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内外忙成一片,礼部尚书成了近期内最忙的一个。
长公主原本是要把女儿接回府的,然而先帝新丧期间,朝中大臣,皇亲国戚全部在宫里为先帝守灵,长公主和忠毅候自然也不例外,韩芊在紫宸宫还能有个地方休息,接回去只怕要每日跟长公主呆在灵棚里了,所以长公主便没提接她的事儿。
先帝的尸首被装殓起来移到奉先殿停放,紫宸宫被收拾出来做新君起居之所。
韩芊被云硕带在身旁同进同出,因为她曾经在先帝跟前侍奉,又只是个小女孩,那些道貌岸然之辈纵然看不惯也不好说什么,至于那些阴谋论者,则意味新帝这是借此要挟长公主忠毅候,要他们听凭自己差遣——毕竟忠毅候曾经为先帝掌管着一支精锐暗卫,直到先帝驾崩,那一支传说中无所不在的暗卫都没现身。
对于那些莫名其妙就出现在自己家里,甚至把你今晚吃什么饭,饭里放多少盐多少醋都知道的清清楚楚的鬼魅一般存在的人,大家还都是十分忌惮的。
云硕的登基大典中规中矩,跟以往大云朝历代天子登基没什么区别。
礼部拟定了十几个年号交给新君挑选,云硕拿着奏折看来看去都没有满意的,便问旁边逗弄小云豹的韩芊:“过来帮哥哥看看,哪个更好?”
韩芊闻言转身过去看着那上面的字,总觉得那些字们认识自己而自己却只是看着他们眼熟,于是随手指了其中笔画少的两个字,说道:“这个好,清平,清净平和。”
“嗯。”云硕点了点头,说道,“没有那些乌烟瘴气,让大云朝上上下下一片清净平和,不错,就是这个吧。”
旁边新上任的紫宸殿总管太监吴缈见状默默地叹息,陛下这般宠爱一个孩子,连年号这么重要的事情都听她的,这……这真的妥当吗?若是这小郡主一直在宫里呆下去,英明神武的陛下岂不是有变成昏君的苗头?
然而这样的想法也只能从心里翻个儿罢了,吴缈是打死也不敢露出半点的,随着皇上话音一落,他忙上前双手接过奏折乖乖地送了出去。
清平帝登基,先帝的年号庙号等全部定下来,接下来便是一道圣旨把被禁在府中反思己过的云贤,云贽,云赐三兄弟放出来给先帝守灵哭灵以尽孝道。
前后算算时间,这三位宗师贵胄被禁闭也不过一月有余。然而再出门,便已经是换了天下。
这种物是人非的感觉在兄弟三人进宫的时候渐渐地强烈,直到他们站在身着龙袍冷脸坐在龙椅上的新君时膨胀到了极点。
云贤抬头看着云硕,默默地咬牙——如果当时喝了那一碗血燕粥的人不是庄懿妃而是皇上,那么坐在龙椅上睥睨天下指点江山的人便是自己!
心里装满了不忿,云贤自然也不会给下跪。他不跪,身后的云贽和云赐便都直挺挺的站着。
“大胆!见了陛下居然不跪不拜,尔等便是欺君罔上,尔等是要造反吗?!”站在旁边的太傅陆机上前呵斥。
云贤淡然一笑,说道:“原来四弟已经是皇上了?我们兄弟几个闷在家里什么都不知道,登基大典这么隆重的事情居然一点动静也没听见,所以这一出来竟是两眼一抹黑,跟傻子一样。”
“三哥既然这样说那就是谦虚了。你向来耳目遍天下,这云都城里的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你的眼睛的,你想知道什么不能?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云硕冷笑道。
“四弟还肯叫我一声三哥,那我就愧受了。”云贤扬了扬下巴,说道:“父皇驾崩,我们做儿子的都没能见上一面,每每想起,心如刀割。咱们兄弟叙旧的话还是容后再说,请四弟先带我们去父皇灵前。”
“见君王不叩拜,是为忤逆大罪!尔等还有何脸面去先帝灵前?!”陆机喝道。
云赐不服的喝道:“你这老匹夫休要在这里狗仗人势!我等没见父皇遗诏,怎么知道他老人家真正属意的新君是哪个?”
“放肆!”陆机怒喝道,“陛下乃是先帝爷选立太子而继位登基,岂容你等肆意诋毁?来人!”
云硕缓缓地抬了抬手,淡淡的说道:“太傅何必动怒。既然他们不把朕当皇上,那朕的话他们也自然不必遵从。所以,还是把他们各自送回府去,依照父皇的话在家里闭门思过吧。”
“你……”云贤看着两边上前来的金甲护卫,登时慌了——之前先帝在世,他们兄弟几个尚没有性命之忧。然如今云硕登基为帝,若他们再被关进去,怕是九死一生。
“几位皇子,陛下登基为帝,君临天下,乃是奉天承命。”一直沉默不语的安逸候终于开口了,“老臣劝几位皇子想想先帝尸骨未寒尚未入土为安,就不要再纠缠了。”
这是个台阶,也是个提醒。
云贤不傻,只好借坡下驴,冷着脸跪下去:“臣云贤叩拜陛下。”
“三哥……”云赐尚未反应过来。
云贽抬手推了云赐一把,两个人先后跟着跪下去。
看着跪在面前的三兄弟,云硕的嘴角露出淡淡的冷笑,却一言不发。
陆太傅也冷哼一声,站直了身子。
旁边的几个内阁大臣都知道皇上这会儿在气头上,肯定要杀一杀云贤几个人的锐气,所以也没有人敢多说,连安逸候都低下头去。
云硕拿起茶盏来慢慢的一小口一小口的喝茶,他这几天忙里忙外跟几位位高权重的阁老们斗智斗勇心里闷了熊熊烈烈的一把火,嗓子疼的厉害,华西淩特地配制了一剂清热祛湿的凉茶。
直到把一盏清热去火的凉茶喝完,云硕才叹了口气看了看繁丽的雕花窗棂透进来的缕缕微光,说道:“该到了给父皇烧黄昏纸的时候了吧?诸位大人等都随朕去奉先殿吧。”
“臣等遵旨。”以安逸候为首的辅政大臣们忙躬身答应。
云硕起身往外走,旁边的总管太监手里的佛尘一甩紧紧地跟上。
跪在地上的云贤等三人恨得咬牙切齿,火爆性子的云赐正要跳起来骂街之时,云硕忽然转身看着那兄弟三人,淡淡的说道:“你们不是来给父皇磕头请罪的吗?怎么还不跟上?”
云贽还想发火,云贤一把按住,兄弟三人起身跟上去同云硕和几位辅政大臣往奉先殿去。
奉先殿跪满了后宫妃嫔以及帝王家的女儿们,韩芊因为要跟着母亲一起,也跪在这里面。正殿两侧的偏殿里跪的是一品二品的诰命夫人们。外大臣守灵的灵棚则设在院子里。整个奉先殿的上空皆用白色的帐幔搭起,加上里面的人也全都一身重孝,放眼望去真是白茫茫一片。
云贤兄弟三人行至奉先殿之外的时候便有太监递了三身孝服上来,他们三个人一边穿一边大步流星的进了宫门,穿过灵幡飘荡的院子直接不如奉先殿至先帝的灵柩前。
当今新帝率先站住,旁边早有人点了香双手递过来。云硕接过来朝着灵位拜了三拜,上前把香插到香炉里。背后便猛然想起凄厉的哀嚎声:“父皇啊——啊哈哈哈!儿子不孝啊……儿子该死啊……”
随着云贤的哀嚎痛苦,云贽和云赐也都跪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三个人一个赛一个的忏悔,一个赛一个的能哭。
大殿里原本就期期艾艾的后宫妃嫔们的心酸再度被勾起来,一个个嘤嘤凄凄的跟着哭起来。
跟在长公主身旁的韩芊回头看了一眼封氏。
封氏刚有了两个月的身孕,这大殿里跪满了人,虽然重孝期间女人们都不施粉黛,但五月的天气已经燥热难当,加上香烛纸钱不停地烧着,殿内的味道着实不好闻,封氏已经有些忍不住了。
“二嫂子。”韩芊伸手去拉了拉封氏的衣袖,以眼神示意她趁乱溜出去透透风。
封氏不敢,无奈韩芊执意拉着她,她便跟旁边的人歉然的点了点头,同韩芊悄悄地退了出去。
一出来,封氏便迫不及待的深吸一口气坐在廊檐下,拍着胸脯叹道:“可闷死我了!终于能透一口气了,再待下去,我怕是要昏过去了。”
韩芊忙上前轻轻地拍着封氏的后背,说道:“等会儿我跟母亲说,明儿嫂子别来了。”
“这怕是行不通,多少人盯着咱们家呢。大嫂子不来,我也不来,那些人该有话说了。”封氏无奈的叹道。
“大嫂子为什么不来?”韩芊不满的问。
封氏叹了口气,心想周氏被韩建元关在佛堂里自省了一阵子便病了,如今每日卧床不起根本来不了。再说,如今韩家跟周家这种境况,就算她不生病长公主也不可能带她进宫。只是这些事情却不好跟韩芊一个小孩子细说,所以她也只是无奈的笑着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
韩芊在宫里带了这些日子已经跟很多太监宫女混的熟了,她一溜出来,早有人瞧见,便殷勤的去倒了一盏冰镇杏仁茶送了过来。
封氏正口渴难耐,见了杏仁茶便笑了。
韩芊却先接过来凑到唇边闻了闻味道抬头看向那宫女,笑道:“你倒是有心了。”
宫女忙褔身笑道:“看见小郡主出来,便知道定然渴了。少夫人若是想要,奴才再去盛一碗来。”
“不必了。”素来看见美味都忍不住的韩芊却只是端着那碗杏仁茶一滴也不沾,只问那宫女:“你叫什么名字来着?我看你眼熟的很,却记不得了。”
“奴才素琴。”宫女欠了欠身,低着头,眼神有些飘忽。
封氏立刻猜到了什么,遂微微眯起了眼睛看着这宫女,眼神带了几分犀利:“素琴,很好。我记住了,多谢你的好意。”
那宫女素琴听了这话,眼神更加恍惚,甚至还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
韩芊则没有那么好的脾气,手腕一扬,一盏冰镇过的杏仁茶便泼在了宫女的脸上,然后她连茶盏一并砸过去,骂道:“黑了心的狗东西!竟然在这杏仁茶里放红花害我嫂子!我要告诉皇帝哥哥去!看皇帝哥哥会不会诛你的九族!”
宫女素琴忙跪下去求饶:“郡主饶命,奴婢只是一片好心,这茶是给小郡主来消暑的,奴才也并不知道这里面有红花……再说,再说奴才也不知道少夫人……少夫人不能用红花……”
“你不知道?你既然能来献殷勤,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封氏冷声喝道。
韩芊发脾气的时候,皇宫里守在暗处的护卫们早就把消息送进了奉先殿。
不过两句话的工夫云硕便带着人赶过来,跪在地上的素琴头上脸上的杏仁茶尚未滴干。
“怎么回事儿?!”云硕看见韩芊毫发无伤才松了口气。
韩芊看见云硕立刻底气更足,指着跪在地上的素琴说道:“她端了一盏加了红花的杏仁茶来给我二嫂喝,我二嫂有了身孕,若是喝了这盏茶,腹中的孩子必然不保!这贱婢简直心如蛇蝎!”
云硕听了这话脸色骤变,厉声吩咐道:“千夜,好好地审一审这贱婢,一定要把幕后主使者给朕查出来!”
旁边一身银甲的千夜拱手应了一声,便上前去拎那宫女。
“陛下,这也只是小郡主的一面之词吧?这茶都泼了,谁能证明这里面就有红花?这红花瞌睡宫里禁用之物,她一个宫女也轻易弄不来啊。”旁边的密嫔(原皇贵妃)插嘴道。
云硕冷冷的看过去,反问道:“你又怎么知道那茶里没有红花?莫非这事儿本就是你指使的,这会儿怕了,才出言狡辩?”
“这……”密嫔被堵得紫涨了脸,一时口不择言,骂了一句:“陛下如此轻言妄断,与昏君何异?!”
“朕是否昏君,还轮不到你来多嘴。”云硕懒得废话,径自吩咐千夜:“还不动手?!”
千夜忙应了一声上前去,拎着宫女的衣领把她提起来时,发现她的嘴角已经溢出黑紫色的血,整个脸泛着诡异的青紫,很是可怕。
“啊——”韩芊被吓了一跳,本能的往后退。
云硕一把把她搂进怀里捂住了她的眼睛,低声道:“别怕。”
封氏只觉得胸口一阵恶心,忙背过身去。韩芊的奶娘忙递上一块干净的帕子给她,低声劝道:“二奶奶,您跟奴才来。”
奶娘递过来的帕子上用薄荷汁泡过,封氏用帕子捂住了口鼻,便觉得一阵沁凉冲入脑门,心里也清凉了几分。
千夜见手里的宫女已经死了,便二话没说把人交给手下,吩咐:“弄出去吧。”
云硕冰冷的目光扫过众人,沉声道:“彻查这个人,所有跟她有关系有来往的,一个也不许放过。”
“是。”千夜忙答应着。
“都散了吧。”云硕朝着众人摆了摆手。
围观的众人都麻溜儿的散去。
奉先殿里,云贤兄弟三个哭了一阵子发现云硕不在了,便也没心思再哭。再看看当前形势,云硕已经大权在握,陈秉义虽然还在,但整个皇宫的护卫却都换了个遍。这种时候就算是陈秉义答应帮你他,也是有心无力,更何况云硕是太子继位,名正言顺,陈秉义绝没有倒戈的可能。只凭着安逸候等一帮文臣,夺位成事儿的简直渺茫,所以也只能接受现实重新打算。
封氏因为先遭暗算,长公主便向皇上请了旨意让她回家去养胎去了。
这种事儿就算长公主不请旨云硕也会答应,否则韩芊整天心心念念都是她二嫂子,在他耳朵边上说来说去,烦也烦死了。
至于那个叫素琴的宫女,原本是御茶坊服侍的,后来先帝驾崩之后按照规矩她应该是随行去先帝陵寝侍奉的,不知是被人收买还是要挟,竟然铤而走险去害封氏肚子里的孩子。
因为这期间宫里人来人往十分的嘈杂,除了后宫的这群女人之外,还有外命妇以及大臣们在守灵,忠毅侯这些年为先帝做事背地里不知得罪了多少人,想要暗害韩家子嗣的人还真不在少数。而新帝登基,更有多少大事要做,千夜纵然浑身是手也忙不过来,所以这事儿一耽搁,便成了一桩悬案。
皇上的灵柩在奉先殿停放二十七天,便跟孝端敬皇后的灵柩一起起驾,在新帝以及文武百官以及一众妃嫔的护送下离京去往丰州皇陵安葬。
云都城到皇陵,来回总要十几二十天的路程,天气炎热,路上纵有行宫休息也是十分辛苦。长公主不放心韩芊,想让她回家去。云硕如今却半刻也不想放着丫头走,她不在身边总觉得空落落的,连吃饭喝茶都没兴致。
长公主心细如发,又时刻关注女儿的状况,所以即便云硕尽力的掩饰,还是被她发现了各种蹊跷。
先帝先后的灵柩出宫的前一晚,皇上按照惯例要在先帝灵柩跟前守最后一晚。
一众妃嫔皇子公主们都被打发出去,云硕一个人跪在帝后的灵前默默地想心事。
长公主默默地进殿,悄声对吴缈说有些话想跟皇上说一说。
云硕跪在蒲团上没起身,只回头看了长公主一眼,抬手朝着身边的吴缈摆了摆手,吴缈识趣的退下并带走了所有的宫女太监。
“陛下这阵子日夜辛苦,消瘦了许多。为了大云江山计,陛下还是要多多保重身体,节哀顺变。”长公主缓声劝道。
云硕淡淡一笑,说道:“多谢姑母关心,幸好朕年轻,身强体壮,累点也没什么。倒是姑母最近一直在宫里帮着朕料理父皇和母后的事情,辛苦了。”
“先帝是我的兄长,先皇后是我的嫂子,为了自己娘家的兄长和嫂子操劳,再辛苦也是应该的。”长公主轻声叹道,“只是有件事情,不得不跟陛下求个情。”
云硕点了点头:“姑母有话请讲。”
“陛下这么说,那我有话就只说了——就是芊儿这孩子在宫里住了这么久,给陛下添了不少的乱子。之前是因为宁侯夫人让她过来打帮手为先帝试药,如今……她留在宫里也没什么事儿了,送先帝先后灵柩去黄陵这一路上起居饮食琐碎不堪,就不必让她一个小孩子跟着了吧?”
“这事儿啊……”云硕不自觉得微微皱起眉头,陷入了沉思。他知道长公主说的不错,京城到皇陵的路上饮食起居多不方便,更何况这么大热的天,他也舍不得韩芊一个小孩子跟着吃这般苦头。只是,一想到那么多天见不到她,心就像是一座被搬空的宫殿,怎么都摸不着边际,莫名其妙的不舒服,不踏实。
云硕这般犹豫不决让长公主心生诧异,忍不住抬头打量他的脸色。
从宫内事变庄懿妃中毒去世到先帝去世这一连串的事故下来,云硕忙里忙外,心力憔悴,人也受了一大圈儿,却白了许多,没了当时从军营里带来的锐气,更添了几分阴冷沉着。
这气质越发像先帝景隆爷,骤变之前亦风轻云淡不动声色,叫人捉摸不透。云硕思考了半晌,终于做了决定:“行吧,就依姑母的话,让芊儿回家好好地休息一阵子吧。这段时间在宫里我也没有照顾好她,让姑母担心了。”
长公主忙道:“陛下这话我可不敢当,能陪伴在先帝和陛下身边也是那丫头的福气,只是她从小被我骄纵坏了,不知礼数,左右都是添乱来的。”
云硕忙摇头道:“不,芊芊很好,朕很喜欢她。朕恨不得她是朕的亲妹妹。”
“陛下这样想,真真是那丫头的福气。”长公主忙站起身来,“我这个当娘的,替那丫头谢陛下的厚爱了。”
云硕点了点头没在说话,看着长公主又朝着先帝后的灵位拜了三拜退出去之后,方长长的叹了口气,抬头望着那一双灵位,苦笑道:“父皇,母后,我该怎么办呢……”
对于云硕的烦恼,罪魁祸首韩芊并不知情,她只知道自己终于可以回家了,想着又可以回家去,吃喝拉撒都自由自在随心所欲了,便觉得迫不及待,一叠声的催促着奶娘快些收税东西。
奶娘连声答应着,一边收拾一边叹道:“咱们进宫这一个多月的工夫,先帝爷还有陛下赏赐的东西便装不了了!硬生生多出两只箱子来!待会儿奴才还要带个话儿出去叫他们多预备一辆马车来接。”
“那就叫他们多派一辆车来呗。”韩芊趴在地毯上逗弄着云豹喵喵。
喵喵已经不再是小猫儿一样的存在了,如今的它趴在地上比韩芊还长,认真耍起威风来,吓得宫女太监们都不敢进来。不过最近这家伙正在褪毛,整个儿都懒懒的没什么精神,正趴在小主人跟前让她伺候着挠痒呢。
“要多少车?朕给你派。”一声清朗的淡笑从门外传来,着一身素锦长衫的云硕背着手进门。
韩芊惊喜的起身:“皇帝哥哥你来啦!”
奶娘忙转身给云硕行礼:“奴才给陛下请安。”
云硕摆了摆手示意奶娘忙自己的去,又拉住韩芊去窗下的凉榻上坐下,轻叹道:“明儿就家去了,这么高兴?”
韩芊点点头说道:“好久没回家了呢。也不知道小骆驼怎么样了,还有我二嫂子也有些日子没见了。”
云硕想到元宵节的时候这丫头拿骆驼跟自己比的事情,唇角又泛起一丝苦笑,骆驼被摆在了她二嫂子前面,看来不是自己一个人在这丫头心里不如骆驼。
第二日一早,云硕忙的没工夫再来看韩芊,只叮嘱千夜留下来负责把韩芊送回长公主府。
送葬的大队人马出皇宫后沿着朱雀大街出南城门上官道在往西转,方丰州皇陵方向而去,韩芊则收拾包袱箱子由千夜带人护送着出宫坐车回了长公主府。
一进家门韩芊又恢复了那个无法无天的样子,一头扎进舒适的床上打了个滚儿才被奶娘哄着去沐浴更衣,然后美美的一觉睡到大天亮,第二天早晨起床后吃了点东西便跑去找封氏。
封氏正在家里一边养胎一边料理家事,虽然不是很忙但也不算清闲。韩芊在她屋里坐了一会儿看一会儿就有人进来回话请示,便觉得无聊,于是告辞出来去看她的白骆驼。
瑞兽园里,韩钧和韩锦兄妹两个都在,还有镇国公府韩建辰的儿子韩钊,韩建午的儿子韩钦也都在,小兄弟们都在老大韩钊的带领下练习骑射,唯一的小姑娘韩锦则由一个师傅带着骑马。
韩芊一来,这些侄子们便纷纷停下上前来请安,韩锦也被师傅从马上抱下来给韩芊褔身行礼。
“哈哈哈,你们都在啊!”韩芊完全没有个长辈的意思,一边笑着一边上前牵了牵韩锦的小辫子,笑道:“我不在家,你们倒是玩的自在。一会儿咱们比试一下,让你们见识一下我的小红马。”
十二岁的韩钊打量着胖胖的韩芊,无奈的问:“小姑姑,你敢骑马吗?你还是骑你的白骆驼吧。”
“哈!说实话了吧?惦记我的白骆驼了吧?好!今儿人刚好齐全,我就让大家都骑一下我的宝贝骆驼。”韩芊说着,伸出两根手指:“刚好恬恬姐姐把她的骆驼牵到我们园子里来跟我的小玉做伴儿了,两只骆驼随便大家骑。”
“真的吗?我要骑!”韩锦率先高兴地跳脚。
韩芊看着她大侄女兴奋的样子,笑道:“给你骑,你骑着上街都行。”
“骑着上街?好啊好啊!我要骑着骆驼上街!”韩锦立刻兴奋地叫着。
驯兽仆把两只白骆驼牵了出来,韩锦上了一只,韩芊让韩钧上另一只,韩钧摇头道:“我跟哥哥们练箭,小姑姑你带妹妹去骑骆驼吧。”
韩芊摇头叹道:“臭小子,几天不见怎么像个小老头儿了?也学着他们做出这般刻板的样子来,着实没趣儿。我走啦!不跟你们闲磨牙了。”
韩芊说骑着骆驼去街上,就真的骑着骆驼去了街上。
纯白的两只骆驼驮着两个穿着素色的锦衣粉团玉琢般的小姑娘走在帝都城的大街上,足足吸引了满街人的目光。
韩锦被人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便娇羞羞的拿了帕子捂住了半边脸。韩芊却满不在乎,坐在骆驼上居高临下环顾四周,看着那么多人都在指点自己的白骆驼,心里得意的不得了。
不过此乃国丧期间,韩家的家仆也不敢放肆,一路牵着骆驼沿着大街缓缓地走,并一再叮嘱他家小郡主和大姑娘不要喧哗笑闹,就安静的转一圈儿回家去就好了。
韩芊在宫里住了一阵子,跟先帝也有了几分感情,又听家人叮嘱,便把那股得意压在心里,面上绷着小脸不苟言笑。
姑侄两个骑着骆驼走了半条街,迎面有一匹快马飞奔而来,韩家的家仆为了不生事,忙牵着骆驼往一侧躲开,熟料那快马行至韩芊跟前却嘎然停住。
“吁——”马上之人竟是个一身戎装的女子,看上去虽然已不再年轻,面色也不像是富贵人家的妇人那般白净,而是健康的浅麦色,一身玄铁盔甲衬着她劲瘦的腰身,端得是飒爽英姿。这位女将一手勒住马缰绳,一手握着马鞭,上下左右打量着韩芊,忽而笑问:“这是谁家的小丫头?倒是有趣。”
韩芊不认识这人是谁,遂皱了皱眉头,没说话。但牵着骆驼的韩家管家却认识这位女英雄,忙上前躬身行礼:“回木兰大将军,我们是忠毅候府的人,这是我们家小郡主。”
“韩家的丫头。”这位女将军点头笑了笑,“怪不得。”
“你是谁呀?”韩芊好奇的问。
家仆忙给她介绍:“小郡主,这位就是先帝爷御封的木兰将军,也是诚王府的大郡主。按辈分拍下来,小郡主该叫将军一声姨妈。”
原来这位正是曾经率军征战西南,战功赫赫的嘉平郡主云瑶,也是大云朝迄今为止唯一的女将军。
“噢,姨妈好。”韩芊忙在骆驼上欠身给这位英气逼人的长辈请安。
“别叫我姨妈,我不喜欢。”云瑶摆摆手,看着白骆驼上的韩芊,一时恍惚如同看见幼年时的自己,想当初自己六七岁的时候也如这孩子一般天真烂漫,高兴了就满大街转悠,天不怕地不怕无所畏惧无所顾忌……一时间云瑶的心里边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又问:“怎么就你们两个小丫头跑街上来了?也不怕有什么闪失。”
家仆忙回道:“回将军,我们长公主和侯爷以及家里的爷们都随陛下送先帝爷和先皇后的灵柩去皇陵了。”
“哦,是了。”云瑶点了点头,又看了看日头,笑道:“刚好天色不早了该用午饭了,小丫头,咱们在这大街上遇见也算是投缘,今儿中午我请你吃饭,怎么样?”
说到吃饭,韩芊立刻来了兴致,更何况她对这个女将军有一种呢说不出的敬仰和喜欢,忙点头道:“好啊。我知道有个地方做的菜特别好吃,我带将军去。”
云瑶听了这话也笑了:“你这小丫头行啊,看来是把这帝都城的馆子都吃遍了?走。”
“去家和斋。”韩芊对家仆说道,又吩咐另外的人,“你家去跟二嫂子说一声。”
云瑶笑道:“说什么?还怕我拐了你们两个去?”
“不是的,不回家吃饭总要说一声,不然二嫂子会记挂着。”韩芊解释道。
“嗯,懂事。”云瑶满意的点头。
……
家和斋。
因为国丧的缘故,原本爆满的生意冷清了几分。不过因为这里是私房菜,低调不张扬的缘故,依然没有空场。
韩芊自从年前来过之后便常惦记着这里,就算平时不能来也经常叫人来点了菜品点心带回去。所以她来这里算是熟客。昨天先帝后灵柩离京,云都城里的贵人们有一大半儿都护送跟随去了皇陵,家和斋今日竟然只有一桌南边来的商家在雅间里低声交谈,根本无需担心没座位。
韩芊带着云瑶和韩锦进来,被店家的仆妇请至一所清静别致的雅间里落座,店家仆妇上了凉茶,方恭敬的询问:“请问三位贵客可有什么忌口的?”
“我没有。”云瑶说着,又问韩芊和韩锦,“你们两个呢?”
韩芊看了一眼韩锦,说道:“她喜欢酸甜的菜品,你们家的那道菠萝酥一定要来一道。若有糖醋小排就更好了。”
仆妇忙笑着应道:“是,这道菠萝酥刚好有,小排也有,贵客喜欢糖醋的,就现做也来得及。”
韩芊点头:“行,其他的没什么,你们看着上就好了。”
云瑶看着那仆妇应声下去后,方端起茶盏来喝了半口茶,问韩芊:“你这丫头今年几岁了?”
“六周岁了,其实也可以说是七岁。”
“嗯,那就是七岁了。”云瑶有打量了一下韩芊,若有所思的问:“你确定你只有七岁?怎么我看你倒像是*岁的孩子。”
韩锦忙解释道:“也不是啦,我小姑姑就是长得比别人胖一点,高一点,其实她真的还不到七岁呢。”
“何止是一点。”云瑶笑道,“说你九岁也有人信。”
韩芊笑眯眯的说道:“那是因为我从不挑食,每顿饭都有认真的吃哦。”说着,她又指了指韩锦,“不像她,回回都挑食,这也不吃,那也不喜欢,你看她这小小的个子就是不长真是愁死人了。”
云瑶看着韩芊稚嫩的脸上做出的一副老成模样,便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
“我说真哒!”韩芊认真的强调。
“嗯,知道是真的。”云瑶敛了笑,又问:“你胆子不小啊,敢骑着骆驼上街上逛?”
“这有什么,我还敢骑马。”韩芊得意的说道。
“哦?你敢骑马?”云瑶不信的打量着她,疑惑的问:“不是吹牛吧?”
韩芊大眼睛一瞪:“谁吹牛啊!我真的会骑马!我爹和我三哥都带我骑过。”
“别人带着骑不算,要自己骑才行。”云瑶看着韩芊的眼睛,一本正经的说道。
“……”韩芊立刻蔫儿了,因为她的确没有一个人骑过马。
云瑶看着小丫头失落的样子,又笑道:“其实骑马很简单的,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就可以骑着自己的小马驹去马场上跑了。”
“真哒?”韩芊立刻放出了星星眼。
“当然是真的。”云瑶理所当然的说道。
韩锦小丫头立刻笑道:“所以您才会是威名赫赫的大将军嘛。”
云瑶看了一眼娇小的韩锦,笑骂:“小马屁精。”
“唔……”韩锦赶紧的捂住嘴巴羞红了小脸。
韩芊则人来疯一样拉着云瑶的衣袖,问:“将军将军!你可以教我们骑马吗?我家里也有个小马驹,红色的,可好看了!我爹说是正宗的西域好马!”
云瑶笑了笑,说道:“我教你骑马,万一摔了你,你母亲还不得跟我拼命呀?”
“不会的,我母亲不在京城啊。”韩芊忙道。
云瑶继续摇头:“那也不行,我看你这小丫头娇气的很,骑马是很辛苦的事情,回头你受不住了会哭鼻子的。”
韩芊举手发誓:“我绝不哭鼻子!”
云瑶看着韩芊绷起的小脸,忍不住又笑了:“好,那我可以试试看。如果你哭,我就不教你了。”
“行,一言为定!”韩芊伸出手去。
云瑶看了看她白嫩嫩的小手,抬手在上面轻轻地拍了一下:“一言为定。”
一时菜肴一道一道的端上来:蜜汁苦瓜,清炒菜心,凉拌金瓜,鸡汁双菇,糖醋排骨,蒜香鸡翅,外加一道家常鲫鱼和奶汤蒲菜。自然没少了韩芊喜欢的红糖玫瑰酥和韩锦喜欢的菠萝酥。
只是看色闻香便知道这菜品必定是人间美味,云瑶率先拿起筷子夹了一快排骨放到嘴里,尝到滋味后点头赞道:“的确不错,你这丫头果然会吃。”
“那当然,我几天不吃这里的菜就馋得不行啦!”韩芊说着,也抓起勺子来去挖鸡汁双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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