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克的房子很有个性。野狼至今走过那么多地方,还从未见过有人会在自家大门口,放置一尊船头的青铜海妖像。
因岁月流逝,海妖雕像已有多处剥落,但依稀能够看得出当年盛况时的美丽。海妖像约莫五米高,有着稠密卷曲的及腰长发,上半身赤|裸,下半身是优美的鱼尾。她左手抚摸胸口,右手遥指远方,仿佛在为迷航的船员们指路。
野狼将雕像上下打量一番,漂亮倒是挺漂亮,可出现的地方却搞错了。她应该出现在贸易商船的船头,而不是密集住宅区的大门口。
这条路本来就窄,雕塑差不多把一半的路都给挡住了。一个人从拐角走出来,没看路,一抬头就猛地撞在了海妖像的手上,顿时捂着鼻子蹲了下来。
“该死的尼克,你什么时候才把这倒霉玩意儿弄走。我的鼻子都要被它戳烂了!”那人刚扬起脸,两行鼻血便哗哗的往下流,他气得跺脚威胁,“妈的,今天我跟它没玩了。要么拆它,要么拆你房子,尼克,你自己选择吧。”
然而话音刚落,尼克便嘶声裂肺的一声:“不——”,紧接着眼泪说掉就掉,另外三个人都被他吓了一跳。
“我尊敬的曼特斯先生,求求你行行好吧。这可是父亲唯一留给我的遗物,我失去什么都不可以失去它啊。”尼克眼泪汪汪地抱着海妖雕像,悲戚戚地说,“我母亲早逝,是父亲一手把我兄妹二人拉扯大的。在我十五岁那年,他突然海上失事,我也因此沦落到花街,从此我的生活只有黑暗。只有海伦娜才能给我带来光明,求求放过她吧。”尼克越说越悲伤,扭头竟然泣不成声。
那男人讪讪的站起来,被他哭得各种过意不去,“原来是这样啊,我还以为你是故意……呃……那,那算了,我以后走路小心一点吧。总之,你,你别哭了。”尼克哭得他实在是尴尬得不行,他摸了摸鼻子,擦得满脸鼻血。
尼克还在背对着他流眼泪,哭得那叫一个伤心欲绝。男人左右环顾一圈,尴尬的挠挠头发,转头走了。
他后脚刚离开街道,尼克便转回头来,布满泪水的脸上满是得意的笑容。
野狼:“……”
“每次都这么蠢,真是个笨蛋。”尼克把眼泪一擦,朝男人离开的方向给了个飞吻,“再见啦,笨蛋先生,希望咱们不要再见面。”
“骗子。”野狼面无表情地说。
“啊,这真是莫大的赞扬,谢谢你了,高贵的爵士先生。”尼克居然学着贵族淑女那样,捏着并不存在的裙摆,朝野狼做了个屈膝弯腰的姿势。
厚颜无耻到如此地步,野狼也只能无语了。
“遗物什么的,也是骗人的吧。”
“谁知道呢。”尼克耸了耸肩膀,然后扭头大大地啵了一下青铜海妖,大笑着朝屋内跑去,“小缇娜,我亲爱的小宝贝,我回来啦。”声音里的快乐,即使站在门口也能听得很清楚。
或许是被尼克回家的快乐所触动,野狼想起了远方的母亲,不由眼中闪过一丝黯淡。但那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既然已经把尼克送回家了,那么接下来总算可以干正事儿了。
野狼扭头准备招呼阿斯蒙蒂斯离开,结果发现后者正仰着头,馋得口水滴答,眼放绿光地盯着树上的小鸟,一副跃跃欲试准备抓鸟吃的姿势。
野狼:“……”
阿斯蒙蒂斯膝盖弯曲,双腿正准备向上跳去,忽然横空一巴掌,猛地甩在他的后脑勺,甩得他往前连续几个趔趄,差点直接摔倒在地。
为什么要打我?阿斯蒙蒂斯捂着头,可怜兮兮的扭头看着野狼,结果只看到一个离开的背影。
是他的错觉吗,怎么好像自从亲到野狼之后,野狼的巴掌就越来越重了。阿斯蒙蒂斯困惑地看着逐渐远去的身影。
远处的野狼走着走着,忽然又停下脚步,沉默地等待一会儿,终于不耐烦地旋身:“你不是饿了吗,还愣在那里干什么,赶紧跟上。”
阿斯蒙蒂斯顿时笑了起来。
“咦?都已经到门口了,你们不进来坐坐吗。”尼克重新出现在门口,“小缇娜做了午饭,一起趁热吃点吧,也算是感谢你送我回来,如何。”
野狼本来是准备拒绝的,但一股浓郁的肉香味从屋子里飘出来,瞬间就把阿斯蒙蒂斯的灵魂给勾走了。野狼眼睁睁的看着那牛高马壮的汉子,以一种类似于飘的姿势进了屋,尼克笑得都快直不起腰来了。
野狼:“……”
野狼头疼的揉着眉心,真心考虑把阿斯蒙蒂斯就此抛下,但最后还是无可奈何地进了尼克的家门。
尼克家里的风格,呃……如果客气一点的说,那就是很个性;如果实话实说;那就是垃圾场。船的垃圾场。
墙上贴着各式船型的牛皮画,小到河上浆船,大到五层战舰,各种生锈的船体零件更是到处都是,连窗帘都是船帆改造的。野狼脚踩着不同颜色甲板拼成的地板,头顶着船舵改造成的吊灯,坐在锯断的桅杆上,忍不住再一次头疼地揉着眉心。
不用说都知道,尼克绝对是个爱好船的狂热分子。
这样乱糟糟的装修风格,野狼简直就不忍直视,阿斯蒙蒂斯倒是觉得挺有趣。他将一个划船用的木浆抓在手里,随意在虚空划了两下,然后那个足足有手臂粗的木浆就断了……
端着肉汤的尼克从厨房走出来,刚好看到这一幕,顿时惊得眼珠子都要掉了:“喂喂!这可是纯实木做的木浆啊!”
尼克将汤锅放在桌上,将断裂的木浆拿在手里,一边观察断裂口一边啧啧称奇:“我平视拿它当武器,从来都没有坏过,结实得很。你怎么随便挥两下就断掉了,巨人族也做不到你这样吧,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更重要的是……”
“这花了我一百个铜币啊!”
尼克一声咆哮,愤怒地瞪着阿斯蒙蒂斯。
阿斯蒙蒂斯将头扭向野狼。
野狼迅速假装看风景。
小缇娜捧着菜盘站在他们身后,好奇地看着这三个统一把头扭到一边的人。
他们是不是全都脖子抽筋了?
尼克的妹妹小缇娜,是个十多岁的小姑娘,又乖又萌,简直可爱到不行。
她年纪虽小,但却意外的能干利索,洗衣做菜收拾家务样样擅长。尼克也很宠爱她,她身上这套漂亮就是这个月新买的。钴蓝色的蕾丝裙,裙纱上点缀着无数小珠子,当她跑来跑去的时候,背后两根长长的亚麻色麻花辫一甩一甩,显得活力十足。
洋葱番茄牛肉汤、黄油面包、黑香肠和葡萄酒,还有一个用坚果烤的小蛋糕。虽然都不是什么很昂贵的菜,但味道都很不错,难以想象这些居然全都出自一个孩子的手。
甚至为了点缀黯淡的餐桌,小缇娜在做完菜后,又临时跑去摘了几朵不知名野花回来,放在桌子旁边当摆设。黄灿灿的野花开得很艳丽,瞬间就增添了不少温度。
小缇娜也有着花儿般温暖的笑容,只是不管她笑得多灿烂,人们首先注意到的,还是她脸上那道狰狞的巨大伤疤。
脸是人的第一门面,尤其是女孩子,拥有一张漂亮的脸蛋更加重要。小缇娜脸上这一道狰狞豁口,相当于将她的平坦人生道路给劈断。
不过奇怪的是,她的眼神却十分干净,并没有伤疤带来的阴霾。
尼克注意到野狼的视线,趁小缇娜去厨房拿香肠的时候,笑着问:“好看吗?”
野狼阻止阿斯蒙蒂斯直接用手吃东西,替他擦干净爪子,又递了一个叉子给他,这才困惑的看向尼克:“什么?”
“伤。”尼克右手虚空一划,从右眼划到左下巴,与小缇娜脸上的伤疤正好相同,“我划的。”
野浪花了好几秒钟的时间,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错愕地瞪着他:“好端端的,你为什么要把你妹妹的脸划伤?”就算你是他的哥哥,也没有这个权利吧。
尼克却没有直接解释理由,反而说起了其他的事情:“不知道你注意到了没有,小缇娜她也是个哑巴,跟你弟弟一样。”说完,他居然朝阿斯蒙蒂斯抛了个媚眼。
阿斯蒙蒂斯正忙着从汤里头挑肉吃,所以刚好一低头,避开了他的视线。
倒是野狼从头看到尾,瞬间脸就黑掉了。
“他不是天生的哑巴。”野狼冷冷地说,“还有你,如果不想变盲人的话,就管住自己的眼睛,别到处乱看。”
“我的眼睛?你是指这样吗。”尼克无视威胁,居然又抛了个媚眼。
不过这一回的对象却不是阿斯蒙蒂斯,野狼大意之下中招,浑身鸡皮疙瘩全起来了。
而上一秒钟还在埋头苦吃的阿斯蒙蒂斯,也不知道怎么就感应到了,猛地一下抬起头来,瞳孔已经竖起,警告十足地瞪着尼克。
“哇,真不愧是两兄弟,这么呵护对方。”尼克夸张地向后靠在椅背上,喝了一口葡萄酒,沉默片刻,笑着说,“你说你弟弟不是天生的哑巴,那难道我的小缇娜就是吗?要知道,她的歌喉,可是远近闻名年年第一的。”
“那为什么……”
“她是被吓哑的。”
野狼愣住。居然能被吓成哑巴,这得是多大的惊吓啊。
“那么,你猜她是怎么被吓哑的呢?”尼克笑得很夸张,只不过那笑容,怎么看怎么难看,“就在这里,这间屋子,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她被强|暴了。”
野狼难以置信地瞪着他,不敢相信,他居然就这么轻描淡写地说出了那两个字。
强|暴!?他是在开玩笑的吧!野狼几乎是震惊了。那么小的一个小姑娘,怎么可能有人下得了手。这已经不是禽兽,简直是比禽兽还不如了。
“那时候她大概还不到十岁吧。”尼克一口把杯子里所有的酒都喝光了,见野狼还是一副震惊的表情,反手抹了一把自己的脸,将苦涩抹去,继续笑得吊儿郎当,“至于背后的原因,这不重要,反正你看我的脸就知道了。咱俩的爹妈长得不怎么样,但却非常奇怪的生出了两张漂亮的脸蛋。”
“那也不至于划伤小姑娘的脸。”野狼总算是从尼克的上一句话里反应过来,皱着眉,不赞同地摇了摇头。“你行事太极端了。”
尼克倒是没有反驳,他只是盯着手里的石杯,修长的手指灵活地转动,但眼睛已经投过石杯,望向了遥远的过去。
良久,他放下石杯,幽幽长叹:“大卫堡……要远比你想象中的,更加奇怪。”
他朝窗户外看去:“这里看似开放,但实际上却相当的封闭。为了保持血脉的纯洁,我们只允许近亲结婚,一旦被发现怀了外面人的种,那么必须打掉。”
“呵,什么狗屁血脉。”尼克嘲讽地笑了起来,“更奇葩的是,和堡外的人在一起是犯罪,但如果是被堡内居民猥|亵的话,操过就算操过了,别说犯罪,就连道德指责都没有。”
野狼惊讶地说:“你的意思是,当年的犯人一直没有被抓起来?”
“法官不管这事儿。”尼克的手指在桌子上轻轻敲了敲,琥珀色的瞳孔闪过诡异的光芒:“我查了很多年……四个,”他向野狼竖起右手的四根手指,“那天我离开家之后,有四个男人进出这间屋子。”
“一个是屠夫提里克特斯,三年后因意图和人私奔,在逃出大卫堡的路上,直接被斩首了。你猜猜是谁告发他的。”
“一个是游吟歌手苏·嘉麦德斯,五年前因被发现和领主情妇偷情,而被乱棍打死了。”
“一个是骑士约克特·维杰斯,这是我第一个亲手解决的,你昨晚上也见过了,所以……我就不多说了。”
“最后还剩一个。”尼克朝野狼裂开一嘴森森白牙,
“都城守备队的队长,奈登斯堪·韦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