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第 6 章(1 / 1)

画贞猜想的不错,这条密道的尽头果然便是姜国的宫廷大明宫。她一路走得辛苦,心里的疑惑也滚雪球似的越滚越大。

冷不防的,阮苏行沉哑的嗓音出现在脑海里,“数月前你是如何从阙楼跳下去,就此消失无踪的?”

这...当时她一头雾水不知如何作答,如今只觉这答案已在自己脚下。

画扇必然是从此条密道离开了,且有极大的可能是有人相助,那人大抵是陈国质子陆庭远。她相信自己的判断,而且肯定自己现下所揣测的一切对阮苏行而言不是秘密。

暗道的空气有丝浑浊,画贞定定望着前头的台阶,决定下一回阮苏行再问她阙楼的事就直接回答,大不了想个借口,总之隐瞒下暗道一事,绝不叫他以为她在装傻充愣,那样只会加重他对她的防范。

并不记得一路上过来用了多久,只知道爬出暗道出口的自己身上污脏的不成。天空弥漫起烟尘似的蒙蒙灰色,雪已停歇,瞧着是申时左右,冬日白昼短,天光尚存。

暗道的出口在她身处的这座宫殿某道宫墙的边角里,大雪的积压和这儿的隐蔽约莫是从没人发现密道的原因。

画贞小心把雪推回去,又用脚踩了踩压平,这才猫着身子缩到一棵树后打量起四周。

豹子进山,浑身是胆,躲在树后的她却觉得豹子可没法儿和自己比,姜国宫廷于她这样的人而言无疑是龙潭虎穴了!不过既来之则安之,畏畏缩缩能成甚么大器,画贞蹲下把小靴子往上扯了扯,脚蹬了蹬,做好准备后集中注意力,猛地一下溜到了竹林边上的小桥下。

水里结着厚厚一层冰,她紧绷站在桥洞里,不敢大声喘息,听见桥上一行人经过细碎错落的脚步声,心说若不是自己反应灵敏这会子就被人发现了,到时候小命虽丢不掉,却免不了一通麻烦。

桥上的宫女们下了桥,慢悠悠走到了鹅卵石铺就的小道上。

画贞探看过去,望见她们提着食盒酒盏,有说有笑的,风里依稀传来“陆贵妃”、“宴会”、“做生日”等的字眼。

陆贵妃画贞是晓得的,陆是陈国国姓,这位陆贵妃出自陈国,打一来便被封为正一品“贵淑徳贤”四妃之一的“贵妃”,即使同宫中唯二的何淑妃一样从未被临幸过,但在偌大的后宫里她的风头却没人能盖的过。

说起来就古怪了,也是许多人只敢在心里不解的,阮苏行不近女色举国皆知,他甚至连何淑妃的殿门都未曾踏足过。就是这样的他,唯独对陆贵妃有所不同,似乎是多了点人情味,会有单独的召见,会允许她偶尔没上没下......可即便如此,陆贵妃至今仍不过是处子之身。

听闻陆贵妃貌美若天人,画贞暗想阮苏行怕是对美貌扛不住,这才有所区别对待,奇的是,都这么待见了为甚么还让自己的妃子夜夜独守空房呢?

总不能是他自身出了状况罢,有问题需得及时就医啊,切莫讳疾避医才是——

噫,许是她想岔了,究竟阮苏行如何与自己无干,画贞在掌心呼了口热气,冷得抖了抖,经过再三观望才出了桥洞。

今日是陆贵妃的生辰,看她们是在举办宴会的样子,那她便不好往适才宫人们行去的方向走了,那里定然人多。

还是先躲起来罢,等天色暗了再走动,只要弄清楚这是甚么宫殿,她所处的位置,下一回再来便可熟门熟路了,大事无有办不成的。毕竟能这般轻而易举入宫实在千载难逢,她要是个刺客怕嘴巴都得笑歪,阮苏行够死一千一万回了。

当下找了个避风的角落蹲到天黑,人逢天黑胆儿大,画贞“嗖”的站起来,除了小腿肚子麻麻的没有任何不适,连午饭没吃的饥饿感也被身体忽略了。

冰面上映着朦胧的灯影,九曲回廊宫灯飘摇,画贞撕了块布系在脸上,心绪平稳,沿着长廊一直走一直走,希望快点走出这座宫殿。她甚至有直接去到阮苏行书房窃取虎符的想法,真是一劳永逸,这念头一闪而过,突然之间,有两队执灯的金吾卫映入眼帘。

她傻眼,他们仿佛全是...朝着她的方向来的,自己被发现了?

白娘子水漫金山了还是怎的,犯得着这样大动干戈么,画贞磨了磨牙,一不做二不休,手向下伸预备抽出插.在靴子里匕首,只是这动作才进行一半她余光就瞟见一座于金吾卫而言算是死角的殿落,旋即也不多想,脚底抹油跑了过去。

她不曾注意到这座宫殿的怪异之处,门首半个守卫的宫人内监也不见,挂着几盏幽幽的宫灯,她哼哧哼哧冲进殿里,宫灯若有所感地晃了晃。

殿中帐幔杳杳叠叠,乍一看鬼气森森,画贞道自己是不怕这些个的,壮胆一般挺了挺胸脯。外面的金吾卫去了一拨又来一拨,仿佛永无止尽,她烦恼地看了会儿,心头郁闷,踅过身望向亮着灯火的侧间。

她冷的很,在虚弱光影里隐约觑见茫茫的雾气从侧间飘出,应当很暖和罢,再没有比这更有吸引力的所在了。

鬼使神差一般,画贞挪着步子走了过去,等看清楚,她才知道原来这殿里有温泉——

蒙昧的水汽,宜人的温度,她解下系在脸上蒙面的布条,靠在池子边把手伸进去探了探温度,登时舒服得整个人都要融化了,想起白日在紫宸殿中见到自地势略高的麟徳殿流下来的温泉水,莫非她此刻正在麟徳殿?密道的尽头竟然是大明宫的麟徳殿?

麟徳殿距离紫宸殿称不上太远,难怪,想必姐姐利用这密道做了不少事,保不齐她也和她想的一样,准备直接从这儿过去紫宸殿翻找虎符。不出意外,虎符应当是在那里的。

拨弄着温泉水,正怏怏寻思着,一声殿门的“吱呀”声传入耳中。这声音在空旷的殿里听来尤为分明,更何况是画贞目下的情境,她都觉得渗人了。

这会子,会是甚么人来了?

她赶忙屏息,扫视一遭儿蹑手蹑脚躲入了八扇莲座屏风后,心里念着阿弥陀佛,一动也不动,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这突如其来的压迫感是为哪般,她适才差点儿被两队金吾卫发现也不像现在这么心慌意乱。

依稀有悉悉索索褪去衣裳的声响,极轻极轻,在画贞生出看一眼就看一眼的大胆念想时,她潜意识里从没有想到过进来的人不是女子。

两手侧扒在屏风上,先露出的是头发,再而便是骨碌碌直转的眼睛。片刻后,黑湛湛的眼瞳停了下来,画贞紧紧抿住嘴唇,身体就那么凝滞住了。

她仿佛是认真地观赏了一会子,才直邦邦地缩回了屏风之后,红了耳朵。

池子里漾起的水声清晰传过来,无端撩拨她的神经。

画贞的面颊蓦地苹果似的一点一点晕红,眼前看到的不是墙壁,而是阮苏行方半边没入温水的身体。男子似乎同女子没什么不同,又似乎截然不同。

说不上来,只是当水流的波光映在他后背上时,她脑袋里“哗——”的一空,好像甚么也不知道了,茫然地盯住他宽宽的肩膀......

“陛下,”有宫女低眉顺眼进来禀报,“陆贵妃使人来了。”

阮苏行按了按眉心,仿佛十分疲惫,微沉吟着,未几道:“告诉她,朕不去了。”

宫人诧异地抬头,这是怎么了?不说旁的时候,往年只要是陆贵妃的生辰,陛下是一定会出席的。

如今日这般在麟徳殿设宴,这是任何人也没有的体面,陆氏是独一份儿,可陛下不去,虽则没有打脸一说,却毕竟与往年有了不同,难保宫里人不会私下嚼舌头啊。

她有疑问,但不敢问出来,屈膝福了福要退将出去,可没想,抬头时竟在屏风处觑见个人。

是谁她没有瞧真切,只一眼那人便缩了回去,她也不敢贸然出声,想来陛下自有陛下的考虑。但那人,眉心仿似有一点殷红色的小痣,妖冶异常......见所未见。

宫女揣着满怀的疑问退了出去,刚出殿门就被人拽住拉到一边不显眼处。来人十分急切,“如何?陛下何时才过去,贵妃娘娘并一众人还在等候圣驾——”

这宫女闻声辨出是陆贵妃身边的姣蕊,顿了顿,道:“是这样,你快回去罢,陛下才回了这事,说是今次不去了。”

“不去?”

姣蕊显然难以相信,她们娘娘可还等着呢!且今晚原先还想......“怎的突然就说不去了,往年从没有不去的道理。茜芝,咱们可是同乡,贵妃娘娘素日待你不薄,你耶耶过世的丧葬银子还是打娘娘这儿替你出的,有恩报恩,你却不要忘了。”

茜芝面上犯难,“娘娘的恩情我到死也不敢忘记,可陛下之事,我要是向外透露出半个字,还能有活的么?”

姣蕊愈发瞧出端倪来,“你这样倒是坐实了,怎的,这回莫非真出现勾引陛下的小狐狸精了!?”

“你轻点儿说话,被人知道你我敢在背后议论陛下,立时就得死。”她掏出帕子抹了抹额头,心有余悸,好半天才讷讷着道:“我也不确定,你知道么?适才我进去通禀,居然在屏风后瞧见个身形窈窕的小娘子!我只看见一眼,面容记不得,却只觉那小娘子俊的很,嗳我跟你说,她眉心里竟有颗朱砂痣呢,稀罕的紧——”

姣蕊面色狐疑,摸了摸自己的眉心,“是真是假,你莫不是唬我?”问完,借着宫灯看茜芝面色,她素来便不是个爱拿人取笑打谎的,说出的话没有真的只有更真。

如此说来,是真的有,陛下并非娘娘私下猜的有劳什子龙阳之癖,分明是心有所属?

可他待她们娘娘确实比何淑妃来得好,她不认为仅仅因为娘娘是陈国公主的缘故。娘娘貌美,名动天下,看眼前茜芝这恍恍惊奇的模样,难道这世间果真有较之她们贵妃娘娘还让人动心的女子?

茜芝推了一把姣蕊,“得了,陛下的心思岂是你能妄猜的。听我的,你快回去回禀了贵妃娘娘,切记好好说,至于陛下是不是金屋藏娇,你竟还是瞒了娘娘为上。”

“我知道,我不会说的。”心里却想着这么大的事怎么好不告诉娘娘,提裙飞快地跑了。

茜芝叹了口气,回想着那一幕情景,她其实并不曾看清楚屏风后那人,只依稀望见她眉心有一点微微的红痣,莫名的,当姣蕊问及时就夸张地描述了出来。看见姣蕊着急不敢置信的模样,她舒心了不少。

殿中四角落里燃着青铜长明灯,画贞看着灯架,两眼发直。

她不能相信自己那么蠢,居然在有宫人进来的时候企图溜出去。总觉得别人对话时注意力会分散,是自己离开这窘境的大好时机,万万没想到她脚才动了呢,那宫女就看了过来,吓得她刹那间心脏都停止跳动了。

好在老天爷庇佑,那宫女大约不曾看见她,否则早便叫嚷了罢!

画贞小幅度地轻抚心口,安慰自己受到惊吓的心灵,没注意到阮苏行甚么时候从水里出来了。她有意识的时候是一件半湿的中衣从屏风的那一头挂过来垂了一截在她脑袋顶上——

而脚步声就响在背后。

全身的毛孔霍的都炸了,她手放在心口位置一动也不敢动,脑海中不争气地开始自发想起了解释开脱自己的言辞,似乎被抓住已经避无可避。

阮苏行的脚步却兀地顿住,他看着屏风,看了好一时,双眸微睐。

少顷,平声唤宫人进来服侍穿衣。

穿戴既毕,他拍了拍袖襕,轻袍缓带踱了出去。

居然,甚么也没有发生???

画贞眨了眨眼,胸臆里涌起劫后余生的喜悦,等到殿中终于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这才浑身疲软地靠着屏风滑坐了下去。方才不觉,现在才发现自己后背上冷汗津津。

幸甚幸甚,没叫阮苏行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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