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江南刘妈教我做菜时,曾跟我说过,新鲜的竹笋,最不好做菜,因其苦涩味很难去除。竹笋新鲜与否,只在于是否做出笋独有的清香味儿,而和亲王却以为刚出土的笋最新鲜,冰天雪地里跑竹林挖笋来了。
竹子在南方可产竹笋,在北方能成活已属不易,若被乾隆看到和亲王在此处乱刨乱挖,他们兄弟情深,不会责罚和亲王,或许还有嘉奖,可我这个从犯,怕是会变成主犯而被责罚。
和亲王虽过了而立之年,而行事却仍是如此简单,想想都好笑:“皇上曾言,‘庭前修篁万竿,与双桐相映。风枝露梢,绿满襟袖。’这些竹子原是从江南移过来看着玩的,就是夏、秋两季也未必能产出笋,何况冬季?太后若喜欢喝鲜笋汤,我倒有个法子。”
弘昼闻言放下镐头:“有什么好法子?不怕你笑话,这半天实在把臣弟累坏了。”一面说一面拿出帕子擦拭脸上的汗水。
我问弘昼乾隆接见各国使臣,他怎么有闲情在这里挖笋?弘昼道:“皇额娘早起头疼,四哥那里走不开,只能臣弟过来服侍皇额娘了。”
因弘昼不便出入宫妃居住的地方,我叫弘昼先去五福堂等候,那屋里能暖和些。
弘昼道:“臣弟还是去奉三无私殿等吧,那里离你住的天地一家春近,省得辛苦你再跑一趟。”
等我做好了汤,春桃捧着食盒走出来递给他,弘昼打开盒盖闻了闻,不放心,见食盒里有匙,拿起舀了一小匙汤,在嘴里品了品,笑着点了点头:“是有股子鲜笋香味,前儿膳房进的汤,鸡肉味太浓了!若皇额娘吃得好,臣弟定向四哥给嫂子领赏。”
我忙命春桃快些盖上盖子,因天太冷了,瞬间汤就可能结上一层冰。
望着弘昼一摇三晃地走远了,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听他叫我四嫂或者嫂子,心里总有些苦苦的感觉。
蒙弘昼提携,我能顺利进宫,得到乾隆宠爱,而这些年却只能在心里默默感激他。
回到寝殿刚坐下,夏荷捧着个四四方方的琉璃盒子进来,她把盒子轻轻放到桌子上,捧出一只碗,珐琅碗金碗盖,我一看正是前儿我在乐安和看好的那只,乾隆见我喜欢就赏与我,次日出门时,我给忘了,直到今儿早起才想起来,打发夏荷去取,怎么才取回来鲲?
夏荷道:“主子,刚刚愉妃打发人给主子送来些炉食。奴婢见主子不在,就收起来了,主子若想用,奴婢现在取去。”
刚刚抡镐头时猛了,身上有些酸疼,我正在给自己按摩,听了,忙起身走到地桌前,因刚刚做好的汤,给乾隆留了一大青龙碗,上面用罩子罩着,揭开罩子,拿起珐琅碗,满满地盛了一碗汤:“五阿哥爱喝汤,你给他送一碗过去,另外把皇上赏的笔、墨、纸、砚选一套给五阿哥,听说转年五阿哥就要入尚书房了。”
夏荷从愉妃处回来,我正坐在灯下看魏府送来的礼单,我抬起头问春桃:“你和云歌去魏府送礼时,他们怎么说?”
春桃道:“无非还是那些谢主子的恩典,又说蒙万岁爷恩赐铺子,一年又多得几百两的租子。”
我问:“老爷、两位太太可好,几位少爷、奶奶可好?”
春桃回道:“别人都好,就是没见大太太,听二太太说大太太偶感风寒,正在养病呢?否则误了年底进宫给娘娘请安。”
我把礼单递给春桃:“你打发人去见胡太医,让他开些可治愈风寒的药,给大太太送去,另外告诉他们,不要再送如此贵重的礼,宫里不缺这些,节省些度日,不要以为有了做嫔妃的女儿在宫里,就可以衣食无忧,天下之事,瞬息万变,积攒些银两,以备不时之需。”
春桃答应一声,接过礼单收起来。
我见夏荷脸冻得煞白,忙递给她一盏热茶:“明知道景仁宫离得远,也不说多加件衣裳。”
夏荷接过茶放到桌子上,蹲身跪到我面前:“棉袍子脏了在外面脱了。奴婢从景仁宫回来时,经过御花园,被飞鸟惊到摔了一跤,把万岁爷赏赐的那只珐琅碗摔碎了,请主子责罚。”
我笑着伸手扶起她:“珐琅碗虽是我喜欢的,但它终究是个物件,哪抵得上你们四个,跟我同进同出,同吃同住来得亲密。碗碎了,可以再添一个,若摔坏了你,我去哪儿找个一模一样的你?”边说边检视她可受了伤,悄悄在她耳边道:“何况我并不是喜欢那只碗,我只是喜欢那个金碗盖,碗碎了,碗盖不会碎吧。”
我正没事逗夏荷说笑,四喜在外面敲门:“回主子,周嬷嬷求见。”
对于宫里的人,我除了认识几位服侍主子的贴身宫女,连小宫女都不认识,更不要说嬷嬷了,春桃从梢间疾步走出来,埋怨夏荷道:“你怎么糊涂了,还不快去开门!”
春桃抬手替我理了理鬓角,低声嘱咐我说:“周嬷嬷自打进宫一直服侍太后,前些年被儿孙接出宫外住了两年,刚刚回来,连万岁爷、皇后面前都敬重她几分。主子千万不可怠慢。”
忽想起皇后曾叫周姑姑那位,我刚
接到门口,周嬷嬷已走进殿来,进殿先给我行礼,我忙扶起她,请嬷嬷上座。
周嬷嬷躬身道:“奴婢奉太后旨意,赏令嫔金凤一只、金嵌珊瑚顶圈一围,金荷螃蟹簪一对。”
我忙领旨谢恩,接过红漆填菊花捧盒,小心放好。
再次请嬷嬷上座。嬷嬷恭请我入了座,才在下首告了座,我亲自给嬷嬷奉茶,又叫夏荷去把愉妃赏的炉食取来,周嬷嬷边谢恩边欠身道:“奴婢一回宫,彩月就在奴婢跟前提起过娘娘,虽得圣宠,却对人最谦恭,从不责骂奴才。刚刚奴婢在门口,听娘娘说‘碗碎了,可以再添一个,若摔坏了你,我去哪儿找个一模一样的你?’奴婢心里真是感动,有娘娘这样的主子是她们的福气。”
见她似是有感而发,她是皇太后的贴身女婢,这些年虽地位高了。可她初进宫时,太后当时还是个格格,无权无势,想必也是受了很多欺凌。我问嬷嬷太后为何事赏赐?
嬷嬷笑道:“太后素日里爱吃竹笋,前些日子去五台山进香,久不沾晕腥,口味淡些,嫌膳房做的笋汤,又是拿鸡肉炖,又是拿火腿喂,一碗汤里实在喝不出来笋的鲜香味,王爷还以为太后是嫌进贡来的冬笋不新鲜,亲自去竹林挖,刚刚回来满头是汗,手里还捧着一碗汤,请太后品尝,趁着热乎,太后尝了一口,十分可口,就喝了多半碗。问汤是哪来的,王爷说他去给太后挖笋,遇到令嫔,令嫔听说太后爱喝汤,就做了一碗。太后听了十分高兴,立刻命奴婢赏。还夸王爷孝顺,连带着我们这些人也都得了赏赐。”
送走周嬷嬷,我回到寝殿,春桃把捧盒递给我,我打开看了一眼,命春桃收起来。
等春桃回来,我问她:“皇上宫里的太监都有赏二十两的时候,怎么周嬷嬷却只赏了十两?”
春桃道:“周嬷嬷原是贴身服侍太后的,这些年太后怜惜她年事已高,不劳动她侍候,倒把这些赏赐的差事给了她,就是让她得脸面多得几两赏银,可是周嬷嬷为自己立了规矩,嫔以上十两之内赏赐她收,嫔以下至多收二两银子,这些规矩宫里人都知道,娘娘赏十两已算最大情份了,若再多赏些,就是虚情假意了。”
我一听心里忽然对周嬷嬷敬重起来,古往今来仗势欺人者多矣,太后跟前的人,谁敢不巴结,若她狮子大开口,当真是令人敢怒而不敢言,何况这还是太后钦准的。
自鸣钟轻轻敲了九下,我见外面还没有动静,站起身问夏荷:“皇上还没回吗?”
夏荷回道:“九州青晏那边雅雀没声的,若是皇上回来了,即使不来天地一家春,云歌、四喜击掌声,奴婢也能听到,主子还是进屋等吧,外面太冷了。”
摸了一下桌子上的青龙碗,已经凉了,乾隆不吃热过的菜,即使他现在回来了,这汤也不能喝了,我出门对夏荷道:“天不早了,汤也凉了,叫云歌、四喜回来吧。”
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乾隆怎么这么晚还没回来?是未宴请完使臣及大臣们,还是金川战事吃紧?
直到凌晨才迷迷糊糊睡了一小会儿。
---题外话---我笑着伸手扶起她:“珐琅碗虽是我喜欢的,但它终究是个物件,哪抵得上你们四个,跟我同进同出,同吃同住来得亲密。碗碎了,可以再添一个,若摔坏了你,我去哪儿找个一模一样的你?”边说边检视她可受了伤,悄悄在她耳边道:“何况我并不是喜欢那只碗,我只是喜欢那个金碗盖,碗碎了,碗盖不会碎吧。”