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了一个人陪着自己的缘故,元香显得特别兴奋,唧唧喳喳地像只小鸟一样说个不停,就连躺在床上,精神也好得很。
她和天雪一人一边睡在榻上,侧着身面对面躺着。睡不着,便缠着天雪跟她说说山下的生活。她长那么大,几乎没怎么下过山,对于天雪说的那些,自然是好奇得不得了,问题一个接着一个,天雪也很有耐心地一一回答她。
从庙会到夜市,从新年到中秋,从城里到郊外,气氛很是欢乐。然而不知怎的,两人聊着聊着竟然聊到了天雪的身世上去了。听天雪讲完自己的故事,元香的鼻子眼睛早就已经红得跟小白兔似的了。
她吸着鼻子,断断续续道:“那你的亲生爹娘呢?他们都没有去找你吗?”
天雪摇摇头,“娘亲临终前告诉我,我的亲生爹娘可能已经死了。她说捡到我的那年,下了好大的一场雪,好多人被冻死了……”
所以她的爹娘也很有可能已经在那场大雪中丧命了,又怎么会来找她呢?
元香了然,“难怪你会叫天雪了。”
她一直不明白天雪为什么只有名字没有姓,原来她连自己的爹娘是谁都不知道,真的好可怜!
天雪静静地点了点头,沉默着没有说话。
气氛忽然间安静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被子里,一只热乎乎软绵绵的小手覆上了天雪的手背。
天雪抬起眼看她,月光下,一双清澈如泉的美目比天上的星星还要好看。
元香捏捏她的手,安慰道:“天雪,你不要怕,从今往后就由我来保护你,再也不会让别人欺负你了!”
稚气未脱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像小孩子之间玩的家家酒,可如星空般璀璨的眼神却透露着无比的坚定。
天雪抱着被子用力点头。
不到两天的时间里,她先是有了凌瑄像哥哥一样疼她,又有了元香说要保护她,照顾她,忽然觉得之前的所受的一切苦难都不足为道了,似乎只要有他们在,她就真的可以什么都不怕,可以快快乐乐,无忧无虑地生活下去。
她们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也不知道,第二日一早,天雪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鸟儿在枝头唱歌,蝴蝶在花丛中飞舞,她的心情好得不得了。
身边的元香依旧睡得很熟,小脸蛋粉嫩嫩红扑扑的,像极了一只熟透了的苹果。整个人东倒西歪地趴在床上,被子也卷成了一团。
天雪笑着跳下床,很快就换好了衣裳,去外面打水洗脸。
她记得昨天凌瑄哥哥说过,今天掌门要正式收他为徒,还要举行拜师大典,到时候天山派所有的弟子都会到场,一定很隆重!她答应了他她也会去,眼看时辰不早了,所以她要快些准备才是。
等她全部梳洗完毕,又揪了两根红绳为自己绑了两个小辫子,看了一眼床上,元香还是那个姿势一动不动地趴着。
她托着腮帮子叹了一口气,大眼睛转了转,然后爬上了床,使劲地摇她,扯着嗓子喊,“元香师姐,元香师姐,快起来啦!太阳公公在笑话你啦!”
元香被她摇得昏昏沉沉地醒过来,思维还跟不上状况,迷迷糊糊瞧了她一眼,又闭上眼睛翻了个身继续睡,“别吵我,让我再睡一会儿。”
“不行啦!今天是凌瑄哥哥的拜师大典,所有人都要去的啦!”天雪不放弃地摇她,床板发出了轻微的声响。
可很明显,这个理由对元香一点也不具备吸引力,她挥了挥手,含糊不清道:“那么多人去,缺我一个爹爹也不会知道的。”
反正这种事情也不是第一次了,她都习惯了,最多事后被爹爹教训几句,睡一觉醒来又万事大吉了。
天雪丧气地坐在床边,正在想着怎么说服她跟自己一起去呢,门外就响起了碎碎的脚步声。
“元香师妹,你们在房里吗?”略显清冷的女声。
天雪“噔噔噔”地跑出去开门。
门外的女子大约二十来岁的样子,身着一件淡绿色的纱裙,脸色略显苍白,身体单薄得跟纸片一样,仿佛只要轻轻一阵风,就能把她吹走。
见天雪愣着,女子对她点了点头,“你就是天雪吧?我是青蓉,掌门的四弟子。”
她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声音也是淡淡的,似乎还透着点点忧伤。
“青蓉师姐好!”天雪乖巧地唤道。
她记得她,就是昨日刚进大殿时见到和掌门说话的那个女子,向闻口中的四师妹。
青蓉点头,将手里叠得整齐的新衣裳递给她,“这是为你准备的衣服,你试试看,如果不合身,再拿来给我,我帮你改。”
有新衣服穿她已经很高兴了,哪里还会在意这么多呢?天雪接过,甜甜一笑,“多谢青蓉师姐。”
青蓉也不见多言,朝屋里望了一眼,“元香呢?她还没起来吗?”
天雪眨眨眼睛,天山派的规矩她还不是很懂,但听说一般修行的弟子每日起床的时辰都有规定,晚一会儿就会受罚,不知道告诉她元香师姐还在睡觉会不会生气,万一被掌门知道可就麻烦了!
她想了想,还是决定先替她瞒着,“哦,元香师姐啊,她已经起来了,正在换衣服呢。”
很明显是小孩子在撒谎,但青蓉也没有再追问下去,“师父让我来找师妹过去,你让她快一点吧,拜师大典就要开始了,大家都在等她呢。”说完,她也没等天雪回答,就转身走了。
天雪瞧着她的背影,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可究竟是哪里怪,她也说不上来。
在门外站了一小会儿,天雪又跑进了屋子。终于,元香经不住她死缠烂打的招数,弃被投降,打着哈欠下了床。
她们来到武场的时候,武场上已经站满了人。一眼望去,尽是穿着青衫的弟子。
元香告诉天雪,那些穿青衫的都是尚未拜师的普通弟子,这几乎是所有仙派里不成文的规矩,只有正式拜了师的弟子,才有资格换上其他的衣服。一来是为了让弟子们潜心修行,不因外物的得失而被影响,二来也是为了激励他们向师兄师姐们学习,更加刻苦地修行。而大多数的时候,即使是那些拜了师的弟子,也不会穿得太与众不同。毕竟这里不是尘世,修行讲究的是清心,静气,凝神,于是,象征着清修寡欲的白色,便成了大多数弟子的首选。
武场中央的高台上,柳千鹤一袭灰色玄袍,神情肃穆地看着一众弟子,负手立于一张巨大的桌案后。凌瑄站在他的身侧,脸上稚气未脱,身板却挺得笔直。
元香拉着天雪,猫着腰穿梭在人群里,很快便找到了自己的位置,趁着爹爹的眼神移向别处之时,立刻神不知鬼不觉地站了过去。整个动作一气呵成,几乎找不到任何破绽,让人不得不怀疑,她是否已经演练过好多遍了。
见到两个小丫头出现,向闻悄悄地向后挪了一步,退到了她们身边,小声道:“我还以为你们两个小懒虫不来了呢!”
“你才是懒虫呢!”元香不客气地回他,然后抬起头,颇有气势地说道:“爹爹都那么多年没收弟子了,现在好不容易又收了一个,这么重要的时刻,我怎么可能不出现嘛!”
向闻好笑地看着她,“哦,你真的是这么想的?”
他们几个师兄妹里面谁不知道她最讨厌师父收弟子了,特别是凌瑄再次抢了她的位置,她怎么可能会是真心实意来的嘛!况且以他对她多年的了解,这么早,这个小丫头还应该躲在被窝里流着口水才对!
让你不相信,可她的确是这么想的!元香扬起下巴,将天雪推到面前,得意道:“对啊,反正我已经有了一个小师妹了,再多一个师兄也无所谓。”
再说天雪那么喜欢她的凌瑄哥哥,她也就勉强爱屋及乌一下好了。
向闻还想说什么,只听从西南角传来一声响亮的钟声,他也就闭嘴了。
拜师大典算是正式开始了。
高台上,柳千鹤点了三炷香给凌瑄,又点了三炷香给自己。面对桌案,朝着后山的方向,屈膝下跪。
他一跪下,在场的弟子也都跟着跪了下来。
“天山派列祖列宗在上,弟子柳千鹤,今日欲收凌瑄为本派第三十六代入门弟子。本派自立派以来,便以守护天下苍生为己任。历代先祖仙训,所有弟子均须时刻谨记自己为天山弟子的使命与责任,不可忤逆师长,不可违背师门……”
柳千鹤庄重严肃的声音在武场上回响,所有的弟子都低着头认真地听着,就仿佛同样跪在高台上拜师的那个是他自己一样。
元香从小到大已经不知道听了多少遍了,冗长又枯燥的誓词听得她耳朵都快生出茧来了,于是低着头,百无聊赖地拨弄着地上的小石子玩。
天雪也听得昏昏欲睡,转过头小声问她,“元香师姐,是不是所有弟子拜师都会有拜师大典的呢?”听说每年来天山派求道的弟子随便数数都要上百个,虽然并不是人人都能拜到师父的,可就算是少数,像这样一个个来,要拜到什么时候去呢?
她的问题一问出来,元香还没来得及回答,早已心不在焉的向闻听了之后,立刻兴致勃勃地抢着道:“当然不是啦,这个可是掌门的弟子才有的特权哦!”
被他说得好像很风光一样,天雪问道:“那其他人呢?别的长老的弟子难道就不需要了吗?”
向闻道:“不是不需要,只是从简罢了。你别看今天的拜师大典那么隆重,之前我们几个拜师的时候也没那么繁琐。”
天雪不明白了,之前不隆重,那为什么到凌瑄哥哥拜师就隆重起来了呢?
向闻看明白了她的意思,道“师父已经好多年没有收过徒弟了。这一次收徒不仅是告诉本派的弟子,只要勤奋努力也有机会能当上掌门的弟子,更是想让其他的门派知道,我们天山派并非无人。”
“为什么呀?”天雪好奇地问。天山派在外的名声一直都很好,怎么会无人呢?
向闻抬起头往前看了一眼,除了青蓉以外的两个位置都空着。其中一个是夜尘的,他下山办事去了尚未归来,而另一个……
他们的二师兄,那个在天山派几乎是被禁止提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