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处不在,无止境的阻力。
这是墨瑟冲入那庞大的炼金领域后的第一个想法。四周的空气反映给他的触感如同胶水一般凝滞,本来达到一秒数十米的速度硬生生地被拉回到人类能够达到的极限。
或许在正常人眼里,这种速度已然达到了眼花缭乱的程度,但是在这种级别的对战中,无异等同于乌龟慢爬。
下一个瞬间,他便为这意料之外的领域强度付出了代价。
“如果说这就是你所谓的足够强大的力量,那么我觉得已经可以为你的死亡宣告倒计时了。”
那个高挑的青色身影漫不经心地耍弄着手里的镰刀,可怕的巨大凶器在她的手中如同儿童玩具一样乖巧听话,在空中带起一道道黑沉沉的凶芒。
墨瑟低头凝视,在他的腰间处有一条几乎将他瞬间一分为二的切口。在被切开的一瞬间,过度的锋锐和迅疾令他几乎没有感受到痛苦。好在黑红色的肉芽紧接着涌动起来,完美地发挥了原型体超强的再生能力,开始修复伤口。
尽管刚才的一击已经算得上是念了旧情——不然将他腰斩成两半绝非难事——可也不是墨瑟停下来的理由。
不等伤口完全修复,他便再度压低身子爆发力量冲锋,一旁监视器的镜头在此刻堪堪捕捉到了在空中飘摇出的白发残像。
“学聪明了嘛,”耶梦加得依然心不在焉的模样,手腕在同时以远超人类能理解的速度和灵活程度转动镰刀,宛如一朵绽开的青灰色莲花。几声锵然的回响后,凝固的空气中还残余下赫子与镰刃交击的火花和颜色。
“难道这样就足够了?”
龙王是从生命本质上就高出人类不知道多少的超级生命,哪怕拥有着足以构成碾压的强大力量,也不会傻乎乎地像RPG游戏里的BOSS一样等着勇者憋大招。
镰刃的斩击再度袭来,恰好抓住了四根赫子都暂时陷入回力的机会,过快的速度与那仿佛灌了铅一样的沉重空气形成了鲜明对比,晃出三个亦真亦假的虚影,封死了墨瑟所有能够躲闪的角度。
毫无疑问,战斗就是力量的比拼,战斗技巧就是力量的运用,在这方面不管他做出怎样的努力,也不可能拼得过几乎开挂的大地与山之王的权能。
于是他毫不犹豫地侧身放弃了一只手臂,从而避免镰刃造成更大的伤害。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呢?似乎龙王都没有这么强的恢复能力。”隐隐约约地,耶梦加得好奇的声音从那片最为凝固的空气中传来,然而巨大的危机感笼罩了墨瑟,那是类似于生物趋利避害本能的东西,令他下意识便再次侧过身体,脚步一错、发力扭身后跳。
在他跃起的同时,再次一道利芒划断了他另一只手臂。
脉冲感知告诉了他真相。
通过操纵空气的凝固程度,以及妙到毫巅的掌控技巧,刚刚她瞬间脱出了原来领域中心的位置,来到附近。声波的传递速度因为介质的密度增大而减缓,传达到他耳边时原位置被排挤开的空气也没来得及恢复原位,便呈现出一个模糊的人形凹陷。这一切造成了她还在原地的错觉。
“……计谋?我不觉得你有这个必要。”
两只手臂都化为一滩死肉落在地上,可墨瑟并没有因此而感到慌张,反而平静地张开自己的领域以抵抗凝滞的空气,等待手臂再生。
他的心理波动顶多是意识到了二者之间力量的差距。
“你可以理解为是龙类的本性,阴险、狡诈、为了胜利不择手段……”
静电场再次散开,吸引了空气中的细小尘埃,令她模糊的身影更难认清,至多从她的声音中判断她心中所思所想。
“不过这一点你说对了,”耶梦加得忽然将持镰刀的手背到身后,嘴角有一丝神秘莫测的笑容——当然,墨瑟是完全看不见的。“以我们的力量差距,确实没必要这么做。”
本能再次发挥了作用。
当他跃起到空中连续启用三段空中冲刺进行后退时,轰然巨响便震动了整个地下空穴。不同于之前单纯的声音传递,这一次连整个大地都在颤动。
天然穹顶上,数千年结成的钟乳石柱随着摇晃一根接一根地砸在地上,摔得粉碎;巨大的整块岩石也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哀嚎,平滑坚实的断面诡异地从中间暴突开裂,成为锋利的岩刺。深深的沟壑显现,其幽深黑暗的程度、仿佛远在数百年前便已形成。
与那本颠覆常人三观的历史书上记载的一致。
“当其苏醒之时,山峦也将化为深壑。”耶梦加得低声吟诵着,不知道是想要表达对与自身力量的喜悦,还是某种意味的叹息。
“轰——”
轻轻的踏击,几乎不到100N的力精准地破坏了脚下岩石内部的应力平衡,并且引导着混乱而互相冲突的应力扭成一股以极高频率波动的交变应力,翘曲——变形——破坏结构,非极特殊情况不会发生的变化在瞬间就被完成。
甚至因为这股拉应力太过强大和突然,压应力又被消弭,巨大的岩石块便从看似坚实的地面中飞射出,完全能够比拟刚刚出膛的炮弹。
貌似科学的过程,其实就和某矢量操纵一样魔法。
无法使用未再生完毕的双手,便用四根鳞赫正面突击来抵消这一击。可随着大地与山之王权能的全面爆发,地面便成为了最危险的陷阱,几乎每一秒都会有极不科学的复杂力量变化在颤动的大地下引发,一根接一根的岩刺企图阻拦他所有落脚的位置。
深邃的裂缝更是如同蛇群般莫测,前一刻还在喷吐黑暗的缝隙下一刻便被挤得不留一丝痕迹,轰然作响时飞溅出如同子弹一样的碎石子。
而另一条更宽大的陷阱正如同张开的捕兽夹,等待他落入的时刻。
声未至,人先到。
无数杂乱的轰鸣中,紊乱的脉冲感知图像还是让他发现了那道最不同寻常的波动——迅捷,隐蔽,以及极强的危险。
四周的空气瞬间变得比之前还要沉凝,堪比真正的胶体溶液,而那道裹挟着电弧的斩击却不受任何干扰地前进,仿佛一道飘忽的虚影,但凡是被斩中的物体大概只有被切断的下场。
更不用提那足以粉碎一切的【力】的权能,若是被击中了致命的【眼】,他的再生能力再强大概也和那些碎裂爆炸的岩石一样是个笑话。
“锵~”
悠长的金属交击声,耶梦加得无往不利的镰刃在此刻居然被正面抵挡下来,哪怕是她自己也有些讶异。不过看清楚墨瑟手持的武器后,她便不以为意地笑了起来。
刀刃内曲、刀身前部为直形的亚特坎长刀【饕餮】正溅射出火花,铭文上的‘gula’正因为墨瑟溅射出的血液而闪着血红的光泽。
七宗罪。
屠龙的终极武器,之前一直放在沉重的黑箱中,被他隐藏于不起眼的角落里。直到刚刚迫不得已的情况,他才选择将其打开。是因为心中还抱有一丝微不可查的期望吗?
他本不想动用这不详的武器——并不是他知晓些什么,只是单纯地从见到它的第一眼上就能明白,这套武器注定永远裹挟沐浴在鲜血和杀戮之中。
所以拔出了这副最致命的武器后,他真正才明白什么叫做没有了回转的余地。
刀身在颤鸣,似乎饕餮和他的相性很好,然而不消说,那种渴望鲜血的感觉更是被成倍放大。渴望杀戮,用鲜血来填补无止境的食欲……喰种?
不。七宗罪只渴望龙血。
沉重的黑箱静静地躺在他的背后,呈扇形状滑开,空缺的位置除了【饕餮】还有一把**【懒惰】。
“终于意识到了现在的局面?”
耶梦加得面带嘲讽地笑着,张狂肆意之间,还有许多的悲凉——可龙王又能因为什么悲凉?或许只是因为这副武器沾染了太多龙类的鲜血。
“哎呀呀,可惜,你醒悟的似乎有点晚了。”
暴烈的狂风是言灵·风王之瞳不知道多少倍进阶的言灵,飞沙走石之间,电弧爆响——理论上,四大基本力都能算作力的概念范围,而她的炼金领域恰好又与此相关。因此她甚至可以操控电弧击穿空气,而这种攻击会在瞬间将生物体内的神经烧坏,使其毙命。
好在原型体基本免疫任何致死攻击。
空穴中成吨的空气席卷向了这个风眼,巨大的气压拉扯着墨瑟的身体,哪怕他的双脚已经深深地陷入地面,也于事无补。一旦他被飓风给吸引到中心,混乱的力量会彻底破坏他的所有抵抗能力,在那时,面对耶梦加得的攻击,他就只有硬抗直至完全死亡一途。
开启吧?何必再犹豫呢?
一个嗜血的声音在他内心响起,却没有动摇他一丝一毫。烈风将苍白的额发掀起,而一块小小的衣裙碎片不知从何处飘来,从他的面颊上轻轻拂过。
留下一道染黑的灰迹,和不存在的温度。
‘你瞧,你总是喜欢逃避……’
风声灌满了所有能够听得到的地方,粗糙的砂砾刮过他的皮肤,可那飘渺的声音还是执着地响起——在耳边?或是在什么别的地方?幻觉……
墨瑟抬起手想要抓握,可手上刀剑的沉重令他不由得一滞,于是那片无助的白色碎布只在狂风中飘摇了不到一秒,便被卷入到某个莫名的角落。
或许是被压在岩石下,或许是被过分强大的张力撕裂成更细碎的片段。
有没有一部分是飞离这里的可能呢?
眼球还在茫然地想要追逐那道熟悉的身影,可所入眼之处只有之前残留下的布片映像。其实连布片也已经消失了一段时间。
选择失去,或是不要……
细碎的黑光·RC病毒从赫包中渐渐蔓延向全身,原本的四根红色鳞赫也随即溶化,取而代之钻出的是六根骇人的粗长蜈蚣形赫子。颜色不详而漆黑。
【半赫者】。
刀剑散发着更为炽热的光芒,意识似乎也随之沉默,最终将只剩下最纯粹的……
是时候赌上一切了吧。
残留下最后一声叹息时,他仿佛又再次瞥见了狂风中摇摆不定的白色碎片,正在风中孤独地犹豫、旋转、哀叹。
软弱和逃避不能拯救任何人、任何事,或许应该早一点明白这个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