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门秋风当然不相信田松的话。
不清楚他和徐正明的过去的人是不会了解他心里的感受的。
他和徐正明原本是同乡,但两人真正的相交却是在一同进京赶考的路上。
一路上两人以所学砌磋,以抱负共勉,都想凭胸中才学报效国家振兴社稷。
他们曾路遇强盗,如果不是当时徐正明拼死替西门秋风挡了一刀,他可能就活不到今天了。
那一刀让徐正明险些送命。
最后他们虽然赶到了京城,却在昏暗的科考中双落榜。
而此时他们已身无分文,凄凉落魄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他们共同缩在一间破庙里栖息,共同分食一个又冷又硬的冷馒头,还要为把故意分得大一点的一块推给对方而争执半天。
那是一段他们生命中最艰苦最凄凉的日子,却也是一段最温暖最值得怀恋的时光。
后来徐正明要去闽中投奔一位亲戚,西门秋风则要返回家乡。
春寒料峭的临安城外,两人洒泪而别,徐正明把身上仅有的一件厚实的外衣硬是塞给了西门秋风。
北方的天气依然寒冷,而他去闽中是不需要厚衣服的。
这是徐正明的理由。
看着徐正明瑟瑟发抖的身影在早春的寒风中越去越远,西门秋风热泪盈眶。
临安城外的一别已有二十余年,两人再未相见。
但西门秋风从未忘记曾经的患难与共。
那件已经破旧不堪的衣服他至今珍藏。
对他而言,那绝不仅仅是一件衣服。
正因为有了当年的经历,他才会对一个月前和徐正明的重逢欣喜若狂,他才会对声称是代徐正明前来贺寿的田松等人深信不疑。
没想到竟犯下了一个不可挽回的错误。
他不相信这件事和徐正明有关系。
徐正明虽然在金人手下做事,却并非忠于金人,他是想借这种方便的身份图谋大计。
他们上次还曾约定要联手做一件大事呢!
徐正明当时并没有说今天要来或是派人来给他贺寿。
田松等人一定是知道了他们的这种关系,钻了空子使出这样一条毒计。
所以,西门秋风根本就不相信田松的话。
他闭上眼睛,用不听不视来表示对田松的不屑。
田松似乎并不介意西门秋风的态度。
他用近乎做作的带着三分怜悯三分同情三分嘲讽外加一分快意的眼神看着西门秋风。
“我知道你不相信我的话,因为你和徐爷是少年故交,你们原本是同乡,一同赶考一同落魄,还一同患难与共,凭这样的交情,他是不会害你的。对吧?”
西门秋仍闭口不言。
田松忽然把他不大的干巴脑袋往前凑了凑,一字字地道:“那么我问你,徐爷来南阳有多长时间了?”
西门秋风抬起目光,扫了田松一下。
“十年,整整十年。”
田松夸张地伸出一个拳头,忽然提高了声音;“其实来了不久徐爷就已经知道了赫赫有名的‘黑道书生’就是他当年的知交好友,可你知道为什么直到一个月前你们才重逢吗?”
田松炯炯发光的小眼睛紧盯着西门秋风的脸,观注着他表情的变化。
他想要击毁他的信心,从这张脸上看到痛苦。
这才是他要说出真相的目的。
他要让这个刚才让他大失颜面的人因了解残酷的真相而痛苦。
如果他现在要了结西门秋风,不会比弄死一只蚂蚁更费力,但事情太容易了反而难消他心中的气恨。
所以他要西门秋风从内心深处感到痛苦。
心灵的痛苦才是最深邃的。
懂得折磨人的心灵的人才是真正的高手。
他知道他的话已经吸引了西门秋风的注意。
“那次重逢其实是徐爷安排的,因为他觉得到了和你相见的时候了。”
西门秋风一声冷笑:“胡说,我去南阳是为了……”
“是为了杀一个人吧?”
田松狡黠而得意地看着西门秋风。
“你……”
西门秋风浑身一震,他本想问“你是怎么知道的”,可只问一个字就停住了。
他的心里有点发冷。
一股莫名的阴郁象一团浓雾,开始一点点地吞噬他。
田松笑了:
“我知道那个人的名字叫严心良,还知道你杀他是为了丁家四虎。”
西门秋风的心开始往下沉。
田松继续道:“事情的起因就是因为完颜将军的妻弟严心良抢了丁二虎的老婆,又嫌丁家兄弟吵闹,便把他们痛打一顿赶出了南阳,并且连他丁家的宅子也给占了。丁家兄弟走投无路就投了秋风寨,你听说他们的经历后勃然大怒,便决定要潜进南阳,手刃严心良。怎么样,我说的对吗?”
西门秋风不理田松,双唇紧闭,脸色越发苍白。
田松脸上的笑容更加愉快,他用绘声绘色的语气又道:“你日落之前浑进南阳,三更时分准备潜进严府,却在府外遇到一个人,黑暗之中交上了手。打了半天,发现对方竟是阔别已久的故人。
“这个人自然就是徐爷。
“徐爷听到你来南阳的原因后,也火冒三丈,当即与你入府,并亲手杀了正在寻欢作乐的严心良。之后,你们敲开了‘得月楼’的门,找了个安静的房间,畅饮叙旧。
“徐爷是南阳城里呼风唤雨的人物,他什么时候来,‘得月楼’的老板也不敢不招呼,他还按徐爷的吩咐让伙计把我叫去,说是给你放风,保证你的安全,让你喝得放心。你也的确喝得放心,不仅天昏地暗地约好徐爷要里应外合拿下南阳,还说出了那件武林中人梦寐以求的东西。
“如何,西门寨主,我讲的经过可对?”
他见西门秋风没说话,又道:“现在你该相信整件事都是策划好的了吧?当然,策划这一切的人就是徐爷。”
西门秋风又闭上了眼睛,轻轻颤动的嘴角暴露了他内心的波动,但他的声音还算平静:“你知道这些也没有什么奇怪的。”
田松知道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他已经击碎了西门秋风心中的某种东西。
尽管他的声音听起来是平静的。
他又道:“我刚才讲的是你知道的经过,现在我就告诉你你所不知道的背后的真相。”
他坐直了身子,语气变得平静而快捷:
“其实丁二虎的老婆也就是寻常姿色,根本入不了严心良的眼,听从徐爷的安排他才去抢人并逼走丁家兄弟的,丁家兄弟投奔秋风寨也是徐爷派人指点的。徐爷算准了你一定会收留他们,知道事情的经过后你也一定会来取严心良的项上人头。所以,我们早就为你布好了网。
“那天你一进城就已经在我们的视线中了,你能在严府外碰到徐爷是因为徐爷专程在那里等你的,而当时我们兄弟就在附近。我根本就不是给‘得月楼’的伙计找去的,因为我一直都在,我去是为了让你喝酒喝得放心,更主要的是为了保护徐爷的安全,以防你瞧出破绽狗急跳墙——嘿嘿,徐爷算无遗策,这一点可是多虑了——”
西门秋风“哼”了一声,睁开双眼,锐利的目光盯着田松:
“你说徐正明安排这一切就只为和我重逢?”
“不错。”
“荒唐,你的故事编得很圆满,可漏洞太大。就算徐正明要和我重逢,那也简单得很,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因为你们不但要重逢,他还要取得你的信任,这是一箭双雕之计,非此不足以完成整个计划。”
“整个计划?”
“铲除你的计划。这些年来你和秋风寨的风头太大也太不安份,朝庭下旨要铲除你们,徐爷这么作就是要实行一个万全之计,只要先取得了你的信任,一切就都简单了。”
“那他也不必亲手杀了严心良。”
连西门秋风自己都听出了他声音的颤抖。
田松睁大了眼睛故作惊奇地道:“难道你真的认为那是严心良?那不过是从牢里拉出来的一个死囚,让他那种死法,他对我们徐爷可是千恩万谢呢!”
西门秋风觉得脑袋“嗡”地一下,一口鲜血喷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