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过三更,雾更大了。
夜色如浓稠的墨研,深沉地化不开。
同样漆黑阴冷的石屋内,一张残破的木床靠在墙角。床上没有被褥,只是杂乱地堆放着发潮的稻草。
李仲飞盘膝坐于床边,不时有不知名的小虫跳在身上,传来阵阵麻痒。
“啪!”李仲飞一掌拍在大腿上,将一只小虫狠狠拍成了齑粉。
突如其来的拍击声把刘老二吓了一跳,噌的一声蹦起老高,无意中踢翻了原本摆放在脚边的碗筷。
“天啊……”刘老二悲呼一声,俯身想去拾滚到一旁的窝头,却听李仲飞厉声道:“亏你还吃得下!那是给人吃的么?”
强忍着满腔怒火,李仲飞的声音有了一丝颤抖,他双目圆睁,似乎要喷出火来。
刘老二浑身一哆嗦,重新缩回墙角去了。
入夜时分上岸后,李仲飞二人随即被兵士带到这间石室内关押。船上的那些难民和船工也被从船上赶了下来,至于带去了何处,刘老二却始终不吐一字。
“莫非刘老二在船上夹带了什么朝廷禁品?”李仲飞脑中浮现出私盐二字。他看了眼刘老二,又摇摇头,“也不像啊,没有搜查,没有审问,就好像……”
回忆着登岸时的情景,李仲飞的双眉紧紧锁成了个川字……
当时,他虽迫于无奈冲骑将跪下,但始终留意着周围的情况。
冲上客船的那队兵士将船上所有人赶上岸,一个小头目清点完人数后跑过来禀报,骑将有些不高兴的骂了句,好像在埋怨人数太少。
跪伏在地上的刘老二听了骑将的话,又砰砰磕起头来:“将军恕罪,现在季节不对,根本没有那么多行商,就船上这些也只是凤州一带逃来的难民。”
那骑将又是一声冷哼,目光却在李仲飞身上不停游走:“你是谁?”
李仲飞不知在叫他,一直低头不语,直到背上挨了一马鞭,才道:“我……”
话刚出口,刘老二抢着道:“回将军,他是小的的本家亲戚,最近逃难来投奔小的,讨口饭吃。”
李仲飞怕骑将生疑,学着刘老二的样子打起了哆嗦,把骑将看得直皱眉,轻蔑地冲身边兵士道:“将这两个废物带下去,这样的贱民活着也是糟蹋粮食,只配给咱们添些银子花花。”
“哈哈哈哈……”
肆无忌惮的狂笑,粗暴蛮横的言语,阴冷嗜血的眼神……
李仲飞仔细地回想着,却越想越心惊,心惊到他已不敢再回想下去。
“刘老二!”李仲飞飞身而起,一把捏住刘老二的脖子,将他提起来按在墙上,“告诉我真相!不然我会将你每一根骨头都捏碎!”
刘老二脖子被捏住,憋得两手乱抓,口中丝丝吸着凉气。李仲飞见状收身后退,将刘老二摔在地上。
“咳咳……”一阵剧烈的咳嗽过后,刘老二抹了把口水鼻涕,拉着哭腔道:“木公子,小的没有骗你啊,真是来买粮食的。”
“放屁!”李仲飞一脚踹得刘老二连滚了三四个跟头,头碰在墙角,发出一声惨叫。
惨叫声凄厉尖锐,惊动了门外看守的兵士,只听一个兵士在铁门上狠狠踹了两脚,骂道:“大半夜的鬼叫什么?找死啊!”
此时李仲飞早已怒极,扭头就要反骂回去,却听外面的声音戛然而止,就像一只正在引颈高啼的公鸡忽然被人踩断了脖子。
紧接着,几声轻微的机括声响起,铁门从外面被人打开一条细缝,顿时寒风裹挟着浓雾涌进室内。
李仲飞轻提丹田之气,闪身躲在门后,双掌内力暗聚,一旦门外之人不怀好意,他便先发制人。
铁门渐渐打开,一条人影飞射而入,李仲飞低喝一声,一掌切向那人后颈。
来人显然武功不低,听到背后劲风突起,忙错身扭腰,身形硬生生向旁边滑开三尺有余,同时急呼道:“自己人,莫动手!”
李仲飞哪里肯信,又是一掌拍去,不料却听刘老二惊叫道:“胡老哥,怎么是你?”
原来这人正是前些日子在郑坤船上吃酒的胡姓老者。老者趁李仲飞错愕的功夫,跃到刘老二身旁捂住她的嘴低声道:“别叫,再嚷嚷老夫一掌毙了你!”
刘老二顿时噤若寒蝉,连连点头答应。
老者这才放开他,走到李仲飞面前抱拳道:“老夫已清理完牢房周围守卫,此地不宜久留,请侠士随老夫速速离开。”
“牢房?”李仲飞目光灼灼的盯着老者。
老者叹口气,闪身出了石室,眨眼间拖了两具尸体回来,道:“此地虽为大宋兵营,其实这些人比抢匪还要歹毒万倍,侠士若不信,可随老夫前往营寨外,一看便知!”
眼见地上的宋兵尸体,李仲飞已是将信将疑,谁知刘老二听见老者要带李仲飞去营寨外,竟然没命地扑过来叫道:“不可!”
老者眼疾手快,一拳将刘老二打昏,纵身跃出门外,回身看向李仲飞。
李仲飞也想弄清其中原由,略作沉吟便跟了出来,低声道:“前辈要带在下去看什么?”
“刘老二来此的真实目的!”老者从牙缝间挤出一句话,带着李仲飞穿行于营帐之间。
大雾弥漫,恰恰为他们提供了极好的掩护,不出片刻,两人已来到营寨之外。
避开一队巡逻的宋兵,老者指着前方空地,道:“前方立有数十木桩,侠士可近前查探。”
李仲飞疑惑地看了老者一眼,纵身向前掠去。
行不数丈,果如老者所言,宽阔的空地上立有一排高大的木桩,夜风席卷,四周弥漫着浓烈的血腥之气。
李仲飞以手掩鼻,定睛向木桩顶端望去,这一看之下,几乎惊得目瞪口呆。
原来这些木桩的顶端皆被削尖,其上赫然插着一颗颗血淋林的人头,尚未干透的血迹兀自沿木桩流下,滴滴鲜红刺目。
远处火光闪烁,照的李仲飞脸色铁青,老者瞧出异样,跑过来将李仲飞拉回墙角。
李仲飞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已看清,木桩上的头颅,竟是与他同船而来的那些难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