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集中营,便是进了地狱,多半是竖着进去躺着出来的。
那些士兵把他们拉下车子,揭下眼罩,四周是一丈多高的围墙,墙内绕着层层铁丝网,四角筑有四座大碉堡,碉堡之间还竖立着几座探照灯机枪哨塔。
队列里都是一群伤兵,裹着纱布的,或是伤口裸露着的,一队队绝望的走着。
到了一处像是宿舍的地方,近百号人就被押着挤了进去,有的能抢到个铺位,有的睡在过道,有的则只能睡在露天的大院里,林伟俦比较幸运,在前面的几排,抢到了一个上铺。
原先已经住满了很多人,本来是打算用火车分批运到各集中营的,但八路把日军铁路炸了,桥也塌了,只得用卡车运,怕被劫走,所以基本集中到了一块,还有几辆运着鬼子的军车,林伟俦正在最后一辆卡车上,后面跟着的军车林伟俦看的一清二楚。
送到集中营,便是立马开始了劳作,运煤,搬铁,刷锅,洗脏衣服,一切脏活累活都由他们包了。
第一天是最艰难的,从搬煤开始。日军的煤矿资源是从东北,山西等地运来的,基本是要途径北平往日本本土工厂运送或到中国各地,每个战俘都背着竹子编成的箩筐,用手掏列车上运来的煤,运了几个来回,满手便已经黑漆漆的了,有几个重伤的战俘撑不住了,走着走着突然倒在地上,刚用手撑地想站起来,一个士兵就用枪托狠狠砸了下去,**瞬间抹得地上都是,几具尸体就晾在那,像是警示战俘们“偷懒”的下场。
周围到处都是日本士兵,个个手持三八大盖,恶狠狠的盯着每个人,从朝阳东升开始,战俘们便开始劳作,直到运完了煤干完了活,已经是黄昏了。
大伙纷纷挤回宿舍,由于人多且很多战士的伤口开始化脓发臭了,整个宿舍的味道非常刺鼻难闻,以至于这块地方日本兵自己都不打算常来。
只是有些大夫会发少量的外伤药品,或许是想要减少战俘死亡的速度。
林伟俦躺在床上,隔壁躺着的是一个体色油黄,身体壮实的汉子,他俩会在夜里轻声聊天,抱怨着战俘营的残酷或是商议着如何逃脱。
聊天中林伟俦得知这个汉子名为希旺白,是日蒙诺门罕战役中的俘虏,他小时候和父母是住在内蒙古地区,不过在蒙古国自称独立之后,处于种族热情和关怀,他们移民去了蒙古国,经历数年战乱,后参与蒙古人民革命党军队,当了一名骑兵,之后在诺门罕战役中,他的战马被射死,自己也被包围俘虏,于是被送来了这里,在这儿待了有些时日了。
下铺是一个叫李青的顽强伙子,他是国军第二十九军三十七师219团的一个一等兵,是最早参与抗日战争的部队之一,他们的部队死伤非常惨重,战败后,他自己慌忙躲在一个存土豆的窑子里,躲了一俩天就被发现了,之后在这块鬼地方关了数年,生不如死,却传奇般的坚持了下来,和希旺白算是“老相识”,他还自称自己已经看淡了集中营的残酷和无情。
集中营过的很苦很苦,每天只有半斤高粱米或是几两黑豆,有时是什么也没有,饮用水是最稀缺的,李青说他以前曾偷偷掏刷锅水喝,太渴了,不过现在缓和些,大伙都能配到点污水喝。
林伟俦倒吸了一口气,夜里听着这些经历,整晚整晚睡不着,甚是害怕又纠结。
这样的日子日复一日,不过有一天晚上,林伟俦他透过窗户看到外边几个战俘被日军拖着走,不远处有一个小土坑,是日本士兵刚挖的,那几个战俘死沉沉的就被拖了进去,接着又是一批,林伟俦早已明白那是病死的战俘,日本士兵就这么随意埋在集中营里,有的是丢到城里,或曝尸荒野。
但日军拖着的其中一批人中,竟还有几个在挣扎着大声**,而日本士兵则握着一条绳子,绳子的一端似乎有一道铁钩,钩入战俘的脚踝里,就这么无论死活的拖着走。
最残酷的是日本人甚至把重伤快死或已经丧命了的战俘直接丢到附近的水井里,或湖水里。整片集中营布满着死尸的腐臭味,脓气,汗臭味,脚臭,腋臭,令人作呕。
他们这些战俘每天活着的寄托便是逃脱,每日成群结队的秘密筹划着逃脱计划,宿舍右边角落里一个不起眼的床铺下,盖着一块木板,木板底下竟由这些人挖出了好几米的隧道,他们计划从隧道逃脱,便会在运煤时偷偷捡些石块,就用这些石块挖通道。
可这几年来这计划一直停滞住了,因为没有木板作支撑,隧道挖不了多远就会坍塌,这一直是大伙讨论的中心和要点。
林伟俦尝试解决,却毫无进展,时间在这里过得很快,看着日本士兵不分昼夜的押着一批批伤死者,从愤怒不堪,却也开始变得麻木不仁了。
李青说,在这个地方,几乎是跑不掉的,我们将等待的只有死亡。
他尝试逃脱了几年,也看过逃脱者的下场,内心早已石化,冰封,对一切事物失去了热情,就如同石头一般。
希旺白可以说是支撑林伟俦活下去的很大要素,他每天夜里都会唱蒙古民谣,唱着些布里亚特民歌或是些叫不出名字的歌。
他以前因为唱歌被日本兵痛打过一顿,所以他只敢小声偷偷唱,门口一有身影立马戛然而止。
他常常说什么人的命绝不会是天注定的……老天给我们苦吃,他就一定会给我们甜吃等,这类比较杂乱的安慰。甚至邀请林伟俦出去之后去蒙古国找他,他称坚信大伙只要挨过了日本士兵的“考验”就一定能出去。
虽然他出不了什么好点子,却在林伟俦的心中变得十分伟大。
林青虽常常会泼林伟俦冷水,林伟俦却不怪罪于他,这样令人绝望的生活,论谁也支持不住,所以一个人的精神比肉体反而更脆弱,林青如今像一个空心的人,他不出任何点子也不作任何鼓励,话也很少,也没人知道为何他还坚持着,当初和他同行的人也所剩无几,所以他的经历无从知晓。
但唯一一点明确的是,集中营的旅程,会非常冗长又悲沉,且这半个月的经历也让林伟俦明白,这……只是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