奴才进来禀报才……”
见过守规矩的人,却没见过守到这种程度的!等不及听秦忠说完,我拔腿就往宫门口赶。
瘦弱的端静带着她的贴身侍女绮筝,站在厚重的宫门旁,显得特楚楚可怜。见到我,唤了声“大姐”,便拿起帕子抹起了眼泪。
“三妹,怎么了?”我急切地问道。端静却已哽得说不出话来了。她的这种表现,真让我吃了一惊。临别回宫时还满面春风,这才隔了多久,怎就成了这副样子?
带着端静到了厅堂,她更是悲从中来,“警报声”一拉响就不可收拾了,像是要把心里多少年来积累的苦水,仇怨,全部都要释放出来似的。看那样子,一时半会儿是结束不了。我便陪着她,任她哭了个痛快,随后让小穗给她拧了把热毛巾,擦了擦脸,待她平复了心绪才问:“三妹,快告诉姐,到底出什么事了?”
“大姐……”端静终于开了尊口唤了我一声,我正待竖起耳朵仔细倾听,她却又噙着泪,望了我半天,动了动樱唇,又凝噎了。
我着急了,催促道:“说呀,快说!急死人了!”
“是二公主她……”端静的贴身侍女终于忍不住漏了个话头,却被端静喝止。
“果然是蓉玥,她怎么欺负你了?”我追问端静,心里开始懊悔没亲自送她回去。
“没有,没有。”端静摇头,一个劲儿地否认。
“没有?没有你哭什么呀?”
“我……我是因为……因为我本来就爱哭。”端静还是不肯吐露实情。
“绮筝,你说,你主子到底怎么回事?”既然端静嘴巴这么严,我只好转而逼问绮筝。端静朝绮筝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说。
绮筝看了眼她主子,又看了看我,忽然“噗通”一声跪地,语带激切地对我道,“大公主,是二公主让人关了宫门,不让主子进去,主子受了委屈才哭的!”
“绮筝!”端静大喝一声,还要阻止。
“主子,奴婢实在看不下去了,今儿您就是要打要罚,奴婢也要说!”绮筝的态度出乎意料的决然。
“什么?竟有这种事!”我一听,不禁怒火中烧。没想到,蓉玥欺负端静竟然欺负到这份上了,太过分了!“三阿哥和四阿哥不是送你们过去的吗?”
“三阿哥和四阿哥送到门口的时候,主子见时辰不早了,就让他们先走了!”绮筝说着眼圈都有些发红了。“主子让奴婢去叫门,可奴婢在外头拍了半天,却没一个过来应门的。奴婢报说是三公主回宫,还是无人理睬,后来当值的小包子从门缝里偷偷跟奴婢说,是二公主下的令不许开门,有违令的重责,还要发到辛者库去。”
“岂有此理!”我怒不可遏地拍了一下桌子,桌子上的茶盏“砰”地跳了起来,端静也惊地一颤。我起身,伸手去拉端静,“三妹,走,我送你回去!看谁敢给你吃闭门羹!”
“大姐,别去了,我没关系的。”端静缩了手,僵着身子,不愿动。
“什么没关系?你都有家归不得了,还没关系?要怎么样才叫有关系,啊?”听着端静的“懦夫”论调,我被气得“热血沸腾”,口气也控制不住地重了。今儿我算是第一次深切体会到什么叫“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了!
端静的眼泪还真是多,快赶上林妹妹了,这会儿又抹上泪了,顿了半晌,才说:“大姐,我真的没关系,明儿再回去也一样。二姐她……只是一时生气,明儿就会没事的。”
“三妹!!”我真是感觉相当的无奈!人不能无争到这种地步吧?“蓉玥她生的哪门子气?你今儿到我这里玩触犯了哪条律法?她到底凭什么不让你进门?”
端静怔怔地望了我片刻,张了张口,却最终没说出一句话来,脸上的表情却在瞬间变换了无数次:哀伤,酸楚,凄凉,自怜……
“三妹,你若是一直这样忍让下去,蓉玥她只会变本加厉!”我缓和了口气,试图采取循循善诱的方式,说服端静鼓起勇气“反抗”蓉玥的“压迫”。“你看,先前我也是跟你想的一样,让着蓉玥的,是不是?”
端静想了想,点点头。
“可是,她怎么样呢?”我反问一句,顿了顿,又继续道,“她以为我让着她,是怕她,好欺负。后来我觉得不能再这么下去了,她一惹我,我就狠狠地回击,所以你看,现在她一般也不敢找我麻烦。你也不能一味地隐忍,要让她知道,你让她,不是怕她,只是不屑与她计较罢了,明白吗?”
端静听了我的话,皱着眉,抿着嘴,思索了半晌,道:“大姐,你的话……有道理。可是,我额娘总是一再跟我说,千万不能跟二姐过不去,不然……不然……”“不然”下面没话了,但我已然明白,那后面应该是诸如“没有好下场,没有好果子吃”之类的话。
端静口中的额娘自然是贵人兆佳氏,她如此嘱咐端静也是有她的考虑。在宫里,兆佳氏是可有可无的一个角色,她的地位跟荣妃相比是天壤之别,她连自己都有可能保护不了,更遑论保护女儿了;端静比胤礽晚出生三天,却适逢皇后赫舍里逝世,杨起隆作乱和三藩之乱,打从她出生起,□□就几乎没怎么关注过她,直到现在也一样,因此,端静在宫里似乎也是可有可无的,要不是她偶尔会在家宴上出现,宫里几乎没人会想到还有一个三公主。这样的两个人,要在纷繁复杂的环境里生存下去,按照一般的逻辑,最好的方式就是隐忍,退让。所以,兆佳氏跟端静说的话,不能说没有道理。
可,这是在后宫,不是一般纷繁复杂的环境,在这个地方,仅仅凭着一个“忍”字是不够的!看看孝庄老太太就知道了,她老人家若是只有一个“忍”字诀,岂能笑傲到今天!适当地给“敌人”以打击,也是必要的自我保护手法,在后宫这个地方尤其重要!
“三妹,你额娘说的也不无道理,但是,今天这件事,肯定是蓉玥理亏。凡事总说不过一个‘理’字,就是闹到皇阿玛和老祖宗那里,没道理的也是蓉玥,你尽可以放心。”我知道端静在担心蓉玥背后的荣妃,因此我特别提到了□□。荣妃的地位是高,可凭她再高又能怎么样?她的命运说到底还不是掌握在□□的手中?
端静抿着嘴,思忖了片刻后,逐渐露出了坚定的目光,望着我道:“大姐,我听你的。现在我就回去!”说着就站起身来,要走。
“不着急!”我笑着拉住她。她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可真是好不容易!不过我忽然想到了更妥帖的方法,因此不着急立刻去兴师问罪了。“你知道,蓉玥一般什么时辰睡觉吗?”
“一般……亥正时肯定睡了。”端静没怎么想,就给出了答案。“大姐,你问这个干嘛?”
我“嘿嘿”一笑,道:“咱们等三更的时候再过去!她让你吃‘闭门羹’,咱们就让她尝尝夜半三更被人打断‘黄粱美梦’的滋味,哈哈哈!”
端静惊讶地睁大了眼,显然我所说的完全出乎她的意料!唉,这个老实的丫头!
我强烈怀疑,传说中那种“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的”,说的就是她这样儿的吧?
时间总是悄悄地溜得飞快。我拉着端静在书房里背了会儿书,又聊了会儿天,不知不觉中,就听到自鸣钟“铛铛铛……”敲了十一下——这就是行动的号角啊!我让秦忠挑了两个身材相对壮实的小太监后,就牵着端静一起朝咸福宫进发!
我们出了晨曦阁,靠近近光右门,忽听前头的守门护军传来一声呼喝:“什么人!”
秦忠答道:“是大公主和三公主。”
待我们走近了宫门,就有护军提着灯笼往我和端静脸上一照,领头的护军参领看来认识我,立刻跪地行礼,“奴才例行公事,不得已冒犯了二位公主,还请二位公主恕罪。”
我也摆出了一副公事腔,道;“你忠于职守,何罪之有,起来吧。”待该护军参领起身后,我吩咐道,“我要送三公主回咸福宫,麻烦你开下门。”
护军参领躬身答道:“请二位公主稍候,奴才这就派人去拿钥匙。”
我微一点头,一名护军立刻一溜小跑往景运门的方向去了。
之所以每次胤禛他们要赶在宫门落锁前回自己的住处,是因为内廷的宫禁太严,过了时辰要过那一道道宫门,是非常麻烦的事情。每处宫门除了值夜的太监,还有人数不等的护军把守,像乾清门,隆宗门,启祥门,顺贞门、吉祥门、苍震门、景运门等这些紧要门户,看守的人数还起码在二三十人以上,宫门一旦落锁,统一交由景运门的司钥长保管。此外,凡是之后过宫门的,都要一一登记事由。因此,若不是有特别紧要的事,晚上我一般都不出门。
可今天,想想能让蓉玥这个“小霸王”三更半夜睡不着觉,这个麻烦还是很值得惹的,因此,我也就气定神闲地等着了。不一会儿,负责看管钥匙的司钥长就来了。从这儿到咸福宫,还得过其他三道宫门,司钥长跟来才是上策,否则,每到一处宫门,都得派人去取钥匙,他还不得烦死!
我们继续前行,过了大成右门,昌泰门,咸熙门,终于看到了咸福门!
我跟秦忠一递眼色,那两个特别挑出来的强壮小太监就到了宫门前,使了吃奶的劲儿,“砰砰砰”地敲起了宫门。
万籁俱寂的夜晚,这一阵猛敲,果然很震撼“鸟心”!栖息在附近御花园里的“神鸦”被惊起了几只,不仅“呼啦啦”地飞了起来,还“哇哇”地叫了几声。不过,今儿咸福宫里的人好像睡的比较沉,就这种分贝的敲门声,还等了约莫有七八分钟的样子,门里头才传来不阴不阳,极度不耐烦叫骂声:“找死啊!大半夜的,谁敲门?!”
哟,这蓉玥手底下的人,甭管是丫头还是太监,都这么横啊?很好,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