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时,君绮萝等人终于到了座落在白云山顶上的千叶寺。
山顶上三五成群的站满了人,不过因为地方平阔,并不显得拥挤。
“表哥表嫂!”段芊雅领着三个妙龄女子向他们走来。
三名女子中,君绮萝认识其中两个,一个是威武将军郑克南之女郑莹莹,一个是刑部尚书魏明川的女儿魏漪秀。在中秋宴上,她二人一个以书法见长,一个画技绝佳。至于剩下的那个圆脸小姑娘,她脑中搜寻不出她的资料。
“见过晋王世子、君小姐。”魏漪秀三人落落大方的对龙胤行礼,丝毫没有旁的女子见到龙胤后的花痴状。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几人竟是忽略了沈宛月。
君绮萝不动声色的看在眼里,觉得芊雅结交的几人给人的第一印象果真不错,当即对她们回了礼。
因为是君绮萝将来要结交的人,龙胤亦礼貌的向段芊雅身后的三名女子微微点头,然后问段芊雅道:“小雅,曾祖姑母可有来?”
“娘亲和二婶、三姐陪着老祖宗和祖母在后院安排住宿呢。”
“嗯。”龙胤颔了颔首,转向君绮萝道:“阿萝,你和小雅她们在随便逛逛,我去跟曾祖姑母请个安,然后安排住宿,寅时我会在禅堂等你。”
段芊雅打趣道:“表哥对表嫂可真好,羡慕死我们了。”
其他三位少女亦是掩唇轻笑。
“赶明儿你许了人家,看我怎么回击你。”君绮萝佯装恶狠狠的说着,吓得段芊雅再不敢多话了。她想着一个大男人跟一群女孩子在一起着实不自在了些,遂对龙胤点头道:“有芊雅她们陪我,你就做你自己的事去吧。”
龙胤这才告辞离去。
沈宛月偷偷望了龙胤一眼,对君绮萝道:“二姐,我也去安排住宿,呆会再来找你。”
君绮萝淡淡道:“沈二小姐自去便是了。”
沈宛月微微对段芊雅等人颔了颔首便带着云朵朵和几名婢女离开了。
等沈宛月走开后,段芊雅嘟嘴道:“表嫂,沈家的人没一个好东西,你怎么跟她在一起?”
其他几人深以为然的点头。
“呵呵。”君绮萝淡淡笑道:“人家千方百计的来接近我,我总不能驳了她的意吧?”
段芊雅几人见君绮萝有自己的主张,便也不再多纠结沈宛月的事情,指着身旁的姐妹道:“表嫂,我给你介绍几个朋友。”
魏漪秀几人笑看着君绮萝。
君绮萝微笑着道:“漪秀小姐和莹莹小姐在中秋宴上大放异彩,绮萝记忆犹新。倒是这位妹妹,不知是……”
段芊雅对魏漪秀和郑莹莹道:“看来表嫂识人的眼光和我差不离。那我便不用介绍你俩了啊。”
“绮萝就别小姐小姐的称呼我们了。”魏漪秀声音软软的,语速不是很快,听起来很是自然舒服:“我比你虚长三个月,盈盈比你大了半岁,算起来你该叫我们姐姐呢。”
君绮萝也不忸怩,大大方方的叫了两声姐姐。
段芊雅拉过另一位少女道:“表嫂你可记得中秋宴上那位让你写字的董大人?你还答应送你身后两位姐姐的字给他呢。”见君绮萝点头,才又道:“她便是董大人的孙女董萱,比你小了两个月。”
“萱妹妹好。”君绮萝有些歉然的道:“原是打算送两幅字给董大人的,只是这段时间太忙,倒是忘记了,回头定补上。”
“萱儿代祖父先谢过君姐姐。”董萱中秋宴因为有事没去,今儿第一次见君绮萝,被她的美貌吸引,真诚的道:“君姐姐,你好美,跟晋王世子极般配。”
她们四人,段芊雅率真,喜欢扮猪吃虎;魏漪秀就是一个标准的大家闺秀;郑莹莹乃是威武将军的女儿,许是习武的关系,举止穿着看起来很是爽朗;而董萱就比较纯真可爱,她清澈的眸子里面丝毫没有因为对方比自己美而产生半点嫉妒,有的只是纯粹对美好的人和事物的欣赏。不过不得不说,她四人都是极美的。
“你也好可爱呢。”君绮萝忍不住捏捏她纷嫩的脸,由衷赞道。
“呜呜,君姐姐你怎么和祖父一样,都喜欢捏萱儿的脸?”董萱撅着嘴嘟囔,小样儿可爱极了:“本身就圆了,再捏就要变发糕了。”
几人不由失笑。
段芊雅感觉到周围许多视线都望向这边,忙道:“表嫂,这儿人太多了,咱们换个清静点的地方。”
君绮萝点点头,几人便一边走一边聊,因为脾气很对口,相处极为融洽。
……
禅堂乃是专门供人听禅的地方,很是宽敞明朗,足可以容纳千人。
除去丫头小厮,从四面八方来的小姐夫人公子老爷的,男女分为两边,中间留有约莫两尺宽的通道,众人跪坐在蒲团上,把禅堂塞得满满当当的。当然女人占了大多数。
君绮萝原本是想往人群中钻的,到时候听不下去,闭眼睡觉就好了。哪知安排位置的秃驴,竟然以身份排座,这样以她鄱阳王府嫡女和未来晋王妃的身份,便被安排在了头排挨着通道的第一个。
今日来听禅的,龙胤的身份最为尊贵,他的位置与君绮萝相邻,中间只隔了一个通道而已。
君绮萝觉得自己也是醉了。
佛不是说众生平等么?为何面对权势,这些秃驴竟也要低头?
所以她不得不对修月大师的德行产生了怀疑。
就在君绮萝神游的时候,十来位披着簇新袈裟的和尚簇拥着一个须发皆白的和尚施施然而来,没错,这当先的和尚就是须发皆白,之所以称之为和尚,是因为他身上披了袈裟,但是他却留着寸长的头发。
不用想,君绮萝也知道这人定是修月大师无疑了。
听闻他四十岁才得以参透禅机,一朝得名,距今已是八十多年,那么算起来他应该有一百二十多岁了。可他面目慈蔼,皮肤紧绷,微微泛红,完全没有百岁老人该有的老态;他精神矍铄,目光如炬,眼神完全不像是上了年纪的老人那般浑浊;他步履矫健,行走如风,身体比起许多年轻人还强健。哪里像是一个百岁老人?
堂内顿时安静下来。
众和尚面对信徒在最前面的蒲团上盘腿坐定,修月大师扫视了一圈,目光停在左侧龙胤的身上时,微微讶异了一瞬,然后对龙胤点点头,视线略略偏移,停在他身边的君绮萝脸上。
君绮萝迎视着他的眼睛。
她丝毫没放过他眼底从平和到惊诧,再到了然,最后又滑向龙胤的脸,嘴唇嚅动了下。
君绮萝看懂了他的唇语,说的乃是“天意”二字!
她不懂,也无意去懂。
“阿弥陀佛。”修月大师收回视线,单手立掌打了个佛偈,乐呵呵的道:“老衲多年不曾回寺里,想不到今日除了众多年长的信徒外,竟也来了许多年轻的信徒,倒是给足了老衲面子。”
他声若洪钟,说的话也没有和尚该有的古板,甚至说还有些风趣,顿时让前来听禅的人身心放松不少。
“看着众多朝气蓬勃的生命,让老衲心中感触颇多。”修月大师语速缓慢的道:“老衲这一生走来,已有一百二十五个春秋,见惯了生老病死,人生百态。然而每个人都会经历从诞生到成长再到死亡的过程,其中享尽酸甜苦辣诸般滋味……今日咱们就讲讲人生吧。”
稍顿,又道:“人的一生中,有些人的过程比较漫长,有些人的过程比较短暂;有些人多姿多彩,有些人平平淡淡;有些人跌菪起伏,有些人颓废*。行行种种,都是取决于自身的态度。有的人觉得人生美丽,那是因为满足;有的人觉得人生痛苦,那是因为不习惯,不适应;有的人觉得人生平淡,是因为习惯了满足,适应了满足,也习惯了不习惯,适应了不适应……”
君绮萝发现他的讲解生动有趣,一点也不乏味。
“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之中,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此为人生八苦。何为生,何为死?生乃……”
一个时辰弹指一挥间,君绮萝全程听完,没有打瞌睡,对她来说也算是奇迹了。
千叶寺住持告知大家膳堂备了斋菜,有意愿的可以前去享用。
当然这个有意愿的享用并不是无条件的享用,那得是需要捐香油钱的。只不过前来千叶寺的信徒,都十分自觉的捐了钱。像有的高门大户,捐的还不少!
适才跟段芊雅她们在寺庙内转悠的时候,君绮萝也是让乐笙乐箫捐了百两银票。
人群慢慢散去。
修月大师叫住了龙胤和君绮萝。
虽然不觉得自己与他有什么好谈的,还是随着龙胤跟他去了一间朴素干净的禅院。这处禅院不大,但很是安静,除了一名扫地僧拿着一把陈旧的笤帚在扫落叶外,竟是四下无人。
在院子的西北角,种着一棵硕大的梧桐树,枝叶繁茂,因为秋季,叶子已经发黄。
在梧桐树下,有一张约莫两人合抱的老树疙瘩做的桌子,配有三张树疙瘩凳子,因为涂了亮釉,看起来油光水亮的。桌上还放了一套茶具,茶壶嘴里正往外冒着热气。
修月大师领着龙胤君绮萝来到桌前自行坐下,龙胤不等修月大师邀请,亦毫不客气的拉着君绮萝坐了下来。
修月大师取过上面的土陶杯子亲自为龙胤和君绮萝倒了杯茶,道:“此乃咱们千叶寺自种自摘自制的茶叶,比不得世子府上的好茶,不过还算能入口,请世子和君小姐品尝。”
他能道出自己的姓,让君绮萝微微感到意外。
修月大师似乎看出她的讶异,淡淡道:“十七年前,老衲有幸见过你的母亲,那时她怀孕五个月,与宫中文妃娘娘前来祈福……你与她长得极像。”
“大师记性倒是极好。”君绮萝戏谑道。
修月大师也不在意她的态度,笑道:“倒不是老衲记性好,实在是上了年岁的人会将一些特别的事放在心上。”
“到不知家母或绮萝有什么特别的事会劳大师挂心?”君绮萝依旧语带揶揄。
修月大师挑了挑白花花的眉毛道:“按说一个还未出生的孩子是没有命格可言的,但是老衲居然能看透君小姐的命格,你说这事算不算特别?”
“命格?”君绮萝斜乜他一眼,不甚在意的道:“莫非大师是指绮萝命硬克亲?”
龙胤微微蹙眉,当即骂道:“老秃驴,你可别危言耸听,吓跑了小可的媳妇!”
“呵呵呵,六道轮回,魂定魂灭,是劫,也是福;是定数,也是命数;是枉然,也是必然!”修月大师捋着三寸长的胡子,看看君绮萝又看看龙胤,几番来回,爽朗笑道:“想不到十多年过去,许多原本不可违的定数已然发生了变化,实乃天意啊天意!”
龙胤听得皱起眉头。
六道轮回,缘定缘灭,是命数,也是必然……
君绮萝双眼微微眯起,若说刚才还对修月大师心存轻视的话,这会她不得不承认这老秃驴是有些真本事的。
淡淡扫了君绮萝和龙胤一眼,修月大师端起茶杯啜了一口茶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世子与君小姐好事将近了吧?”
龙胤回道:“下月十八,乃是小可与阿萝的良辰吉日。”
“若是老衲没记错,君小姐曾经是配的文妃娘娘的三皇子,如今倒是让你这个病秧子捡了便宜。”修月大师说着扯过龙胤的手把起脉来。
龙胤也不在意他说自己是病秧子,淡然道:“有人眼瞎心瞎,错把蒙尘明珠当鱼目,可不就便宜了我这个病秧子?”接着简单说了下龙肃云与君绮萝退婚的事。
“确实是瞎得彻底,倒不如文妃娘娘来得通透!”修月大师说着,放开龙胤的手,感叹道:“唉,老夫空有一手医术,却是不会……不过世子的情况不算太糟。世子可有去寻扶苏公子或者邪月尊试试?”
龙胤别有深意的斜了君绮萝一眼道:“邪月尊性格乖戾,鲜少有人得见;扶苏公子则是行踪漂浮,捉摸不定,小可派人寻了三年都不曾寻到。”
“呵呵,无妨,吉人自有天相,世子的福气啊,绵长得很啦!”修月大师乐呵呵的道:“想必三五十年内,你小子想死都死不了。”
“承大师吉言。”或许以前,龙胤还不在乎自己的生死,但是现在,他却是很想活得更久一些,可以有更多的时间陪着自己的女人,相守白头。
修月大师点点头道:“世子可否去外面稍等,容老衲和君小姐说几句话?”
龙胤看看心存疑惑的君绮萝,起身向院外走去。
“大师留下绮萝是何意?”君绮萝不解的问。
修月大师看着君绮萝满意的点头:“晋王世子是个有福气的。不过君小姐,你作为将要和他相伴一生的人,有几句话,老衲是不吐不快。”
君绮萝见修月大师如此郑重,脸上也是少有的凝重:“大师但说无妨。”
“想必晋王府三年前发生的事,君小姐亦是听过了。”修月大师见君绮萝点头才又道:“老衲与晋王相熟,是以对于晋王世子不说十分了解却也有七八分。三年前的晋王世子张扬、自信、骄傲,是京中少年中的佼佼者。然而经过了父母离世的事后,他隐藏原有情绪,变成了现在这样一副温和无害的样子,实则他眉宇间藏着很深的戾气!老衲想请求君小姐,不管将来你们的路如何走,切记苍生为重!”
虽然君绮萝有些不明白老和尚最后的请求是何意,不过她还是郑重的答应了他的请求。
出了小院,君绮萝在一片竹林中找到了龙胤。
停下脚步,看着那白衣翩跹身影,她实在不能理解,老和尚怎么会从这样一个气质如仙的男子身上看出很深的戾气来。
“阿萝。”龙胤看见她,微笑着走过来,“这么快就好了?”
君绮萝对他点点头道:“谈好了。不过我饿了,咱们去吃斋饭吧。”
“好。”龙胤说着牵过她的手,带着他往膳堂而去。
他的手触感温润,不干不湿。君绮萝任由她牵着自己并行,只时不时拿眼风去扫他。
龙胤发现了她这一小举动,侧头看向她,扯起大大的笑脸道:“阿萝是不是觉得你夫君我还算秀色可餐?”
君绮萝闻言一怔,然后翻了个白眼,刚刚因为修月大师的话而有些沉重的心情竟是放松下来。
想那么多干什么呢?将来的日子只要他不离,她便不会弃。不管有什么困难险阻,俩人相互扶持就好。至于修月大师说的苍生为重……
天下苍生何其多,他们又怎么顾得过来?
她和他只需做到“人不犯我,我必不犯人”即可!
“咦,那是……”
君绮萝余光瞥见竹林不远处地上蜷缩着一道灰色的身影,像极了一个人。
与龙胤相视一眼,二人便朝那出走去。
走近一瞧,那确实是一个人,确切说是一个穿着土黄色中衣中裤的小和尚!
君绮萝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又触了触他的肌肉道:“没气了,死了不到半个时辰,也就是说在我们进修月大师的院子前后的时间。”说着掰过他的身子一瞧,讶然道:“他的僧袍应该是被人扒了……咦,这人在我刚刚出来的时候不是还在扫地……”
君绮萝突然停住话,看向龙胤,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心中的想法。
也不再多做停留,君绮萝拉着龙胤的手,施了轻功就往修月大师的院子方向跑。
那样子看去,也像是龙胤在拉着她跑,是以就算有人看见,也可以如此推说。
回到修月大师的院外,哪里还见刚刚的人?
君绮萝又拉着龙胤四周跑了几圈,最后在离修月大师的院子不远的地方找到了一张人皮面具和一身僧袍。
拿着那些东西,二人又回到了修月大师的院子。
简单说了下经过,君绮萝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想必那人是想听咱们在谈什么。”
刚刚他们是在禅院里,并没刻意去隐藏和以内力去查探是否有人偷听,而且那人穿着扫地僧的衣袍,他们作为外来人,也不可能想到会有人以这种方式来偷听!
修月大师想着刚才说了许多不该说的话,叹口气问道:“适才的话可否会为世子带来不便?”
龙胤不以为意的道:“无妨,那些人迟早也是会知道的,倒不如慢慢的放在明面上来。再说本世子经历的暗杀明杀太多了,也不在乎再多一两件,便让那些牛鬼蛇神一起来好了。”
目前他能想到的便是那人,如果得知自己死不了,想必会再次行动吧?
龙胤的话让君绮萝感到心痛。她没想到他居然过得如此辛苦,想必三年隐世加上一个病歪歪的身体,并未能打消某些人的欲除他后快的念头。
龙胤看君绮萝蹙着眉,遂挑眉问道:“阿萝,怕了?”
“呵,”君绮萝笑得妖冶:“还是那句话,这世间还没有我怕的事!”
“善哉善哉,如此老夫也不会觉得太内疚了,只是可怜了那无辜的生命。”修月大师有些惋惜的道:“这事世子和君小姐还是不要声张的好,免得信客惶惶不安。”
“大师放心,我们省得的。”二人异口同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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