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照溪呆呆地看着地上的稻草人,面上没有任何表情,像是被抽去了所有的力气。
“恐怕危急之时真正的无水道长也只是放手一赌,毕竟他身负重伤,而要在夫人争取的短时间之内完成这样大的式术,所剩的力量能否达到预期的目的都是个迷,然而他成功了。”赫容负手,浅浅道来。
欧阳照溪依旧沉默着,空中月色朦胧,真相如此透彻,太过突然,让人来不及反应,青玉抿着嘴,担忧地看着他。
“所以你一开始就知道了对不对?”他语气淡淡地问。
赫容点头。
之后,他再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坐着,眼里波澜不惊,却静得可怕,这样过了很久,他将那破旧的道袍从稻草人身上扒下,把纸片放在稻草人身上,从衣袖里取出道符,指尖滑过,道符烧了起来,他一松手,燃着的道符落在稻草人上面,紧接着,浓烟升起,火光照亮了他的脸,他紧闭双眼,如此便可不见,片刻之间,稻草人已经燃烧殆尽,只剩些点点火星飘在空中,最终暗淡了光芒。地上是一片乌黑的灰,他的目光停留了一阵便无所留念地站起身,拿着道袍走向下方一片清池。
“花主……”青玉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平添萧条与孤寂。
“青玉,你已经很累了。”
她抿着嘴摇摇头,她站起来,摇摇晃晃地朝着欧阳照溪的方向走去。
欧阳照溪独自坐在池水边,她挨着他坐下来,当青玉转头看向他时,她的心似被重重一击,他紧紧咬着道袍,眼泪爬满脸庞,因为隐忍整张脸涨得通红,可是泪水还是不争气地流下,究竟有多痛才会这般悲伤。
不知为什么,青玉想起了在藤窟看到的欧阳照溪儿时的模样,衣衫褴褛面目漆黑地跪在角落里,紧咬着嘴唇,为了活下去声声乞讨而不甘心地嚎啕大哭的模样,但他再不会像个孩子一般痛哭流涕。
青玉的手按在他紧抓着道袍的手上,他缓缓是松开牙关,转过头看向青玉,突然猛地抱过她,双臂紧紧箍着,颤抖着说:“不要……不要丢下我……”
他的声音很轻,很轻,青玉忍着眼泪,点了点头,“嗯……”
“我曾无数次幻想过,如果,如果有一天找到了爹娘,我该怎么面对,是欣喜得不知所措还是严苛地质问他们为何狠心抛下我,可是,我错了,真的错了……”
“没关系,没关系……”青玉不懂该如何去安慰他,只能笨拙地说着没关系。
欧阳照溪抱得更紧了,她就这么由他抱着,赫容说得对,她已经很累了,累到力不从心,累到疲倦不堪,眼前渐渐变得模糊不清,慢慢失去意识。
欧阳照溪将她轻轻放在地上,月光柔柔地照在她的脸庞,容颜未变,一如初见,他缓缓俯下身。
“你可还记得炎龙与沈碧琼?”
他突然顿住身子,随后起身,与赫容对立而站。
赫容继续说:“一妖一人跨界结合,纵然逆天也不能两全其美,青玉是仙,她的一生很长,而你是人,至多不过百年,她可以永远是这副模样,而你会随岁月沧桑,你若喜欢她,就要摒弃此生换得长生。”
“你的意思是……”
“修道成仙。”
相视无语,过了一会儿,欧阳照溪握紧双拳,问道:“我该怎么做?”
赫容将一封信交到他的手里,“去东方鹤归山,将这封信交给仙鹤,之后会有仙人告诉你该怎么做。”
“我可不可以问你最后一个问题?”赫容点头,他继续问道,“你究竟是何身份。”
赫容浅笑,“执掌花神殿的仙罢了。”
欧阳照溪垂下头,手心紧紧握住封信,良久之后,他抬眸道:“好,我们就此别过,这个泥人可否帮我转交给青玉?”
他点点头,接过那个制作精细的泥人,那是在藤窟时做的,青玉大意放在了泥墙上,原以为就这么遗忘,没想欧阳照溪一直带在身上。
“不等她醒来?”赫容问道。
“不了。”欧阳照溪看着她熟睡的脸庞,“待到成仙之时再去见她。”
“造化不同,或许要等上数百年数千年甚至更久。”
“那便等。”他坚定道,“不论多久,终有一日,我一定会来到花神殿。”
赫容点点头拍了拍他的肩,“希望那日快些到来。”
离别是为了日后更好的重逢。
那夜极为漫长,欧阳照溪两手空空,似乎无牵无挂,那样坦然地离去,甚至不曾犹豫地回首,赫容目视着他的背影,直到渐渐消失在视线里,他弯下腰将青玉抱起来,再将琥珀放到青玉的身上,走了几步,他似乎想起了什么,走到险些被遗忘的马儿面前,弹指间,束缚马儿的缰绳消失不见,马儿变回了水兽的模样,腾空而起,朝着东海而去。
月色朦胧,琥珀使劲撑了撑红肿疲惫的双眼看着赫容,他笑着垂眸,似乎漫天的星辰都落入了眼里,琥珀蹬着腿蹭了蹭青玉的手,安心地闭上了眼。
她睡得极不踏实,一直在做梦,却是浑浑噩噩,不知是怎样的梦境,只是一片雪白,她似乎也是雪白的,站在中心,犹如被困在其中,迷茫无助地环视四周,找不到一条出路,这时,哪怕是一个黑点也能让她充满希冀,可是什么都没有,为什么,她会独自在这儿……谁能救救她……
青玉突然睁开了眼,眼前云雾缭绕,她在腾云驾雾?过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安逸地由赫容抱着,“花主……”
“嗯。”他轻声应道。
她伸长脖子,左右看了看,问道:“照溪呢?”
“极北之地不是凡人所能承受,我安排他去了鹤归山修仙。”
“修仙?”青玉有些惊愕,随即暖暖地笑了,“这样也好。”
“青玉,你可喜欢照溪?”
“喜欢!当然喜欢!”她脱口而出。
赫容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花主,我可以下来了。”她垂下头轻声说,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再休息一会儿,等到了,我叫你。”他目视前方淡然地说道,不曾见到青玉露出小女儿般羞涩的红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