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八军前脚离开西安,后脚军部便要求三十八军防守固始,顽抗第40师团。于是全师只得马不停蹄的赶去作准备,而师部指挥所驻扎在一个叫柳林湾口的地方,那是块大山坡,部队则防守于更靠近商城的前线。
挖好战壕时正是傍晚,林伟俦得知后,把指挥权交给了周学轩,又扛着枪上前线去了。
在他上前线之前,周学轩特意交代:“把那身军服给卸了再去,嫌鬼子看不清你是师长呐?上回是你运气好,这回,给我小心点,咱们师可不能再死师长了。”
“嘿嘿,明白。”说完,林伟俦便大步跑去了辎重营那儿换了身行当,跟参谋长告了个辞,握着把花机枪,跟着一队人,便下了战壕。
零星的枪声和蛐蛐声交错相融,回荡在山间,夕阳已经躲到了山后头,只留下一丝余晖,似隐似现的映照着天,战壕里,士兵们蹲靠着壕壁,有的拿出张黑白相片,轻轻抚摸着上面的人和物,有的目不转睛的看着师长,然后严肃的站了起来,向其敬礼,有的只是头歪向一侧,呆滞的望着远方山头的余晖。
战壕正在山坡尖上,底下的一切都被黑漆漆的树林所掩盖,只能隐约望见对面三座绿油油的山头。
战斗还未打响,于是林伟俦便挑了一块地,气定神闲的坐了下去,身旁便是115团团长曾晨。
“师长,你觉得这样安适不?”曾晨抱着把中正造,斜着头看着林伟俦,挑起了话头。
“什么安适?”林伟俦回问。
“就这样,战士们都还能有说有笑的,嚼着块玉米饼,喝点水,看看自己扎实的军装,这样的日子不也挺安适的?”
“呵呵,或许吧。”
“你给我讲点故事,这氛围,寂静的可怕。”林伟俦笑着说。
曾晨望着天叹了口气,轻声对着林伟俦说:“我给你讲我自己的故事吧。”
“你讲吧。”林伟俦说。
“这事我没跟别人说过……只是憋了太久…有点……呃…难受。”曾晨严肃了起来。
“其实……我参与过南京…呃…守卫战,那时我还只是个普通的士兵。”说到这儿,他的眼泪便在眶里打起了转儿,声音也变得颤抖了起来。
他继续说:“我真的太害怕了,司令逃走了之后,我和一帮弟兄就冲出了南京…后来听说死了好多…多…人…好多逃兵都被枪毙了,所以我不敢自供出来。”
“后来…我…我…打死了个…鬼子连长,就被提拔成了团…团…长。”
“再后来…我…我看到了相片…”他再也无法控制,像个孩子似得嘤嘤哭了起来。
林伟俦有些不知如何是好,惊忙的看着眼前这个40来岁的大汉涕泪交加的模样,慌忙抚着他的肩,一堆话憋在心头却说不出口。
“太惨了…但我真的没办法…真的…”
“你别说了……先躺着冷静下吧。”林伟俦尽量安慰他。
这个大汉便非常听话的躺在了泥上,禁闭双眼,尝试着抹去曾经黑暗的一面。
林伟俦则一个人呆滞的坐着,消化着刚才所听的一切。
坐着坐着,便伴着蛐声和各样鸣叫,歪着头,沉入了梦乡。
但一声炮击,将林伟俦吓醒,枪火声一刹那激烈的铺了开来,泥土被击打的飞溅到四处,林伟俦被刚才那下炮击所溅起的沙尘糊的睁不开眼,搓了好一会才恢复回来。
只见曾晨已经举着枪射击了,林伟俦也不甘落后,抓起钢盔扣头上,举着枪就是一轮激进的扫射,自然这种扫射除了树干以外毫无收获。
他逐渐清醒过来,都打完一梭子了,才记起训练的内容,卸下弹匣后,背靠壕壁,深呼了一口气,缓了缓身体里的肾上腺素,插上弹匣后,猛地探出身子来,三点一射式的朝着山坡底下的棕黄色身影射击,只见声出人落,加上坡度和距离优势,几乎可以忽略引力和阻力,效率极高,林伟俦心里暗暗想,不愧是军官学院,教的东西可谓是真材实料。
炮弹一轮一轮的轰击使得林伟俦的耳朵非常难受,左耳感觉撑撑胀胀的,但这绝不是他退却的理由。
他继续射击着,日军的攻势犹如洪水般袭来,滔滔不绝,恍惚一下,就已过去大半个小时。
此时,阵地后方传来炮弹划过空气的声音,紧接着,山坡下便传来了轰击声,林伟俦深刻的明白,这是炮兵团发挥的神威,这炮击如雪中送炭般给予了国军士兵极高的士气,士兵们换弹,射击的速度因士气而激起的肾上腺素而变得神快,机枪声突突突的遍布整片阵地,日军的攻势终于被打了下去。
林伟俦再探出头来的时候,眼前只有黑漆漆的一大片森林和绵延数百米的星星点点的火光。
阵地上隐约传来士兵的高呼声,随后便迅速铺遍一整片阵地。
林伟俦靠在壕壁上,傻傻的笑了起来。
曾晨看着看着,也恍惚的笑着,就这样,伴着两人的笑声,日军的攻势终于告一段落。
但他们没想到的是,这一场战斗却没有两人想象的那么简单。
清晨时候,朝阳只露了个头,阳光伴着凉风拍打在山坡上,坡上的断枝残叶更清晰了,火光还没褪去,顽强的绵延在树干里,枯叶上。
一只甲虫落在林伟俦脸上,林伟俦恍惚睁开眼,顿时被吓得不轻,使了八辈子的劲把甲虫抖飞,黑黑的虫子一下便消失在了战壕中。
林伟俦一下子精神抖擞了起来,想着刚才的遭遇,还结着鸡皮疙瘩。
只是还没彻底晃回神来,枪声便蔓延了开来。
林伟俦急忙抓起枪杆,余光看见身旁的曾晨迅速的抬起头,直起腰,一手握上了抢,一手扣上钢盔,一下便把抢搭在了战壕上,目不转睛的盯着树林。其速度其毅力,令人钦佩。
只听见林伟俦的声音大呼:“稳住!还没看见人儿!”
一下子,枪声就淡了下来,日军的士兵正匍匐在泥上,准备好大呼着杀进战壕内。
“稳住!稳住!”林伟俦尝试冷静的进行战时的指挥,虽这本是团长或排长的活,可他一师长还是决定展现些指挥官的威风。
这时候,一个套着网的30式钢盔从地里冒了出来,林伟俦还未来得及开枪,坡下便冒出一大排日军,横举装有刺刀的枪,高呼着日语,眼睛瞪得大大的,又是跑又是蹦的杀了出来。林伟俦此时才大呼着:“打!给老子打!!!”得益于这一大片森林,林伟俦的声音可以传的很远,阵地上大部分士兵基本都得到了准确的命令,只闻见一轮整齐的枪声,一排日军便噗通倒地,随后密密麻麻的枪声便铺了开来。
一队日军跳进了林伟俦的战壕内,只见林伟俦灵敏的一闪,刺刀才差点插进他胸膛,侧身躲过刺刀后,林伟俦便发了疯似得对着面前面容扭曲的士兵射去了一梭子子弹,子弹穿过那个士兵的身体,连着打死了后面的俩仨个人。日军士兵倒了之后,曾晨诧异的面容便浮现了出来,他朝下看了看,只见他的肚子上多了几个红洞洞,洞里喷涌着红黑色的鲜血,然后僵硬的朝后躺了下去。
林伟俦当时惊慌跪倒在曾晨面前,大呼着医疗兵,曾晨嘴里吐着血,挣扎着,语无伦次的说:“不…没…你事…”然后他的面孔便僵住了,呆滞的望着天空。
这时,俩个肩绑红十字带的士兵俯着身子,抬着担架跑了过来,看着跪着的师长和死去的团长,此时内心一顿狂乱,其中一个楞了一下才说:“师长……师长!您让一下!我…我们趁现在战壕没塌,先把团长带出去”
林伟俦一时痛苦万分,稍稍让开位置,看着曾晨远去的身影,泪珠沿着脸庞滴落,万千思绪交集碰撞,脑子里乱成了一锅糨糊。
他在四周望了望,战壕边是一排排与日军激战的士兵,他们冷静的换着弹匣,或不时抛出一颗木柄手雷,或刹那被子弹射倒,瘫在战壕里。
恰好日军没有成功攻入战壕,否则林伟俦的这个状态,恐怕九死一生。
不过好在的是,多亏了这些靠谱的士兵,日军的攻势再一次被击退。
这一战还未结束,却把林伟俦击打的遍体鳞伤。
这段旅程,对于林伟俦来说,似乎变得更加迷离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